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景区女尸案
案件编号:A52517512320100914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0.9.14
结案时间:2010.10.2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是国家4A级旅游区,在近百平方公里的景区内,有奇峰怪石、温泉飞瀑、珍禽异兽和众多人文景观,每年都要吸引大量游客来此旅游观光休闲度假。
7月的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名清洁工人在景区内打扫卫生时,发现有人倒毙在通往玉皇顶的山路上,旋即报警。
十多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天泽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案发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女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系被双刃刺器刺破胸腔,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应在凌晨4~6时之间。
死者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上身穿着一件格纹衬衫,下穿卷边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衣裤整齐,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迹象。尸体斜躺在路边杂草丛中,如果不是清洁工人在草丛中打扫枯枝落叶,一时还真不易被人发现。
经再三查找,没有在死者身上和尸体周围发现手提包或钱包,现场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范天泽不由皱起了眉头。
从穿着打扮上看,死者应该是赶早登山的游客。
从现场情况来看,像是抢劫杀人,但也不排除有人蓄意谋杀,然后故意拿走死者的手提包和钱物,造成抢劫杀人假象的可能。
现场勘察完后,尸体被运往殡仪馆保存。
范天泽把手下的兄弟分成三拨,一拨人继续留下来,在现场及周围查找线索,看能否找到凶手丢弃的凶器或死者的随身物品;一拨人负责寻访周围游客,看看能否找到案发时在附近经过的目击者;另一拨人马,则拿着死者脸部的数码照片,去走访山下酒店宾馆,寻找死者的下榻之所。
中午时分,第三拨人马在排查了景区内十几家酒店宾馆之后,终于在一家“花园大酒店”找到了线索。
据这家酒店的前台服务员说,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他们酒店的住客。
她又查看了酒店入住登记表,然后很确切地告诉警方,该名女子名叫方丽惠,登记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入住的是该酒店709房。
警方查看了方丽惠入住时所使用的身份证号码,经过进一步调查得知,方丽惠是河南许昌人,现年三十八岁。
范天泽立即通过市局,向河南许昌警方发出协查通知,同时带着两名助手赶到了花园大酒店。
在方丽慧住过的709房间内,警方找到了她携带的行李箱,经开箱检查,里面装的只是些寻常换洗的衣物。
范天泽又叫来昨晚在7楼当班的服务员,问她对709房的住客有什么印象。
服务员想了想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是感觉她的眉头似蹙非蹙,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面纱,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天泽问:“她住进来之后,中途有没有出去过?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服务员说:“我一直在电梯口的服务台,没有看见她出门,更没看见有人来找她。”
范天泽皱皱眉头,又问:“那你发现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吗?”
服务员摇摇头说:“没有。”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她好像对一幅画挺着迷的。昨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进709房间换空调遥控电池,看见她把一幅画展开放在书桌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幅画咱们景区玉皇顶日出的画,标题就叫《江山日出图》,我还看了画卷末端的署名,好像是一个叫宁什么的画家画的……”
“宁则臣,如果这幅画真是《江山日出图》,那它的作者应该就是宁则臣。”
范天泽的助手、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警队的小孟插了一句。
范天泽扭过头去问:“你怎么知道?”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我在大学里选修过美术课,平时也比较留意美术界发生的事。这位宁则臣,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中年画家,只可惜英年早逝,三年前,四十岁的他外出旅游时,跳崖自杀身亡。他生前默默无闻,无人重视,他临死前画好的两幅遗作,却被人炒到了五十万元一幅的天价。在他死后的三年时间里,他生前画的一些作品,都被经纪人拿了出来,价格最低的一幅作品,也被炒到了十万元以上。不久前,有人发现了他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我从网上看到消息,说是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走了。没想到买走这幅画的人,竟是咱们正在调查的这起命案的受害人。”
范天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名服务员:“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服务员说:“说过。昨天晚上,她问我从酒店去玉皇顶怎么走。她还说自己好多年前曾去过玉皇顶,不过现在景区扩建,路径都不同了。她想今天早上去玉皇顶看日出,叫我凌晨四点钟叫醒她。今天早上四点钟,我准时把她叫起床。她一早就背着一个红色漆皮单肩包,拿着那幅《江山日出图》,去了玉皇顶,却没想到……”
那服务员也是刚刚才得知方丽慧遇害的消息,显得有些难过。
范天泽捏住她的胳膊问:“你真的看见她出去的时候,背了挎包,还带着那幅画?”
