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藩王相继入京,这不是早前就知道的事了吗?更何况,永寿宫传达的懿旨,是藩王可携妻眷子女赴京奔丧。”
说罢,顾临晟眉间含笑:“就郑茴那个性子,又怎么会不同行?”
“蜀王爱女,你又不是不知,儿时,不管郑茴去哪儿,蜀王撇下军务,都要跟着她,就生怕她哪儿磕了碰了。况且此次藩王进京,如燕巢危幕,郑茴哪能放心得下蜀王独行。”
新帝顾临晟边说边翻着手中的折子,对于早已猜晓的事儿,并无多大兴致所在。
林若祈瞧着他面上虽是淡淡的神色,可嘴角却弯起了丝弧度,若不仔细打量,怕是错过了,他清清嗓言道:“儿时的事儿,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我与郑茴可并不熟捻,她的性子如何,我可不知。故而她会不会与蜀王同行,我怎么又会知道?倒是经你细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来了,你与郑茴恰是说书的人口中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林若祈绕着调儿戏谑道,“儿时,郑茴可最喜寻你玩儿,蜀王每每找不到郑茴,来你的小院寻,那是一寻一个准。”
“蜀王哪是怕她磕了碰了,那是怕你勾着他的闺女不着府了。”
话毕,上首的人一手撑着书案,一手朝着林若祈的胸膛扔掷折子,就他说的这些不着调的话,不是毁人清誉吗?儿时的事情,不过是稚儿间的玩闹,怎么还与情情爱爱扯上关系了。
不过,顾临晟倒是关心则乱,平素里,林若祈打趣的话也没少言,却也没见他如此恼怒,而今,不过才提及郑茴一两句,他便有如此大的反应。
要说两人没戏,他林若祈可不信。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宋敛有要事禀报。”高简进入御书房,低头候在屏风后,朝上首通传道。
“这倒是稀客啊,你说咱两有多久未见他了?”林若祈未等上首的人言辞,便含笑说道,可眼底却越发冰冷,让人瞧着可怖。
“锦衣卫指挥使,可真是风光,既不得罪两宫,也不得罪朝廷重臣,可劲得罪朕了。”上首的人接腔,这话也不知道说予谁听。
“不过风光怕是笑话,为能善始善终,锦衣卫指挥使竟沦为了看门的。他今日不在承天门好好待着,来朕的御书房做什么?”顾临晟自言自答。
此话一出,林若祈当即哑口。到底是不想三人形同陌路,多年相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宋敛真的会为了保命,甘愿当空壳子的锦衣卫指挥使。
宋敛的为人,不该是这样的。
“传。”
纵有不满,但到底是曾经付诸过信任的人,就此晾着他,也不是顾临晟会干出的事儿。以他的肚量,根本不会借之糟践宋敛。
不过片刻,高公公便领着人进了御书房,宋敛颔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隔着屏风,林若祈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子拘谨,别说新帝会瞧着生气,就连他看着宋敛的此番行径,都恨不得立马上前踹翻他。
就算他打不过宋敛,去了这条性命,他也要摁着死鱼眼,替新帝,替他自己,狠狠地往宋敛身上揍。
“死鱼眼”,说的就是宋敛当下的模样,摆着一张人厌狗弃的臭脸,活似谁负了他,可明明是他负了兄弟情谊,为此,林若祈简直怒不可遏,怨言满满。
顾临晟见人跪在那处行礼,面无波澜,虽不复以往的自在,可浑身上下的气势倒是越发地凛冽,个中滋味也只能自个儿咽下了,好半响才轻言:“起。”
宋敛轻拂了拂袂,直言禀报道:“中军都督府传来奏报,蜀王进京,干扰关防出入,令正天门鼓号未依时而响。且正天门主门官并未见到蜀王,只见其车驾一路赶入城内。”
“中军都督府自称御下不严,并未究缘由,就放人入京,此唯恐出何纰漏,还望陛下恕罪。”
闻言,顾临晟轻笑:“朕记得卿的官职称是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中军都督府告罪的差事,怎么就落在了你的头上?”
还不等宋敛做出解释,顾临晟数罪并举:“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莫非瞧不上锦衣卫的差事,非得包揽中军都督府的冗事。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真当以为朕不会治你越俎代庖之罪。”
“臣不敢,望陛下明察秋毫。”
“中军都督府虽与锦衣卫并无关联,可办差的人皆为朝堂官员,都为天子效力。其要务冗杂,总会有掺和的时候。臣确有要事禀报,蜀王入京,此事定然无误,但经锦衣卫探查……”
话还未说完,宋敛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了林若祈的身上,似有犹豫。
林若祈见他莫名其妙的顿住,视线不加掩饰地朝这处来,微微皱眉,还不等他察觉什么。
便听‘死鱼眼’朝着上首直言道:“锦衣卫有要事禀报,闲杂人等退下为好。”
“你说什么?”
