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郑茴于侵晨悠悠转醒。
她直愣愣地靠在架子床上,双眸秋波泛起,轩楻的木架子尚未撑起,却有光亮从窗横的油纸上透了进来,折射在房内的一角。
而那一角恰恰是昨儿个两人站立的位置,虚虚的光影飘飘荡荡,郑茴迷迷糊糊间好似见到了那个善翻轩楻的人,恍然间,虚影散去,郑茴霎时回了神,不禁抚了抚额头。
梦里是他,虚影还是他,怎么哪都有他呢?
还不待她想出缘由来,就见春华端着面盆放在架子上,刚一下放下,便打量起了她的面色,见她面色比往日更加红润,便放下心来了。
春华本来依着主子以往起身的时辰,侍候在门外,就等着她一醒,便伺候她盥洗,但今日,见日头渐升,迟迟听不见屋内的动静。她差点没忍住闯门而入,生怕主子身子有所不适,昏睡得不省人事。
但好在,是她多虑了。
春华拧着面巾,沥干其中的水,递给她,说道:“主子,王爷吩咐婢子叮嘱你,好好梳妆打扮,说是今日要你与他同去安成侯府贺寿。”
“安成侯府贺寿,我尤记得安成侯府的老太君去岁过了啊,而安成侯也不是九月的生辰,这要去贺安成侯府谁的寿?”
郑茴进京之前,早就把京都中各个侯爵府上的姻亲牵扯弄清了个遍,至于安成侯的寿辰,她还能记得,原是安成侯从前便与她父亲不对付。
同岁同月的寿辰,前些年,到了这个时候,父亲过寿,安成侯不来,而安成侯过寿,父亲不去。
这倒是奇怪了,父亲怎么好端端地想去安成侯府贺寿了?
春华抿嘴一笑道:“安成侯府的老太君过了,但其老太爷尚在人世,说是前不久被人寻了回来,而安成侯又稀里糊涂地被逼着给他过寿辰。”
“老太爷?”郑茴面露不解,安成侯府的老太爷不是前些年就遭遇不测,死在了外头吗?
见郑茴困惑,春华解释道:“安成侯府的老太爷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携着妻眷回了安成侯府,说是要安成侯尽孝。”
“如今的安成侯府,恐怕都乱的不成样子了,安成侯府的老太爷声称身侧的老妇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说要让安成侯尊其为母亲。”
闻言,郑茴难以想象,安成侯府上的老太君去岁才过,这老太爷究竟是从哪儿冒了出来,而回来就算了,怎么还携了妻眷?
“如若尊那个女子为母亲,安成侯置已故的老太君于何地,他如何能应下?”
听之,春华再道:“可不就是不肯了,碍于孝道,安成侯当好好地奉养老太爷,而老太爷另娶的那门妻室,是为名不正言不顺,不堪为妻,只能为妾,其所出的子嗣该是庶出。”
“不过那门妻室说起来倒是够能折腾,也不知为何,安成侯似乎是妥协了。这不,宴请宾客,说是不仅要给老太爷贺寿,还要给那门妻室正名。”
“安成侯府正经的寿宴,前些年父亲都不去的。今儿个,怎么偏偏就想着去贺寿了?”郑茴对安成侯府的丑事无甚兴致,自是不想去给莫名其妙起死回生的老太爷贺寿。
两府本来就没有多少交情,更何况父亲与安成侯尚有梁子未解决。这时候去贺寿,除了是去看笑话,就并无其他见解了。
“昨日,安成侯来馆舍看王爷,两人关着房门下了半个时辰的棋,走的时候,王爷还与他称兄道弟,像是要把往日的罅隙一扫而光。”
听之,郑茴眼底带过一缕诧异,安成侯要与父亲化干戈为玉帛?
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当下想着也无用,赴宴之后自会见真章。
郑茴坐在妆奁前,任由春华给她梳妆,在见到偌大个蝴蝶样式的金钗就要往头上去时,她忙声制止,眼瞅着那金钗悬在半空,她言道:“我这是同去贺寿,而不是砸寿宴,这钗太引人注目了,恐怕会喧宾夺主。”
安成侯府办的寿宴,主人家穿戴的华丽些,是说的过去的。前去赴宴的人,明知是长辈的寿辰,偏要装扮的花枝招展,该是会被人于背后言道不知礼数。
寿宴寿宴,重的便是个寿字,自然是要与百花宴区分开来,待百花宴时,再争奇斗艳,郑茴也无话可说。
且不提,如若戴着满头的金钗,受苦受累的原是她,她除了一日的劳累,便什么也得不来了,这是何苦呢?
“可王爷吩咐了婢子,说是让婢子给你妆饰齐全,妆容朱钗,什么都不能缺,不能让你图省事,素着张脸去安成侯府的寿宴。”春华犹豫地说道。
此话一出,郑茴纳闷,父亲何时关切起她的装束来了,安成侯府的寿宴,又不是皇城中的宫宴,她作何妆饰,又有何要紧?