服务员揉揉被他捏痛的胳膊说:“是的,我确实看见了。”
范天泽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说:“红色单肩包,一幅价值二十万元的名画,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是被歹徒抢走了,还是……”
第二天一早,小孟就来敲范天泽办公室的门:“范队,咱们给河南许昌方面发出的协查通知,有回音了。”顺手把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传真纸递给他。
范天泽不由吃了一惊:“有这么多?”
小孟说:“昨天我把方丽惠在许昌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告诉了他们,还跟他们说,只要是关于方丽惠的信息我们都要,越详细越好。今天许昌同行打电话过来,说方丽惠的老公已经失踪三年,她家里就剩一个读高中的儿子。他们连夜找到这孩子,详尽地掌握了方丽惠的情况。”
范天泽说:“好的,我先看看。”便接过传真纸,认真看起来。
关于方丽惠的故事,还得从三年前的那个暑假说起。
三年前,方丽惠还是河南许昌一家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她老公宋思远,则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们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那一年暑假,宋思远写小说拿了一笔稿费,决定独自一人去张家界旅游,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
他到张家界后,每天晚上都给家里打电话,并用手机发回来数张实地拍摄的张家界风景照。
但从第四天开始,便和家里断了联系。
一个星期后,也没见他回家。
方丽惠以为丈夫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并没往心里去,谁知又过了一个星期,仍然不见丈夫回来,打他的手机也总是接不通,她这才有些着急。
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月,眼见暑假就要结束,仍然不见宋思远的踪影。无奈之下,方丽惠只好报了警。警方调查了一下,也没有结果。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宋思远却并没有返回学校上班。
刚好学校有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在宋思远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出国定居去了。
于是便有闲言传出,说是宋思远跟那位女老师好上了,两人偷偷办好出国手续私奔了。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学校顶不住舆论压力,就把宋思远从学校的教师队伍里开除了。
但是对丈夫知根知底的方丽惠知道,丈夫绝不是谣言中所说的那种抛妻弃子无情无义之人,他的失踪,一定另有原因。
于是她向医院请了长假,安排好儿子的生活后,决定一个人去张家界寻找丈夫的下落。
来到张家界后,方丽惠顾不得游览那无比秀美的风光景色,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丈夫的照片,到景区内外的酒店饭馆和景区工作人员面前逐一询问。问他们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别人看了她手上的照片,都摇头说没印象了。
她奔走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是逢人必问,却是大海捞针,没有半点线索。
方丽惠静下来一想,也对,景区内每天进进出出的游客成千上万,而且又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就算有人见过丈夫,也不会记得啊。
她知道丈夫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假如是因为什么事情缠住了不能回家,一定会想法设法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让家人放心。
她不得不往坏的方面想,丈夫是不是在景区内出了意外,凶多吉少呢?
她来到了景区当地公安局。
警方听她说明情况后,翻查了电脑里的记录,十分明确地告诉她说上个月,也就是八月份,景区及周边地区并没有发现因意外身亡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
她心里有点失望,却又有些庆幸,没有发现无名尸,那就说明丈夫还活着呀。
当她道完谢,正要离去时,那个负责接待她的年轻警察却又补了一句:“整个八月份,景区里只有一个人在夜游天子山时跳崖自杀身亡……”
方丽惠心头一紧,忙问:“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年轻警察说:“放心,那个人不是你丈夫。那是名中年男子,大约四十来岁年纪,姓宁叫宁则臣,听说是个画家。后来我们在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她妻子与他同行,很快就来认了尸,没过多久,尸体就火化了。”
方丽惠似乎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问:“能告诉我那位画家妻子的姓名和联系方法吗?”
