温年第一次进陈迒家。
房子的结构和许扬家一模一样,都是倒“凹”字型,唯独不一样的似乎是房顶。
但她看不清,不好确定。
院子里空空荡荡,杂草不生。
还没有许扬那个快散了架的摇摇椅和板凳桌子有生活趣味。
唯一的一样东西是门后面靠左的长条桌子,估计也就是为了临时放个东西。
陈迒走在前面,打开小楼的门。
温年以为她会欣赏到另一个家徒四壁风,却被里面震惊。
不大的客厅里,但凡不用打通的墙面全订上了架子,这些架子横平竖不直,格子间大小全凭里面的东西决定,看似杂乱无章,却也随性自由。
而这些东西,全是手工品。
有用雪碧瓶子做的绿萝,有用开心果壳糊的绵羊,最巧妙的是一个纸筒摆件。
利用直筒空间里的光影,在中心位置做了剪纸花样,再投射到墙上,一只懒懒的大猫便趴在了那里,活灵活现。
温年本想放下药箱就走,这下,她问陈迒可以不可以看看?她不会乱碰。
陈迒没所谓,这些都是他闲时无聊练手做的小玩意,不值钱,就算是碰到弄坏了也没关系。
温年笑笑,放下东西就要过去,看到陈迒手臂,又说:“需要帮忙吗?”
陈迒摇头。
温年顺着架子一件件地看。
透过这些,她发现陈迒看起来沉默寡言,但他是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这两样东西是天生的,有人一辈子都不会有。
“这个。”温年指着一个木雕的盘龙葫芦,“也是你做的?”
她觉得这个木雕的刀工老练,老练到有些刻板,和这里其他的东西不太一样。
陈迒在沙发那里处理伤口,闻言动作一顿,说:“我爷爷做的。”
“……”
温年没想一开口就踩雷区,讪讪说声抱歉。
陈迒没表情,继续处理伤口。
但尴尬一旦产生就得持续一会儿。
特别是陈迒同学情商堪忧,温年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能缓和气氛,只能结束这次观赏回去。
见她要走,陈迒合上药箱。
温年想说明天再给她就行,可陈迒却说:“怀表很快修好。”
言外之意:你等会儿拿了一起走。
这么一说,温年又留下。
陈迒在一楼也有张工作桌,工具没有楼上齐全,但修怀表足够。
他坐下,将台灯调试到合适亮度,开始拆怀表。
温年没见过修表,更别说是怀表,十分好奇,站在工作桌半米远的位置看。
没看一会儿,陈迒放下了怀表。
“修好了?”温年问,“这么快?”
陈迒说:“你的影子挡视线。”
“……”
就你洞察一切!
温年没了尴尬,只有生气。
虽然是她碍事了,但他就不能委婉点儿或者语气没有这么生硬地告诉她吗?
不看了,修表有什么好看的。
温年转身回去坐等,又听:“这里,可以。”
她回头,陈迒指的是他右手边的位置,确实那里不会有影子,还可以看得很清楚,是个绝佳观摩位置。
温年消了点儿气,就算你邀请我。
她勉强给个面子过去,重新看怀表如何修。
这一看,温年理解了曾经团仔的话——陈迒哥哥无敌厉害,什么都会修。
这里的“什么”,温年不清楚,但只看眼下,她是认可“厉害”二字的。
陈迒手掌宽大,手指修长。
这样的一双手,安装晾衣杆或者徒手接铁链,温年都觉得可以,因为这手充满力量。
可这样一双手能如此灵活地操控工具,实在叫她想象不出。
陈迒时而低头细看,时而抬头远观,背脊随着他的动作鼓起、放松,隐约可见衣服之下的脊骨。
他有条不紊地将怀表内部一一拆解,终于看到一根细小的棉线头缠在齿轮上。
去取更精细的镊子,陈迒一抬手,手肘不小心蹭到温年的腰。
温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站这么近了,意识到打扰到人家了,当即挪了挪,轻声说:“不好意思。”
陈迒手指微微蜷缩,没出声。
找出问题所在,修起来就快了。
陈迒取出线头,再将零件再装回去。
温年看了这么半天,看出陈迒是有顺序的,便问:“这些齿轮都一样大,要是顺序错了有影响吗?”
“有。”
“什么影响?”
陈迒指了两个小齿轮之间的位置,温年顺势弯腰去看。
她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是:没区别。
“这里。”陈迒也往前挪了挪,“它们的契合。”
温年又看看,明白了。
齿轮和齿轮之间是没有区别,但当它们运转时,长年累月不同节奏的摩擦,造成的磨损是不一样的。
只有让一开始就在磨合的齿轮保持原有的轨迹继续磨合,才能保持最初。
这大概就是一旦适应了就不会再分开,因为只有最先了解到那个是最好的。
“真有意思。”
温年转过头,陈迒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闪,和她面对面。
其实距离也没有很近,但陈迒一时之间就是感觉呼吸不畅。
他看到光拂着她的侧脸,耳边的黑发被照耀得黄绒绒的,让他想起猫竖起的尾巴。
“陈迒,你很厉害啊。”
温年说着,唇边带笑,眼睛里面有一团光,映出他的样子。
陈迒又一次感到喉咙发紧,垂眸嗯了一声。
而温年自然直起身,她的一缕头发因为刚才俯身落在陈迒手上,现在一下子滑走,仿佛转瞬即逝的温柔。
温年问:“你怎么会这些?是你爷爷教的吗?”
