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早上,清水、佐藤两刑警,乘坐上行卧铺特快列车,到达东京上野车站时,是上午10点30分,列车正点到达。
预先联系好警视厅地方处的井出刑警,到车站站台上来迎接。因为事情不值得求助警视厅,在东京的一切准备调查全凭自己干。
双方都是初次见面,互不认识。但凭着职业的灵敏嗅觉,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对方。一见面便各自交换了名片,双方互相寒喧。
“长途坐车累了吧?……是不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井出刑警热情地问。
“不用了,在车上睡过了,现在不累。我们想尽怏到这个楼,去做些调查。”清水刑警说着,打开本子。
井出刑警看看本子,点了点头同意了:“知道了。好,就这么办。离这里不远,步行也无妨,但要到处转着找,干脆叫个出租车更方便。”说罢,站起身来走去。
两人很久没来东京了。他们跟着井出刑警,在人山人海中穿梭而行,心情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东张西望地走着。同时心里暗暗提醒着自己:“混蛋,不要像乡巴佬进城,那样呆头呆脑,你是来调查案件的警察。”这一招还真灵,等走出八重州出站口,往出租车停车场走去时,心里还真平静了下来。
车站广场前高高耸立着髙大的楼群,从地面上拾头看到的,只是几块天空,天色阴沉沉的。但从云的缝隙中,透过几束阳光,也许天还会放晴。
“去八重汁6号巷大信楼。”坐进出租汽车,井出吩咐司机。
出租车司机不解地问:“大信楼?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是第一次去。”
“……6号巷,是在蛇目楼后面吧……”司机自言自语地开动起车来。
过了段冶桥路口,稍微向前行驶,拐入左进一个窄卷中,便到了6号巷。低速滑行不远,左侧可见一栋楼的一层,挂有《大信证券》的招牌。
“哦,是这里。”井出与司机同时说,汽车靠路左边停下。素来不肯吃亏的清水刑警,递给司机四枚100日元的硬币后,耐心地等着那20日元的找头。
先下车的井出与佐藤,抬头看看大楼,会意地点点头。
这是一栋灰色的,六层联合办公楼。三楼的一个窗口上挂着牌子,上面大字写着“多田建筑KR”。
大楼的入口处有传达室,里面坐着个年轻男性。三人走进去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有拾一下,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放在膝上的,不知是书还是漫画周刊。
左面的墙上,挂着在这座楼里办公的各个单位,以及办公楼层示意牌。上面写着多田建筑三、四楼。看来不需要问传达了。
三人向里走去,到电梯门口,不一会电梯下来了。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抱着东西,像是清洁工的妇女。二人走进了电梯。
电梯到了三楼。正面与右侧是墙壁,左侧就是走廊,走廊入口处又是传达接待处,这里有一位年轻姑娘。
看到这三位体格徤壮、煞有介事的来访者,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井出上前说明来意和身份时,那女人吃惊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拿起电话联系后说道:“常务可以见你们,请吧!……”
说着在前面带路,他们踏着走廊的绿色地板胶,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门上挂着写有“总务科”、“营业科”等字样的牌子。尽头处是常务室、专务室、社长室。三人被带入常务室。
坐在大写字台边上的男子,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向接待用桌旁,他的个头相当高。
“请坐!……”让坐之后,他自己也坐到椅子上。大家坐稳之后,互相交换了名片。
常务的名片上写着,多田建筑株式会社,常务董事,多田雄一。边上印有公司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没有印自宅。
清水刑警部长趁着看名片的空隙,飞快地审视了对方一眼。
说是常务会,使人觉得,应该是位上了年纪的人。竟想不到对方却是如此年轻,大概刚刚30岁的样子。但是,因为是社长多田源吉的儿子,是完全可能的。这在一个家族企业里,这种事情是屡见不鲜的。
多田雄一有一副端正的脸庞,稍稍有些消瘦。深深的眼窝和眼睛周围的黑眼圈,使脸上带有忧郁的阴影,显得憔悴。即便如此,额头两侧突暴的青筋,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仍可使人感到,其内心深处的刚烈性格。
清水凭着自己的直感,觉得没错,就是他!在山口的树里庵路边餐厅门口。搭小田切车的乘客,是位个头挺高的人。不但餐厅女主人这样说,还有另一个女扨待也看到了,所以不会有错。
现在眼前的这位多田雄一,完全符合见证人所讲的特征。并且11月14日到17日这期间,包括发生那起事件的11月16日,他本人又在该地区活动。这经调查已确定无疑。
即便戴上眼镜、口罩和假胡子进行伪装,但是,人的身高和体型是无法改变的。
“哦,是阿东警察署的刑警,这倒稀罕。”雄一看着清水刑警的名片说,口吻并不显得惊讶,倒有些不过如此的神情。
清水更加感到,他肯定与事件有牵连。不管如何他第一句话应该说:“是阿东警察署的警察?找我有什么事?”故意绕圈子,还不如这样一语道破显得更妙。
“是这样的,11月16日,有哦位拍摄‘山口线’蒸汽机车的出租车司机,突然掉下铁道摔死了,这个事件你知道吗?”