年轻警察翻了翻档案说:“他们是广州人,她的名字叫甄岚。”接着又在一张便笺纸上把甄岚的联系方式抄给了她。
方丽惠又在警方的电脑里详细察看了关于宁则臣的一些资料,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公安局……
范天泽正看到这里,手机响了,一名侦察员打电话过来说:“范队,有线索了。据景区的饲养员反映,今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他上山喂猴子,曾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地点不远的另一条偏僻山路上撞到一个人,当时天刚蒙蒙亮,他看见那个人好像是‘刘三手’。”
“刘三手?”范天泽一怔,“又是他?”
对这个刘三手,他可不陌生。
此人原名叫刘有得,因是青阳本地人,进出景区无需门票,经常在景区内干非法勾当,偷摸扒抢,样样都干,所以得了个“刘三手”的绰号。他可是公安局的常客了。
侦察员说:“饲养员还告诉我们,当时他发现刘三手走路慌里慌张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可惜没看太清楚。他与刘三手相遇的地点,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到几百米,我怀疑……”
范天泽把手一挥说:“这事肯定和他有关,先把他带过来问问。”
刘三手被带到公安局后,脸上一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屌儿啷当的神情。
他一听范天泽提起昨天早上发生在通往玉皇顶山路上的案子,心里就明白自己跑不了了,当即就招了,说:“那件案子是我做的。我知道常常有游客天不亮就起床上山看日出,所以先天晚上就没下山,一直在山上潜伏着,看到早起登山的游客,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明抢。反正早晨山上人不多,干活很安全。”
范天泽一听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反倒有点吃惊,问:“你抢的东西呢?”
刘三手说:“就抢了一个红色单肩包,里面有一千多块现金和一部手机。钱已经被我花光了,手机卖到二手手机店了,手机卡扔到河里去了。”
范天泽皱皱眉头问:“就这些?还有呢?”
刘三手摇摇头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小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放老实点,我们既然把你叫到这里来,肯定是把你的罪行全部都掌握了。再好好想想,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刘三手苦着脸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还有一幅画。我见那女人把那卷东西当宝贝似的拿着,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谁知拿回去一看,原来是一幅破画,当时就丢到床底下了。”
小孟笑道:“你小子也太不识货了,那幅画可是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呢。”
“什么?就那破画,也值二十万?”
刘三手睁大眼睛,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范天泽把眼一瞪,道:“废话少说,小孟,你跟这小子去他的住处,给我把那幅画找来。”
小孟点点头,铐着刘三手,跟着另一名刑警一起去了。
半个小时后,小孟又推搡着刘三手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从刘三手家里取来的画轴。
范天泽打开画卷一看,果然是一幅《江山日出图》,画的正是青阳山风景区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画面上朝霞初照,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山峰浸染曙色,山头一株孤树被霞光染成了胭脂色。再看画卷末端落款处,写的是:粤人宁则臣乙酉年作。
范天泽问:“乙酉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今年是庚寅年,照这样推算,这幅画是五年前画的。宁则臣死于三年前,这幅画是他生前遗作。”
范天泽收起画卷,狠狠瞪了刘三手一眼,忍不住骂道:“狗日的,你抢东西就抢东西呗,抢劫罪最多坐几年牢。现在可好,你一刀把人家给捅死了,杀人偿命,这可是要吃枪子的。”
“什、什么?”
刘三手忽然睁大眼睛瞪着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范、范队,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我、我刘三手捅、捅谁了?”
“你抢劫杀人,还不承认?”
