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戚躺了好久才聚起来暖和气,此刻全都散掉了,从男人身上传来寒意让肌肤战栗、发凉。
她被迫直面他的怒气,却轻声说:“不是嫔妾。”
总是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即便当下。这副柔柔弱弱但嘴硬的样子看得沈衿心头怒气更甚,不是她是谁?在她入宫前她们都安安分分的。
他重新掐住她下颌:“不许低头!”
殿门大开着,床帐方才被他扯开了缝隙,夜晚萧瑟的风吹进来,帐子被吹得不停鼓动,发出含糊布帛声。
烟戚余光见到帘子挥动间,小冬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
沈衿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此刻偏过头,都未正视小冬,“滚出去。”
当然说的不是烟戚,小冬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畏手畏脚地出去,将门也带上了。她担忧内里的烟戚,但在皇宫中,皇帝便是最大的。不容置疑,不容反驳。
烟戚实在不愿再拖累别人了,小冬走后,她才又说了一遍,“嫔妾没有挑唆她。”
沈衿都要被她气笑了,真当宫中都是傻子不成,独她一个聪明的不成?
他眼神在她面容上寸寸而过,实在是美丽的皮囊,让人想感慨一句,上天偏爱。
但对他来说,无用。
“朕说过,不要说谎。”
色泽温润,骨节修长的手下移,停在她纤细似乎能看清血肉的脖颈间。他又缓缓,一字一句地问道:“罗氏,你是活腻了,想早点死么?”
死。烟戚莫名愣住。
她想死么?
似乎没有吧。唐才人什么都抢她的,她只是想报复回去,有宁王妃在,唐才人不敢将她供出去,但万一呢?
万一呢,万一如当下的情况呢?
她没想过吗,她到底为了什么?
窒息感一点点上来,从嗓间开始泛起浓烈的恶心,想要呕吐,却比不过心间翻涌的难过,其实也有点解脱。
她死了,也还好。
宁王妃压根就没想到让她一直活着,只想让儿子顺利迎娶上官家的女儿。她被逼的这么惨,难道不怕她真的得势,之后报复回去吗?
她死了,罗家也能安全。
眸子又泛起了茫茫雾气,她很听话,一直没低头,望着他,没移开视线。偏淡的瞳色上漫雾气,如烟雨中清溪,清澈纯净,又含着淡薄的情。
又是这样。
企图蛊惑他。
沈衿松开手。
不是心软,莫名觉得要是杀了她,像是在作孽,同上天作对。
烟戚浑身卸力,一只手勉强撑在被上,不至于软倒,另一只手则轻按着喉间,唇也张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缓解着死亡边缘逃回来的窒息。
眼中盈了许久的泪,一眨便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清透透的,落在被褥上,晕开点点深色。
沈衿审视的视线从未离开她。
美人得天独厚,他自己下不去手杀她,完全可以赐死她。
他却紧闭着嘴,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
“嫔妾不是挑唆,是想自己给陛下下药,从前两次去庄敬殿……”
烟戚的嗓音变哑了,沙沙的,她说得有点吃力,将干呕压下去,口中泛酸,又接着道:“皆未侍寝……后来又没有再见陛下的机会,所以才出此下策。但被唐才人撞见,她将药抢走了。”
沈衿:“……”
要给他下药难道是什么很光彩、很正常的事吗?
他站在床侧,掀起眼帘看向烟戚,她说话时心不慌脸不红的,配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格外委屈。
皇帝入口之物都要验毒,在钟粹宫喝的那盏茶也验过,无毒的,他走了一路正好口渴,便用了。
后宫被塞进来的那群人,他从来没在意过,也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没想到今日在此栽了个跟头。
此事和她有关。她的话,也能说得通,赐死她仍可行,她要给皇帝下药是大罪。
但她太平静了,也惯会装模作样。
沈衿冷嘲一声,“朕不相信。你和唐氏面和心不睦,为何不是故意诱她犯错?”