罢了,不过是件小事,且顺了父亲的意罢。
她抚了抚头上的青丝,认命般的任由春华妆饰自己,眼不见为净地闭上了双眸,一排羽扇阖下,遮掩了眼下淡淡的乌青,若细瞧片刻,便能发现昨夜佳人怕是没憩息好。
午间,馆舍外,马车早早地就候着了。
朱株坐在马车里头,迟迟不见人,刚想遣着车夫动身,就见馆舍门槛处闪过一缕青衣,来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身子轻轻转动,青裳散开,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来人即美了骨又美了皮,上天给的容貌,堪称出彩,而她自身的神韵更是画龙点睛,容不得半点掺假。
朱株掀着帷帘,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晃神之际,在瞧见郑茴往略过燕王府的马车,往后头的马车去之时,便火急火燎地踩着木杌跳了下来,横冲直撞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见此,郑茴神色从容,她以为朱株拦路是想带她去寻乐子,而乐子所在便是昨日未去成的象姑馆,依着她缠人的劲头,她还是说清楚为好。
因之,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日不便,改日再与你去象姑馆。”
象姑馆,蜀地的确是少有,而她向来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稍稍去见识一下,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今日要去安成侯府赴寿宴,有兴致但腾不出空子来。
话音一落,朱株梨涡轻陷,这都哪跟哪的,她给人的表象便是如此生猛?怎么动不动就是象姑馆,她来寻人,便一定是要把人拐去象姑馆?
若让一侧严阵以待的春华听见朱株的心声,必然会点头称是。
馆舍的人都传,燕王幺女不仅喜欢逛象姑馆,还曾与兄长抢女人,怕是男女老少荤素不忌,她与蜀王之女交好,定然是垂涎其美色,恨不得让佳人与其共沉沦。
听此,春华本来还不以为意,毕竟京都的人惯会胡言乱语,有的说成没的,没的说成有的,就没有几句话是可信的,她可深受其害,还被气哭过,怎么会轻易相信。
但听得多了,馆舍的人绘声绘色地同她讲朱株是如何在花船上同兄长抢女人,便容不得她不信了。当下,她见朱株色眯眯地盯着自家主子看,恨不得挡在主子跟前,拦下朱株的视线。
她怎么都不能让燕王幺女动坏心思动到主子的身上,主子可是要回蜀地招夫婿的,她可不能让主子被女子拐回了燕地。
“若我偏要拐着你同去,你当如何,又要捏着我的后颈,威胁我吗?”朱株想及昨日的情形,便觉得自己忒没出息了,怎么能被人当街捏着后颈,凶巴巴地奉告。
她堂堂燕地小霸王,何时吃过这般的亏。若郑茴不提及象姑馆,她还没想着要算账。当下,若想算账,也只能暗着来了,她若是能调戏回来,便能反将一军。
“若我愿,无需你拐,我便会同去。昨日,不过给你捏捏后颈,何至于称之威胁?”郑茴眉心微动,轻笑言道。
朱株一时讷讷,脱口而出道:“你那还不是威胁,我后颈都被你捏红了,至今还痛着呢!”
“小姑娘,道行太浅的话,威胁算什么,拿你的命也是轻而易举的。”郑茴调笑道,入了皇城脚下,没有本事的,便只能缩着脑袋做人。
身份地位,是世家勋贵自出生时便有的,高低显见,出身高的在百姓眼里都是尊贵些,更何况贵人眼里呢?而出身低的若无其本事,自古便要给出身高的让路。
藩王的子女跟随父亲从藩地来,待京都的事儿一毕,终究还是要回藩地去。于京都世家勋贵眼里,藩王都不过是权利中心的过客,更何况是藩王的子女。
再者,各地藩王来京,两宫的主位迟迟不召见藩王入宫,就把藩王晾在馆舍不闻不问。照如今的这个局势下去,朝堂中的臣子惯会见风使舵,怕是会暗暗地给藩王使绊子,来讨两宫的主位其欢心。
入了敌营,若还如同在藩地时,兀傲行事,那生出乱子,也是迟早的事。轻则受辱,重则丧命。
平治帝大封天下时,收不回来军权,便把军权四散,封了好些异姓王,予之封地,予之部下。如此,藩王远赴藩地,难以聚齐,便不能对京都构成威胁。
此本该是明智之举,但今时不同往日。藩王如同卧在洞穴的猛兽,被迫挪窝,便会生出警惕之心,不仅要防着原本就在窝内的其他猛兽,还要防着窝外的歹人。
作者有话要说:取名困难户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取这本的书名。
取文艺些怕不符合古言,伤点击量,取直白些又怕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