清水认为十有八九他准回答“不,不知道。”或者“啊,从报上看到了。”可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
“不光知道,我还是那次事件的目击者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回答。
“什么?……”三人同时吃惊地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清水首先回过神来,向对方询问:“那么,你就是乘坐那辆出租车的客人吧。”
“出租车?……不,不是。我是从蒸汽机车的窗口看到的。”
“从蒸汽机车的窗口?!……”
这番回答又是一个意外,接二连三的碰壁。使清水简直乱了阵脚。
“请说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多田雄一看着他们三人的惊异的脸庞,叙述起来,“我当时乘坐着下行蒸汽机车,趁着难得一次的归乡扫墓机会,那天是星期日,正好是蒸汽机车的运营日,所以,乘车拍些纪念照片。在列车快到船平山车姑的隧道附近,列车转弯行驶时,我从窗户上看到那个拿照相机的人,他站在隧道入口处、左上方的树林边上,正在拍照。看到他站在那么危险的池方拍照,我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啊,简直太危险了!……’同座的三位旅伴,也都站起身来,从窗口看去。这时那拿照相机的人,悲切的叫了一声,坠落下来。”
三个人全都屏气息声地听着。
“当时,真把人吓坏了,正好让我说中了。我觉得心里很不安。”
意外、吃惊、目瞪口呆……此时此刻他们三人的表情,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
话已至此,就是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清水过了好一阵子才说:“什么?……那么,你……你就是那位第一目击者?……”
“是呀!……”多田雄一笑着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们是来了解那事件的情况呢?”
“不,不是!……我们是为了了解别的事情而来的。”
“是吗?……怪不得。我记得当时没对谁说过,自己的姓名和住地,我正纳闷你们怎么会知道。”
“……是吗?您……?”刚说到这里,清水刑警部长又语塞了。
事情的发展,真是太出乎意料了,清水不由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重振精神,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我们特意来调查的,是那人的坠落原因。”原先准备好的词都用不上了,只好往后放一放,现在只能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
“您看到的是他失足滑下来的呢?还是在他的背后有人?您当时注意到这些了吗?”
“一点也没有发现什么。”雄一摇摇头,“除了那人之外连个人影也没有,可能是他头晕目眩而坠落。”
“哦……那么,后来呢?”
“机车司机当时没有发现,列车开进了隧道里,仍然向前行驶。是我告诉了列车长,列车在璲道口处停下来。乘警和列车员加上我们四个目击者,一共六个人,下车去了出事现场。”
“您当时只是由于好奇才去的吗?”