陈迒眸光一黯,继续装怀表,回道:“我爷爷是木工,我爸是学机械的。”
怪不得了,温年笑道:“你爸爸肯定很厉害,他……”
等等,陈迒爸爸是不是也去世了?
温年服了自己。
她不是什么社牛,但从小没少参加酒会晚宴的,也算社交小高手了,怎么今天在人家的痛点仿佛横跳呢?
温年打着腹稿想挽回失言,就着这个工夫,陈迒将修好的怀表递给她。
瞥到陈迒手臂又流血了,温年皱着眉说:“一定是碰到桌边又裂开了,很疼吧?”
陈迒都没察觉痛,想说没有,温年又说:“你缠个绷带。”
“……”
“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好疼。”
晚上,池林过来送池国栋包的饺子。
陈迒在画画,石膏人头放在对着院子死角的窗台上。
“怎么换地方了?”池林说,“不是说……手臂怎么了?”
陈迒一怔,将手往里收,说:“划了一下。”
池林觉得哪里不对:“划了一下还用绷带?是不是很严重?走,去医院。”
“……不严重。”
“不严重缠绷带?”
池林平时温柔好说话,但真有事绝对不含糊。
陈迒如果解释不清楚,一定会被架去医院,无奈之下,只好解开绷带。
查看后,池林确实放心了。
伤口是长,但不深,而且明显消毒处理过,依着陈迒的身体素质,没几天就会愈合。
这要是放在以往,陈迒根本不会管。
池林笑笑:“不错,知道在意自己身体了。”
“……”
池林让陈迒拿碗筷准备吃饭,自己到楼上拿池国栋放在陈迒这里的工具。
看到对面小楼有房间亮着灯,他下楼时问:“许姨的外甥女给你怀表了吗?”
“嗯,修完了。”
池林点点头,想起温年下午弹琴时的样子,又说:“这小姑娘能看出家境很好,素养不是一般的高。只可惜现在来了怀蓝,没有条件,琴技生疏了。”
陈迒看向池林,池林一向会解读他的心意,便说:“对,会弹钢琴,弹得不错。”
陈迒没说什么,拿起筷子。
看到手臂的伤,他又放下筷子,去药箱那里默默再缠上绷带。
池林觉得实在是新鲜,笑道:“真是转性了。”
“……”
经过一个周末再回到学校,班里氛围有了变化。
因为即将到来的十一假期,也因为放假前要举办的运动会。
体委和班长到校就开始动员,收效甚微。
“没用。”孔家奇吹着菊花茶说,“咱班体育很差,去年垫底,今天估计还是垫底。”
在他旁边的金鑫不爱听这话:“有没有集体荣誉感?咱们倒数第一你脸上有光啊?咱班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不行。”
孔家奇憨憨笑,捏着肚子上的小游泳圈:“我报铅球了。”
“算你是个男的。”金鑫夹了一眼陈迒的座位,“不像某些人。”
金鑫哼了一声,拉孔家奇去厕所,杨晓桃这才扭头和温年说话。
“也不怪金鑫说,陈迒要是参加运动,咱们班搞不好能挤进前三。”
温年心说陈同学全才啊,除了情商,什么都行。
“你们既然都知道他不参加集体活动,就别强人所难。”温年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
也是这个道理,杨晓桃点头,想聊点儿别的,冯思怡过来了。
冯思怡是班里的文艺委员。
她从小学舞蹈,经常参加文艺活动,长得也清纯秀气,在班里人缘不错。
“温年,郭老师让你出来一下。”
没想到是找自己,温年点点头,和冯思怡去了楼道。
郭老师是体育组唯一的女老师,专门为学校的一些大型活动编排舞蹈,又或者是组织啦啦队。
郭老师一见到温年,就知道应该没问题。
“练过舞吧?”郭老师问,“芭蕾?几年?”
温年说:“是古典舞,十三年。”
郭老师满意极了,继续说:“是这样的。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到时候有个开场舞……”
开场舞从暑假就开始排练,怎么也不会有温年什么事。
但舞蹈队里有个学生家里出了紧急状况,休学一年,就少了一个人。
郭老师为这事发愁,好好的舞蹈临时修改会有不小的影响,特别是队形变化。
直到上周,她无意间看到温年,就想着这女孩估计能顶上。
“突然让你加入,是为难你。”郭老师说,“但我希望你克服克服,这也是你到咱们一中参加的第一个集体活动,有意义的。”
温年并不想被拉来做替补。
但郭老师那眼神,快哭了,大概这舞蹈拿不出效果,也是她工作上的失误。
就当运动减肥吧,温年同意了。
郭老师松了口气,和冯思怡说:“放学你把温年带到舞蹈教室,也就还不到两周的时间,咱们得抓紧。”
等郭老师走后,冯思怡又和温年说了几句,两人回教室。
佟佳露刚才从后门路过时都听到了,已经告诉杨晓桃。
杨晓桃笑着说:“温年,你是要跳舞了吗?”
“跳操吧。”温年说。
管它跳什么,杨晓桃这次运动会要带着照相机给女神照相。
佟佳露瞧杨晓桃那眼里冒的桃心,就知道这女人又开始了,只能自己好心说一句:“练完天都黑了,你自己注意点儿。”
温年算了下,也还好,属于安全时间范畴。
可等她放学回到南甜巷子,碰上泪眼汪汪的团仔后,又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