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子。”不远处传来声响。
伴随着那声轻唤,于曲径回廊处,缓缓走出一名身着青衣的儿郎,身形消瘦,腰间坠着兔儿玉佩,那玉佩垂下来一缕流苏,流苏下面悬挂着圆球状的毛绒绒。
那玉佩倒与他浑身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也不知有没有人与他这般说过。儿郎挂玉饰,本是寻常之举,但其玉饰此般精巧,既是少见。
他眉头微蹙,面无表情的面容上有着冷厉之色,一眼扫过眼前的众人,在见到老妪时,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随之,他微微瞥头,在瞧见郑茴怀中的白绒绒时,双目一凝,脸色铁青,薄唇轻启:“风流子。”
话音一落,郑茴怀中的白狸猫惊吓地抖了抖,小巧的梅花印猛然划过,而后挣扎地从她怀中跳了下去,撒欢似的蹦到了那名儿郎的脚边。
方才的乖巧仿佛不复存在,那白狸奴踮着爪子,张牙咧嘴,露出一副凶狠之相,小小的狸猫还未长出几颗嫩牙,便会作势吓人。
“你的手被划伤了。”郑茴如玉般的手背上有血丝一点点地渗出,朱株眼见着那条划痕愈来愈红,血丝覆在白皙的手上,显得触目惊心,她不免惊叫道。
那本想转身就走的儿郎,听到朱株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顿,他朝着郑茴那处看去,在瞧见她的手的确是被伤着了,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甚是恼怒地低头瞪了瞪狸奴。
郑茴与他对上视线,在瞧见他明晃晃地盯着她的手时,下意识地用右手覆住了左手受伤的手背,原本不是很疼的伤口,被如此鲁莽地一碰,反倒疼了起来。
她微微蹙眉,抿了抿唇,嘴硬道:“不碍事。”
话是如此说道,她的思绪早就远了去,怎么就偏偏伤到了左手,这若是让那人瞧见了,恐怕得笑话她了。她昨日才把他教训了一顿,今日自个儿就伤着了,伤处还不相上下,真是让人失笑。
见之,春华狠狠地甩开那老妪,老妪顺势一倒,伏在地上嚎哭,好似被人欺负了般。
但此时此刻,在场的几人谁也没顾得上她。朱株执着帕子,想给郑茴捂捂伤处;春华随侍在侧,侧身挡在主子面前,生怕那未除野性的狸奴,再伤到主子。
那儿郎见此,捞起脚边的狸奴,刚想捧在手中时,就见白狸奴张着嘴叫唤,顺着手跳到了手臂上,软乎乎的身子瘫了下来,四只梅花印死死地扒着,生怕被人甩了下来。
他正想检查那梅花印中有无血迹之际,就见朱株眉目间充溢着正气,高仰着脸,指着他手臂上的白狸奴说道:“我还当你憨态可掬,没曾想是只会挠人的狸奴。”
“人都没有你会翻脸,心机狸奴。”朱株方才还被白狸奴乖巧的模样,弄得心痒痒,想着过几日遣人去寻一只差不多的来养,没曾想这白狸奴骨子里就不是善茬,看把人挠的都见血了。
朱株见白狸奴扒着那少年儿郎的胳膊,转过圆乎乎的脑袋,还对着她龇牙咧嘴,活似寻到了撑腰的人,更是生气,她想撸过狸奴狠狠地教训它一番,却也怕双手不敌四爪。
她倒是不会拿它如何,就想着教教它如何除去野性,挠人的举动,是万万不可的。
不过,狸奴方才还好好地趴在郑茴的怀中,也就是他来了,冲着它唤了声,这才激起了狸奴的兽性,他方才唤狸奴什么来着?
闻言,来人神色平静,冷然的眉宇间闪过疏离之色,缓缓说道:“风流子不喜生人抱它,也不喜女子抱它。于它而言,姑娘既是生人,又是女子。”
话音一顿,他再言:“如是,风流子会发怒伤人,也怪不得它。若是伤着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你这是什么话?怪不得它,莫不是要怪抱她的人?”朱株瞠目而视,脱口而出道。
待她还想接着言论之时,郑茴拦了拦她,自己朝着说出这番谬论的人道:“未征求其主的允准,我擅自抱它,确是我的过错。”
“但它未经我的首肯,便近我的身,毁坏我的财物,此举是为谁错,又该怪何人?”一言一辞,句句有理,若是非要论出对错来,郑茴可以奉陪。
究竟是野性未改,还是受到惊吓,因之,狸奴做出挠人的举动。事实如何,郑茴都管不着,这都是其主该去想的事情。
但其主要纵容狸奴,把过错全部推到她的身上,她要如何见谅?