“啊,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一种爱凑热闹的本性吧。”多田雄一笑着点了点头,“并且,我还随身带着照相机,想这可是抢独家新闻的好机会。哦,当然更担心的是那坠落者的生命。”
“是吗?……”
“到现场一看,幸好还不是被机车轧死的最惨景像,可那情景也让人惨不忍睹。”
“真是可惜了!……”清水刑警部长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所以,也就再没有心思去拍照,抢什么独家新闻了。更重要的是,查清楚是什么原因使他垫落的,我本来就爱刨根问底,一旦想知道什么,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样我就上到那人站的地方去察看了。”
这些话都是事实,清水边听边这样想着,他问对方:“那么,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我认为也是由于头晕目眩引起的。从照相机小小的取景器窗孔,对着迎面轰隆而来的蒸汽机车,极可能是引起脑贫血,头晕目眩而发生事故。”
“那后来呢?”
“当时大家也都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兴趣再凑热闹了,所以,就与众人告辞,一个人返回船平山车站,乘下次的普通列车去津和野了。”
多田雄一所讲的,与清水刑警他们从别的目击者那里了解的情况,从头到尾完全一致,毫无出入。这样的话,那天上午10点左右,雇小田切开车的乘客,就排除这个多田雄一了。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同时乘坐出租车,又乘火车从物理学角度来讲,是绝对不可能的。自己热心地到东京出了这趟差,可能是徒劳无益地白辛苦一趟,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可是,”既然已经开口问了,干脆就只管问下去,“有人看到您在同一天的上午10点左右,在地福的树里庵路边餐厅,坐上了死者小田切的出租汽车。那辆汽车停在出事现场附近,可是乘客的影子不见了。这与您则才讲的,可是明显的矛盾啊。到底让我们相信哪一种说法呢?……”
“我上了那位死者的出租车?……”多田雄一大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傲慢,充满了自信,“你这玩笑也太过分了,怕是你们搞错人了吧。则才我说的那些,不就是证明吗?我从蒸汽机车上,看到那人坠落的场面,是那个乘出租车的人能办到的吗?是谁胡说八道,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
“不过,得有人来证明你刚才说,你是目击者的话是真的才行。”
“你需要证明吗?”
“可能的话。”
“好呀,我拿几个证人给你。我还记得当时与我坐在一块儿的三个人。一个人是津和野出租自行车的店老板,另外两位是山口大学经济系的学生,住校,说是要到津和野旅游。我当时与他们三个人聊天时,没有问他们的名字。你们可以找他们了解,他们大概还不至于忘掉我吧。”
“真服他了!……”清水心中暗暗叫苦。这三个目击者的姓名、职业,报纸和警方都没有公布,知道这情况的,只有两、三个侦察员。
因此,多田雄一如果不是目击者之一,是不会对另三名目击者,了解那么清楚的。
“可是……”清水刑警的心底深处,仍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抵触,“难道就不会有个同案犯吗?譬如让一个同伙乘坐蒸汽机车,作为坠落现场的目击者,事发后再将当时的情況,以及同座位的目击者的情况,告诉真正的凶手。当时真正的凶手是乘出租车的那人,如果那人是这个多田雄一的话……”
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行了,你怎么这么多疑,任何时候,都对别人的话,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没法子,这正是我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啊!……”清水心中暗暗给自己鼓气。哪怕有一丝一亳的疑点,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是吗,知道了。一回到山口,我们就找那三个目击者核实情况。同时,还要重新让看到那出租车乘客的目击者辨认一下,您有近照的话,请给我们一张。”
“啊,这不难!……”多田雄一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那张大写字台旁,拉开抽屉翻了一会,拿出了一张照片来。
“这是在同行高尔夫球赛上,得五等奖时的纪念照。”
这是张背景为运动场,手里捧着个小奖杯的照片。没有戴帽子、眼镜,当然也没有留胡子,更没有戴着口罩。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10月中旬,还不到两个月。可是警察先生,我实在弄不明白,到底是谁看到是我,坐进那人的出租车的?那里我谁也不认识,这可真够奇怪的。刚才我也说过了,这样信口雌黄,我可受不了。”