林若祈霍地急眼了起来,他恨不得冲到宋敛的面前,问问他是不是疯了,可到底存有理智,也仅是发出合乎时宜的斥问。
“臣未听闻林世子犯有耳疾,若林世子存心找在下的不快,那也不该在御书房内,恕在下无法与世子一同胡闹。”宋敛躬身,朝上首拱手道。
“好,好,好。”
林若祈怫然应道,他就不该对眼前的人抱有任何期待,就存心噎我,噎我,噎我,林若祈嘴里絮叨着。负气而去的时候,还不忘用眼神剐了剐宋敛。
待林若祈一走,御书房内就剩下新帝顾临晟和宋敛二人,顾临晟坐在龙头案后,宋敛依旧立在屏风后面,两人静默不语,室内寂若无人。
“过来,给朕磨墨。”顾临晟见宋敛一言不发,与适才的他判若两人,不由地头疼。木头与林若祈在一块时,便要针锋相对,与他在一处时,半响憋不出一句话来。
可两人也不能一直僵持着,如今也只能由他来起话了。
天下就没有不漏风的地方,更何况是人去人来的皇城。
宋敛也知当下的处境,自是顺从,他行至龙头案侧,捡起墨块,熟捻地做起了磨墨的活儿。
顾临晟见砚台内慢慢出墨,倒也没急着要提笔书写。磨墨是种精细活儿,这墨磨得越细,挥笔写出来的字便越细腻。可若不等上一定的时辰,就沾染它去行书,其宣纸上必出斑驳。
行事当也同磨墨般,墨是慢慢地磨出来的,权柄也是慢慢地收回来的。
操之过急,墨会无用,宣纸也会被舍弃,人所做的一切皆会白费。
当下,不消用墨,那便用梅花杯内的茶水,顾临晟执御笔于宣纸上勾画,开口言道:“说罢,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走一趟。”
话毕,宋敛微微转头,细细听了听外头的动静,未觉不妥后,低头颔首,朝着新帝附耳说道:“崇王从藩地动身,于水路行半旬,陆路……”
“……”
宋敛每言一句,顾临晟的眉头便多皱一处,没想到事情会越发地棘手起来。
崇王,真不愧是永寿宫的好儿子,朕的好叔叔,怪不得永寿宫的那位处心积虑想要崇王进京。
“好了,盯好崇王,且接着探查。”顾临晟低声吩咐道。
话音一落,他见御书房的雕窗上有隐隐绰绰的人影,霎时变了脸色,不顾体统地推了推宋敛,假意的推搡,宋敛很快反应过来,顺势倒在了地上。
见此,顾临晟面带愤色,发疯似的拂落摆在龙头案上的物件,瞬即,直指着宋敛斥道:“中军都督府不把朕放在眼里,你是个什么东西,朕迟早有一天要砍了你。”
“臣不敢,陛下息怒。”
宋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口中说着请罪的话,可神情桀骜,无改过之意。
顾临晟扶着龙头案,半躬着身子,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半响不见言语,或是拿他根本没有对策。
他背手而立,做出强撑着的神情,怒骂道:“锦衣卫,没有朕的庇护,锦衣卫也就是皇城里看门的废物。没有朕的旨意,锦衣卫不得擅离职守,你给朕看好承天门,若再有越俎代庖之举,朕要了你的命。”
见跪着的人依旧只会搪塞求情,雕窗外的人影未察不妥,隐隐约约间,不见踪迹。
过了片刻,新帝才言道,而话音中尽显疲惫:“若无要事,退下罢。”
宋敛躬着身子,拱手行礼,悄然离开。
才没离开多久,顾临晟刚想唤人把御书房拾掇拾掇时,就见高简小心谨慎地入内。
高公公两手一拍袖子,双腿跪下,匐倒在地,开腔启禀道:“宋指挥使适才留话,说是蜀王进京后,尚未下榻,便直奔医馆去。据锦衣卫探查,说是蜀王气急攻心,凄入肝脾,昏了好一段时辰,要好生将养。”
才说完一席话,高公公见新帝默然不动,斟酌道:“宋指挥使还说,陛下厌弃他,根本听不进他说话,他也总惹陛下生气。为保陛下龙体,他才让奴才代为传话。”
“要打要罚,他绝无二话。”高公公紧跟着又添补道,唯恐新帝不信他通传的话。
顾临晟敛了敛神,漫不经心道:“狗奴才,尽挑好的说,东补苴,西补苴,倒是难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