“两位姑娘是不是曲解了在下的意思,在下从未言道怪姑娘抱它,姑娘见它生的讨巧,禁不住诱惑,抱上它摸一摸,实在是人之常情。是人,既有贪欲,有喜好,它长在了姑娘的喜好上,是它的不是。”
“好一番阴阳怪气之说,本姑娘看你不去茶楼说书倒是可惜了。”朱株惊愕地盯着他,着实没想到他黑白颠倒,胡言乱语,为之,她反言道,语气中满是嘲讽。
郑茴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人,扯了扯嘴角,双眸直视,淡淡地说道:“言不由衷罢了,口口声声说不怪,神色却同狸奴无二,野性难驯。”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狸奴。”近身与毁坏财物,此人充耳不闻,只想听他想听的话,旁的不想听的,管也不管,问也不问,她与睁眼瞎并捂耳闻的人无话可说。
在一侧撒泼打滚的老妪见没人搭理她,捶地喊骂道:“小畜生挠人还要什么缘由,你们一个个的怪来怪去,可曾把我放在眼里?”
“三郎,不是老妇说你,你养的这个狸奴,难除野性,适才还惊扰老妇更衣。若不是见它不过是只小狸奴,老妇早就寻人剥了它的皮。”老妪眯着的眼睛睁开,眸中闪过一丝恶意。
闻言,陈三郎冷笑一声,双指微并,慢条斯理地勾起腰间兔儿玉佩的流苏,摆弄着流苏下面垂着的毛绒绒,脸上的笑迅速敛去,眸中冷似寒潭,一字一顿道:“你拔了它的毛,还想剥了它的皮?”
“你若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我也不介意就此脏了手,剥了你的皮,也不知道到时候,你还能不能教我如何行事。”他咬着牙,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来。
朱株被他狠戾的眼神吓到,双手抓住郑茴的胳膊,喃喃道:“他怎么会是陈三郎。”
听之,郑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心中存疑,这老妪说他是陈四郎,但她怎么瞧着此人的眉眼,并无幼时陈三郎的影子,幼时的陈三郎不善言论,还有些虚胖,她尤记得他面颊上的肉软乎乎的,摸起来活似白面馍馍。
然眼下,这人瞧着极为瘦弱,神色阴翳,与人争论口齿伶俐,怎么都不像是行晓黉舍的‘小哑巴’。
老妪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强忍着害怕怒骂道:“陈三郎,众人皆言你读圣贤书,学的是君子之策。”
“今日,倒是让老妇开了眼界,见了你活阎王的一面,老妇定要同你祖父说上一说,言道你不敬长辈,愧读圣贤书。”她抖着嗓音,颤着手说道。
陈三郎轻笑:“在下愧不愧读圣贤书,用得着你责备吗?”
“再者,你又是我哪门子的长辈,安成侯府哪容得下你胡乱攀亲!”他面无波澜地瞥了那老妪一眼,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老妇是你祖父的外姑,按辈分来说,你该称我一声太姥姥。而你见我不仅不尊礼数,还喊打喊杀想剐了我,言道你不敬长辈,此罪责到底是轻了些。”
老妪挺着腰说道,可底气还没过几个瞬息,一触及他的目光,瞳孔一缩便害怕地躲闪了起来。
见此,陈三郎斜睨着她,面露讥嘲,直言说道:“在下的太姥姥早已辞世,也不知你是从哪块地里爬出来的太姥姥,改日,在下可要给太姥姥多上几炷香,让她把你这个老货给带下去。”
听着听着,到了这处,朱株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人还怪会说话,这噎死人不偿命的言辞,也不知道是如何张口就来的。
郑茴无奈地转头瞥了瞥她,方才她还觉得此人凶恶,吓得捏着她的胳膊不放,当下却能被逗笑,也就是看乐子不嫌事大,伤不到她身上,便作壁上观。
不过,听着这一来一回,确是安成侯府的家事,她们不能插手,也不便插手。而如今家事怕是要变成丑事了,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该继续听下去。
如此一想,郑茴刚想拉着朱株即刻离开,就见陈三郎凝神注视着她,目光中隐含着莫名之意,眼波流转间,两人对视,她面带困惑,不待她探寻明白,他便移开了视线。
微弱的碎影透过竹叶洒在他的身上,他带着正在舔毛的狸奴,不疾不徐地转身迈步而去。
老妪缓过一口气来,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死心地喊骂道:“不孝子孙,不孝子孙,安成侯府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子孙——”
甚觉聒噪,郑茴眼波闪了闪,面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这般搅闹,也怪不得陈三郎会恶语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