被询问者变成了严厉责问的口吻。
“不,您别误会。对方并没有指名就是你,只提供了您这样的个头,年龄。所以也并不是一点没有根据。”
“但是,警察先生,刚才你说得可是:有人看见你坐上了那个小田切的出租车了。”
“哦,是那么说的吗?……我其实是想说:‘有个与您相似的人。’对不起,失言了,请原谅!不过,证人提供的情况,确实与你完全吻合,如果您戴上口罩和眼镜的话。”
“世畀上个头、年龄相同的人多如牛毛,可你们却唯独怀疑我,这恐怕是你们的职业病吧。”
“现在并没有断定就是你,在这件事上,请你别误会。”清水刑警部长推脱似地解释着。
“行啦,行啦。你们一回到山口,请尽快让另补三个目击者,来看一下我的照片,问题不就清楚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并没有因为抓到口实,就穷迫不舍,斤斤计较的意思。
趁着这个台阶,该收场了。
正在这时候,有位女职员送来了茶。似乎是特意为来客准备的上等好茶,味道极佳。四个人一口气饮了下去。
询问者和被询问者,都极度紧张之后,此时空气才终于平缓下来。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茶喝完之后,清水又搭上一句。
“怎么,还有什么事?”多田雄一睁大眼睛。
“这是从汤田温泉的松田屋旅馆服务台听来的。令尊与小姐住在那里的最后一天傍晚,把陪同的小田切司机招回饭店大厅,好像口吻严厉地质问他什么了。是不是那天在外面活动时,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您从令尊和小姐那儿昕说过吗?”
“发生过什么事?……”多田雄一反问了一句,“不。我什么也没有听说过,这是第一次听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那个小田切,以前有过强行猥亵妇女的前科,所以我想,是不是最后那天,他对府上小姐有过非礼的行为呢?”
“哦,是犯有前科的?”多田雄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种“怪不得”的表情,但随即又消失了。
“我真的没有听说过,发生过什么不偷快,要是有过的话,肯定会告诉我的。”
“是吗?……他们两位回到东京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什么异样。你们也知道我妹妹眼睛看不见,所以,老呆在屋里不大出来,并且也不大爱说话,她总是那样,一点也说不上有什么变化。”
“是吗?……我们想到令尊那里,稍微了解一些情况,不知方便不方便。听说正在患病……”
“没关系,虽然有病,也并不是躺倒就起不来了,还能出去旅行,在家也常活动活动。如果你们时间不太长的话,我觉得是可以的。”
“那太好了。方便的话,请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请他谅解一下。如果可能,我们想现在就去。”
“可以,我马上打电话。”
电话联系的结果,多田源吉同意见警察。但说只能谈20分钟。三人告辞后,走出常务办公室。
到了外面,清水这才发现:自己在谈话当中,竟连一支烟也没抽,不知不觉之中,还是心情有些紧张啊。
“多田雄一——出租车乘客——推小田切坠落山崖的凶手。这条推断,到此只能自消自灭了。”一直在做记录,从未开口的佐藤说道。
“如果他确实是从蒸汽机车窗口,看到事发的目击者,就可以排除掉他的嫌疑,因为他不可能把不在现场的证明,伪造的如此天衣无缝。”
“是呀!……”清水刑警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但又重新放了回去,走路时不再抽烟,已经坚持了好长时间了。
“那么,他真的是目击者之一吗?……这一点,目前简直没有一点置疑之处。”
“但是,如果有同案犯,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让其同案犯,来扮演目击者的角色的话。”井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清水刑警部长点点头说:“我刚才也考虑这个问题来着,现在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但是,这也许是我们多虑了。”井出左思右想地说道,“如果有同案犯,可是极容易露出马脚的。”
“没关系,只要让另外三个目击者,辨认一下他的照片就行了。如果他们不能肯定是他,就必须进行当面指认。”
“对,但我想到不了那一步,大概一看照片,就能够得到肯定的答复了。”井出用略带安慰的口吻说。
“如果存有先入之见再调查,有时会出现与预期效果,完全相反的结果,这也是一种负担。”以前曾对佐藤说过的话,清水这时又在回味着。
当时说这番话时,是在告诫,不要为推断调查进展顺利而过于乐现。谁知现在竞然恰巧应验在自已身上。
惨痛的教训,在多田雄一这里撞上了。出师不利的打击,使他不由地步履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