此事必要追责,挑唆之罪无可饶恕,他断断不允许后宫中有像她这样不安好心的人。
烟戚没辩解,沉默起身,她晚间安寝只着素白寝衣,青丝逶迤披散着,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在沈衿还没反应过来时,衣衫翩飞,她如轻盈的燕,扑进他怀里,抱住他。
还不够。
二人身高相差略多,纵使烟戚只能到沈衿肩膀处。
她踮脚,抬头。
柔软的唇瓣点在他脖侧,一瞬而过,她一直踮脚实在费力,便又往下滑,似在轻啄、继而流连。
她又始终抱着他,手在他腰腹两侧,轻轻搭着,可沈衿就是能感受到她的手,能感受到她软似水的窈窕身段。
烟戚过了那时,也不想死了,声音细弱微小,“求陛下怜……”
沈衿呼吸顷刻之间重了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将烟戚推开。
烟戚也没死缠烂打地抱着他,是而,很轻易地就被推倒了。
他用的力气太大,烟戚被脚踏绊到,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肩膀磕到了床旁的木栏,刚碰到的一瞬没有感觉,但疼痛很快袭来。烟戚趴在床上,伸手揉了揉自己肩膀,不知是委屈还是难堪地抽噎了几声。
沈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是个很正常,有欲望的男人。
漆眸停住在她身上,良久,其中意味晦涩难辨。
烟戚被盯得难免忐忑,但也知道她如今还是不要再多说的好。她像是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兔子,被猛兽当做猎物盯着。
吃与不吃,全看饿不饿。
“陛下……?”她还是没忍住,极小地唤了一声。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吧。现下其实对她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了。
“你可真是……”
烟戚闻声,浓密如小扇的长睫抬起,眸子认真而潋滟地望过去。
“不知廉耻。”他冷然道。
被他说的、羞辱的次数多了,烟戚已然习惯了,内心没有第一次听见这话时的羞愧与难堪。
而且仔细想想,站在他的角度来似乎也没错,她确实次次都在勾引他。
但似乎,正常的嫔妃,听到这话,还应该哭两声?
烟戚抬手半掩着面。
她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哭了,沈衿想。
他心里很烦,方才万般怒气继而化为欲,又被克制住。他暂时不想碰她,所以非常想让她闭嘴,非常想,君子之风被他忘了个干净,在她面前总是这样。
于是他恶狠狠道:“闭嘴,再哭就把你扔进冷宫,连小白菜也吃不上。”
烟戚停了一瞬,随后控制不住地噎了一声,就开始抽抽搭搭的,但也确实没什么声了。
沈衿睨她一眼,薄唇紧紧抿着,还是心烦,即使她没那么哭了。
看不见她,或许就好了。
于是,他都忘了要治她的罪,转身就走,走动间,衣袍作响,薄汗被风一吹,让人凉爽了几瞬,但燥热不去。
沈衿走到殿门口,福顺见他出来还惊诧了一瞬,还以为今晚皇上会歇在此处,但惊讶和不解转瞬就被福顺藏了下去。
却听到皇上问:“解药可曾都熬了?”
“啊?”谨小慎微,争取处处不犯错的福顺都傻了一瞬,之后干巴巴答道:“是按照王御医开的方子熬的,王御医说一碗足够,见效也快。”
那盏有问题的茶刚喝下去几口,皇上就发觉不对,御医被匆忙唤过来,查清药、又开方子、熬药,听起来过程繁多,但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皇上问也未问唐才人,直接就说要去寻罗采女。
在旁边陪着,目睹全部的福顺心底那叫一个纳闷,都打算去罗采女那了,还要什么解药啊?
即使是现在,这纳闷也还没消。
沈衿的脸都黑了几分,既然御医都说一碗足矣,他也不能再要一碗。
当真是……
今晚不用睡了。
可站在荒凉的衍庆宫院中,沈衿被吹得清醒几分,脑海浮现出,他掀开帘子时,她惊坐起来,莹润的脸蛋印着枕套的菡萏纹,素白的衣襟半皱,斜斜半开着,青丝蓬松微乱,神情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
看来,在他来之前,她睡得不错。
沈衿忽而掉头回去。
他走了,里面的惊慌也结束了。
烟戚半撑在架子床上,衣襟依旧滑落一半,他站在殿门口都隐隐约约瞧见里头抱腹,可她浑然不觉。
她正在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那个宫女,眸子弯成月牙儿,浅浅梨涡中含着甜。比方才矫揉做作的样子,不知要自然好看多少。
而且,似乎,他走了,她还挺高兴的?
他特意放轻了脚步,烟戚全然没察觉到,再次发现沈衿,还是因为感觉到了陌生人的视线。
再次抬头,她有点真的愣了,他怎么又回来了?
沈衿倒是很喜欢看她面上的呆滞,真诚的措不及防。
她是害他今日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难道要他回去接着受折磨,而她闲情逸致颇多,安慰完宫女,再安稳地睡去?
“罗氏,”
烟戚怯怯望着他,难掩不解,沈衿环视一周衍庆宫西殿的摆设,身为帝王应当喜怒不行于色,但在她面前,他已经破功了。
此刻的嫌弃就不用遮掩,他还没住过这么破的寝殿,故而道:“随朕回太极宫。”
“陪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