小孟把方丽惠的命案跟他说了。
刘三手的脸当即就白了,一屁股瘫坐在地,哭着道:“范队,我冤枉啊……我只抢了人家的东西,杀人的事,我可没干……我刘三手虽然有胆量抢劫,可您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
范天泽见他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不像是说假话,不由心头一沉。
小孟踢了刘三手几脚,刘三手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大呼冤枉。
正在这时,范天泽的手机响了,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远的山谷里捡到了一把带有血迹的匕首。
经化验,匕首上残留的血迹是方丽惠的,方丽惠胸前留下的创口形态,与匕首的横断面相一致。
可以断定,这就是置方丽惠于死地的凶器。
凶器上留有一枚没有擦干净的指纹,经与刘三手留在警方指纹库里的指纹对比,不属于同一个人。
很显然,抢劫方丽惠的是刘三手,而杀死方丽惠的,却另有其人。
凶手在刘三手抢劫得手后不久,就将方丽惠杀死,将尸体丢弃在路边杂草丛中,然后又在逃窜过程中,将凶器经过简单抹拭后,丢弃在山谷中。
范天泽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本以为案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破了,谁知山重水复,竟又陷入了僵局,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果刘三手不是杀死方丽慧的凶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凶手与方丽慧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凶手的行凶动机是什么?
还有,方丽慧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要带一幅画上山呢?
为什么那幅画里画的,也是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呢?
这是巧合,还是方丽慧本就是寻觅着画里的景象而来的呢?
这幅《江山日出图》,跟方丽慧的死有关系吗?
范天泽回过头,又拿起那份河南许昌警方发来的关于方丽慧的传真,认真看起来。
方丽慧自从亲赴张家界寻夫未果,闷闷不乐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医院上班。在这之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她让儿子在学校寄宿,自己却坐着火车天南海北地跑,有时去上海,有时去南京,有时去武汉。
她甚至还去过两趟广州,想方设法找到了那位在张家界跳崖身亡的画家的夫人甄岚,为的只是把丈夫的照片拿给她看看,问问她在张家界旅游时,有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当然,结果仍然是没有半点线索。
十多天前,方丽慧突然以自己的房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二十多万元,然后携款直奔北京。在北京一场名家书画作品拍卖会上,她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下了画家宁则臣的一幅《江山日出图》。
据方丽慧的儿子回忆说,妈妈在北京把买画的事打电话告诉了他,还说从这幅画里,一定可以解开他爸爸的失踪之谜。然后方丽慧没有回家,直接坐火车去了青阳市……
看完这份传真,范天泽立即把业余酷爱画画的助手小孟叫了过来,让他也看了那份传真,然后将那幅《江山日出图》铺开在桌子上,说:“方丽慧曾打电话告诉她儿子说,从这幅画里,可以解开宋思远的失踪之谜。你懂画画,好好给我看看,这幅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孟俯下身认真看了,说:“这是一幅国画中的工笔画。此画笔墨凝练,刚柔相济,取景别具一格,特别是背景红彤彤的霞光和将现未现的朝阳,更是一反传统中国画的表现方式,颇具现代意味……”
范天泽眉头一皱,道:“少跟我整这些没用的。我不是叫你吹捧这幅画,是叫你看看画中有什么玄机,能跟宋思远的失踪和方丽慧的被害扯得上关系。”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范天泽沉思着说:“如果画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方丽慧为什么会说就凭这幅画,就能解开她丈夫的失踪之谜?还有,她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手里还要带着这幅画呢?很显然,她是想通过现场实景,和这幅画对比,来印证什么,对吧?”
小孟钦佩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范天泽在那幅画前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那么,她到底想印证什么呢?她想印证的那件事,是不是跟她的遇害,也有关系呢?”
小孟说:“头儿,咱们在这里瞎想也没用,不如明天一早带上这幅画上玉皇顶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范天泽一拍桌子说:“好,咱们明天去玉皇顶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范天泽和小孟就带着那幅画来到了玉皇顶。
他们在山顶上等了片刻,就看见灰暗的东方天际渐渐出现了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接着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照在玉皇顶那一株孤零零的大约有酒杯口粗细的松树上,一轮旭日喷薄欲出……所有一切景致,竟与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尤其是山顶上那棵孤树,无论高矮粗细,枝叶长势,躯干的倾斜角度,都跟画面上的完全相同,乍一看,就像是用相机拍下来的。
看着看着,范天泽突然跺足大叫:“不对不对。”
小孟奇怪地道:“画面上画的,和真实的玉皇顶日出场景完全相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范天泽说:“正是因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嘛。方丽慧明明说从这幅画上可以找到她丈夫失踪的线索,而且她还准备带着这幅画上山印证什么。为什么我们却啥也看不出来呢?”
小孟搔着后脑勺说不出话来。范天泽一边沮丧地用脚踢着山上的石子,一边百无聊赖地扭头看着山顶四周生长的松树。那些野生松树的长势都非常好,大的已有小孩的腰围那么粗,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细。
范天泽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展,指着山顶上的那棵孤树对小孟说:“小孟,你看看,这株孤树,与周围的松树有什么不同?”
小孟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不同啊,除了个头矮些,树干小些,其他都相同啊。”
范天泽追问道:“都是土生土长的野生松树,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孟也觉出了什么,点头说:“是呀,从地形上看,这应该是同一批次生长起来的松树,地质又都相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呢?除非,除非……”
“除非这棵孤树是后来才栽种上去的!”
范天泽和小孟同时喊了出来。
两人立即找来景区护林员,问及这棵山顶孤树,护林员笑了,说:“你俩还真猜对了,原来玉皇顶上生长着一株齐腰粗的大松树,游客都说那是一柱擎天。后来那株大松树被雷劈死了,为了填补空缺,我们只好从别处移栽了一棵小松树过来。松树这东西长得极慢,好长时间了,也没见长大多少。”
范天泽忙问:“栽种新树,是什么时候的事?”
护林员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吧,对,就是去年春天栽的。”
护林员的话还没说话,小孟就叫起来:“哎呀,这幅画可是五年前画的呀。”
回到局里,遵照范天泽的指示,小孟立即搜集情报,将宁则臣的生平简历和死亡经过整理成一份文件,送到了范天泽手里。
宁则臣,男,60年代末出生,广州荔湾区人,上世纪90年代初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即进入中学任美术教师,后因痴迷美术,钟情绘画,遂辞职在家,做起了专业画家,创作出了大量的国画佳作,却因乏人赏识,无人举荐,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引起美术界的重视。
宁则臣曾为此一度情绪消沉,甚至产生过自暴自弃,自杀求死的念头。
三年前的8月份,宁则臣的妻子甄岚见丈夫近来情绪低落,难以排遣,便说服丈夫跟自己一起到张家界旅游散心。
抵达张家界景区的第三天晚上,宁则臣独自一人夜游天子山,竟趁妻子不在身边,而跳崖自尽。
直到两天后,才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后经警方证实,宁则臣系因坠崖时头部撞到尖锐岩石,造成颅脑挫裂,当场死亡。
据目击者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轻度腐烂,且满脸是血,脑浆迸流,十分惨怖。
经其妻甄岚到场证实,死者确系其夫宁则臣。
警方在宁则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写好的遗书,故此认定宁则臣确系自杀身亡。
两天后,宁则臣的尸体被火化。
画家宁则臣怀才不遇,忧愤自尽的消息,和那封孤愤偏激措辞犀利的遗书见报之后,立即在美术界引起轩然大波。
旋即,他临死前创作的两幅作品被经纪人看中,拿到天津拍卖行拍卖,竟然拍出了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
消息一出,直接带动宁则臣的其他作品大幅升值。
此后,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作品陆续面世,每一幅画都受到藏家热捧,估价一般都在十万至三十万元之间。
宁则臣自杀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年都有十余幅遗作被人发现,进入收藏家的视野。曾有人怀疑这些作品是不是旁人托名伪作,后经美术界的权威专家鉴定,宁则臣的作品意境雅淡,结构谨严,笔法挺劲,风格自成,一般人绝难模仿。从已经面世的作品来看,尚未发现伪作。
今年7月,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刚一面世,就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买走。由此可见,宁则臣绘画作品的魅力确实不凡。
范天泽看完后,就问小孟:“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也是三年前,也是8月份。”
范天泽浓眉一皱,说:“从时间上看,宁则臣跳崖自尽的时间,正是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这应该不是巧合。”
小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想通了什么,就有些兴奋地问:“范队,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凶手是谁?什么时候抓人?”
范天泽点了一下头说:“案情我已经基本弄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些细节,咱们还要最后印证一下。至于凶手是谁,到时你自会明白。你赶紧去买三张今晚去广州的火车票,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位宁则臣宁画家。”
小孟一怔,说:“宁则臣不是已经死了么?”
范天泽微微一哂,道:“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咱们就去会会他的妻子甄岚。对了,你在去买火车票之前,先向广州的同行发个协查通知,请他们帮咱们先摸摸甄岚这个女人的底。我有个战友正好在荔湾区公安局工作,听说还当了个小官,他姓顾叫顾大局,你打电话直接找他就行。”
小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好闷声不响地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范天泽就带着小孟和一名女同事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特快列车。
第二天上午,三人抵达广州。
在荔湾区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顾大局把连夜搜集到的有关甄岚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
今年三十八岁的甄岚,原本是一家艺术职业中专的舞蹈老师。
三年前丈夫宁则臣自杀身亡后,她就辞了职,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开了一间服装店,生意还算不错。
范天泽问:“她丈夫死后,她有没有再找男人?”
顾大局说:“没有。宁则臣死后,她一直独居。不过据她服装店里的售货员反映,甄岚几乎每个月都要独自开车离开广州几天时间,期间不带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她暗中有了新男朋友也未可知。”
范天泽微微一笑,说:“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好,就请你带咱们去见见这位画家遗孀。”
顾大局说:“我这就开车带你们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一行走进了位于青云街的红蜻蜓服装店。
范天泽看见店里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在招呼顾客,而另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美妇,则正坐在柜台后边埋头按着计算器。
顾大局努努嘴,范天泽知道这就是甄岚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甄岚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范天泽亮出证件,开门见山地说:“甄岚女士吗?我是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甄岚一听“青阳市”这三个字,脸色就微微一变,站起身问:“有什么事么?”
范天泽说:“前几天在咱们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个名叫方丽慧的中年女子被人杀死在路边。我们怀疑这件事跟你有关,所以特地来请你去青阳市公安局协助调查。”说罢朝小孟使个眼色,小孟从屁股后面掏出手铐,就要给她上铐子。
“你们要干什么?”
甄岚脸色一变,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抬腿,重重一脚蹬在小孟肚子上。
小孟猝不及防,竟被她这一脚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范天泽不禁吃了一惊。
顾大局忙低声告诉他:“刚才忘了告诉你,这个女人以前是跳舞的,后来一直参加跆拳道班学习,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范天泽就盯着甄岚笑了,说:“学了跆拳道,那也不能袭警呀。”
甄岚娇喘微微,说:“你们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不动手你们还道我一个女人家好欺侮。”
范天泽把眼一瞪,冷然喝道:“甄岚,到了现在,你还给我装糊涂!为了要将宁则臣炒作出名,你们夫妻俩在张家界风景区内合力杀死了孤身夜游的河南许昌教师宋思远,造成宁则臣跳崖自尽的假象。宋思远的妻子方丽慧来找你们,眼见事情就要败露,你们又不惜再次杀人灭口……”
基于已经掌握的实际情况,范天泽当着甄岚的面,作出了如下推理。
宁则臣痴迷美术创作,画了一辈子画,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情绪十分低落,十分无奈,也十分愤慨。
心理失衡的他,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被人发现,让人珍视,在与妻子甄岚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借着“死亡”的名义来大胆炒作一把。
宁则臣和妻子来到张家界以后,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纪身材相貌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独身游客来做自己的“替死鬼”。
这天晚上,他们夫妻俩趁那人独自夜游天子山时,瞧见四下无人,就合力用石头猛击那人头部,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他们甚至还在那人脸上多砸了几下,故意将他的脸砸得模糊难辨。然后给他换上宁则臣的衣服鞋子,在他的口袋里揣上一封精心炮制的遗书,将他丢下几百米深的山崖,最后再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宁则臣便连夜悄然离开了张家界,而甄岚则在第二天一早向警方报案说自己的丈夫昨晚独自夜游时失踪了。
警方当即出动警力,发动景区工作人员,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天子山下找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甄岚一见,便说正是自己的丈夫宁则臣。
因有遗书作证,又有人当场认尸,警方自然相信宁则臣是自杀身亡,并且让甄岚认领了“丈夫”的尸体。
就在宁则臣忧愤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甄岚再趁热打铁,抛出丈夫“生前”最后的两幅作品,然后自己借钱以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买走了这两幅作品。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她与某些经纪人相互勾结,暗中操作的可能。
经过这一番运作,宁则臣画作的价格,一下就被炒了起来。
他后面出现的作品,想不卖个好价钱都难了。
市面上出现的那些宁则臣的“遗作”,有的可能真是他以前的作品,而有的则是他“自杀”后,甚至是为此做过整容手术后,隐居起来,新近创作的作品。
就像那幅《江山日出图》,虽然署款说明是五年前的作品,但画中那一棵孤松,则无可辩解地证明,这幅作品其实是宁则臣一年前到青阳山风景区采风后创作出来的新作。
而那个被宁则臣夫妇合力推下山崖的替死鬼,自然就是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
其实方丽慧在张家界了解到画家宁则臣在丈夫失踪期间的自杀经过之后,就已经产生了怀疑。所以她不但去广州见了画家的遗孀甄岚,而且还十分关注宁则臣的作品,上海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上海看他的画,武汉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武汉。
她坚信自己总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当她在网上看到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时,立即就注意到了画中的那株小松树。
她五年前同样也去过青阳山风景区,同样也去玉皇顶看过日出,她隐约觉得这幅画中所绘的场景,与自己当时见到的场景不尽相同。
她觉得这幅画有蹊跷,于是便不惜拿自家房产做抵押,向银行借了二十万元,亲赴北京将这幅画买了下来。
而从她在北京买下这幅画,到她在青阳山风景区出现,这其中除去坐火车的时间,仍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差。
她一定是在拿到画后,就去请专家鉴定这画到底是不是宁则臣的亲笔作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坐火车来到青阳市。
她千里迢迢携画而来,为的就是要亲上玉皇顶,最后印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不幸的是,从她去广州拜访甄岚的那一刻起,她的出现,就引起了甄岚和那位本已“死”去的画家的不安。此后他们便十分关注她的动向。
当发现方丽慧居然花二十万元买下这幅《江山日出图》时,画家就觉出其中必有原因,后经多方查证,终于明白自己在创作这幅画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一旦被方丽惠最后证实,必将给他们夫妻俩带来灭顶之灾。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只好对方丽惠动了杀机。
于是,他们夫妻俩就一路跟踪方丽惠到了青阳山风景区。就在方丽慧准备去玉皇顶作最后的印证时,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合力将她杀死。
事后,他们一定在方丽惠身上搜寻过那幅露馅的《江山日出图》,但因那幅画早已被刘三手抢走,所以他们并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最后,范天泽对甄岚说:“按照我最初的推理,宁则臣是一介书生,而你则是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之所以能先后将宋思远和方丽慧杀死,极有可能是雇凶杀人。但刚才你一脚就将我的助手踹倒在地,显然你的跆拳道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夫妻已经完全具备了合力杀人的能力。而雇凶杀人虽然方便,但难保事后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以你的精明来看,雇凶杀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听完范天泽这有理有据周密严谨的推理,甄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禁脸色煞白,浑身轻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缓缓站起身,瞧着范天泽声音低沉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推理很正确。但有一件事,你却搞错了。”
“哦?”范天泽眉头一扬,“哪件事?”
“宋思远和方丽慧的死,既不是我们夫妻合力所为,也不是咱们顾凶杀人。他们两个,都是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丈夫虽然知情,但从始至终,并未参与杀人。以我多年练习舞蹈和跆拳道的功底,我说我能杀人,你应该不会不相信吧?”
范天泽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道:“我相信。既然你丈夫宁则臣还活着,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甄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说:“他已经做了整容手术,隐居在别的城市专心画画。我每个月从广州开车去看他一次。他的隐居地点除了我,谁也不可能找到。杀人的事,跟他毫无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潜心创作吧。”
范天泽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如果经过我们调查,最终能够证明杀人的事,真的跟他无关,那么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