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最先醒来的自然是蒋睿恒。
李嘉宇还在睡着——在醉酒与情-事过后,李嘉宇此刻睡得颇为深沉。蒋睿恒坐在床边,就这么打量着李嘉宇的睡颜。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李嘉宇生活得很“两面”,在很多人眼里,李嘉宇是个好脾气的男人,性格和蔼,待人温和。然而蒋睿恒却知道,这人看似温吞的表象下,其实有着相当独特的个性。他爱看文艺电影,会跳现代舞,还在大学时就去过同-性-恋酒吧……无论哪一条,在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中来说,都是相当另类。只是这人极少将这一面展现给外人,留给大多数人的,都是一个安静随和的假象。蒋睿恒曾经奇怪,这人为何要如此伪装自己,现在想来,恐怕是与他的家庭脱不了关系……
昨天李嘉宇虽然没有详说他家的故事,但他吼出的那几句话中,也泄露了不少信息。“谁不希望爸妈恩爱家里安稳”,“你以为那些年我和我妈是怎么熬过来的”,蒋睿恒已经可以推测李家大概发生过什么,如果真是那样,李嘉宇的种种表现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骄傲如他,自然不愿将家丑外扬,即便是面对恋人。想到这里,蒋睿恒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但嘴角刚一挑起,另一个念头又涌入了脑海——如果李家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李嘉宇就是李母的全部希望与寄托,她能接受李嘉宇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以李母的强势,他们真有可能说服得了她?如果说服不了的话,李嘉宇又会如何选择?……
蒋睿恒有点不敢去想答案。
不经意地抬头,一幅字闯入眼帘: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是当初自己逛潘家园的时候偶然看到买下来的。当时那卖字的人还跟他吹嘘是哪个名家的珍品,非两千元不卖。蒋睿恒当然不信,不过他很喜欢这句话,所以一番砍价后到底还是把它买了下来。之后这幅字就一直挂在蒋睿恒的家中,几乎成为了他的座右铭。作为一个不容于大多数的少数派,注定要比别人经历更多的痛苦磨难,与其担忧未来、患得患失,还不如过好当下。蒋睿恒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只是或许是这一年多的日子过得太惬意了,以至于竟让他有了些非分之想……
“笨蛋,瞎操什么心,说不定到时候是你先跟人家提分手呢……”蒋睿恒自嘲一句,而后赶走头脑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叫李嘉宇起床。
“唔……”李嘉宇睡的正香,不想鼻头一紧,竟突然无法呼吸,他本能地抬手去摸,这才发现是有人捏住了自己鼻子……
努力睁开睡眼,正好对上蒋睿恒恶作剧般的笑容。
“大早上的闹什么闹……”白了他一眼,李嘉宇想继续睡。
“不早了,再晚你就该迟到了,”蒋睿恒拍拍李嘉宇的屁股。
“迟到就晚点去,跟晋哥说一声就得了……”依旧闭眼。
“要是搁别的一天还成,今天晋哥也救不了你。”蒋睿恒看着睁开一只眼的李嘉宇,说:“今天有记者要过来采访。”
李嘉宇腾地一下睁大了眼睛。
“记者采访?……”揉着眼睛坐起身,李嘉宇问:“采访谁,采访什么?”
“你,我,晋松和沈严,”蒋睿恒边指边说,“原因么,因为我们几个见义勇为,深受市民的好评。”
李嘉宇转了转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蒋睿恒说的是什么事,不禁嗤鼻:“这种事有什么好采访的?”
“宣传公安美好形象,树立警-察良好风范。”蒋睿恒半开玩笑地来了句,“总之是王局同意的。记者今天上午过来,你赶快起床冲个澡,好好收拾一下,要让人记者看出来你宿醉的话,看王局不劈死你。”
李嘉宇嘟囔了一句,只好无奈起身,进到浴室去冲澡。冲完出来,才发现昨天自己穿的那件衣服已经被蒋睿恒洗了,现在正湿漉漉地挂在卫生间里。李嘉宇皱眉——自己在这儿并没有别的衣服,那让他一会儿上班穿什么?
披着浴巾走出浴室,蒋睿恒将一件衬衫递了过来:“你昨天那衣服上全是酒味儿,我给你洗了。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穿上试试。”
给自己买的?李嘉宇意外地一抬眼。
蒋睿恒挑眉:“试试。”
李嘉宇接过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看看,虽然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效果也算不错,而且极其合身。
李嘉宇又看了眼蒋睿恒。
“这么长时间了,我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尺寸啊?”蒋睿恒眨眨眼,笑得颇有些暧昧,“我眼光,你放心。”
昨天两人的车都扔在了警局,所以今天只能打车上班。到了警局门口下了出租,程晋松的车正好也刚到。
“哟,一起来的?”程晋松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蒋睿恒一挑眉。
“就兴你们出双入对,就不许我俩一起来一次啊?”蒋睿恒看看坐在副驾驶上的沈严,反击。
程晋松看着李嘉宇明显第一次上身的新衣服,露出了然的坏笑:“嗯,挺好……嘉宇,就算累也先挺一挺啊!等记者采访完了我可以给假。”
说完,也不顾李嘉宇的白眼,程晋松嘿嘿一笑,踩下油门开溜。
上午八点半,报社的记者准时到来。
说起采访,其实几人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作为市局的刑侦骨干,每逢侦破大案要案后,接受媒体采访几乎是必备后续。但“能做”并不代表“喜欢”,起码对于沈严来说,这种事他是巴不得能有多远躲多远。于是,在采访开始后,沈严只简单答了两句便将话题引到身边的蒋睿恒和程晋松身上。倒不是他出卖队友,只是人和人的性格不同,有些事还是应该交给更合适的人去做。就比如说采访这件事,自己面对镜头时总会有些紧张僵硬,而程晋松和蒋睿恒却可以谈笑风生。李嘉宇虽然比那两人稍逊,但至少也可以应对自如。比较下来,沈严是最嘴拙最不擅长表达的一个,于是到了采访后半段,就变成了那三人在和记者说,沈严在一旁安静地当背景,乐得清闲。
因为这次采访并不涉及案子,所以氛围也比较轻松。几人从前天的火灾聊到警察的工作,又从警察的工作聊到平时的生活。几人很有意识地避开了一些关于工作的过于细节的问题,而记者也很知趣地并没有继续追问,于是这场访谈算是进行得宾主尽欢。直到采访结束,记者才注意到被“冷落”了好久的沈严,连忙道歉:“诶呀不好意思沈队长,到后面都忘记让你多说两句了……”
“没什么,我想说的他们也都说了,我没有他们几个说得好。”沈严实话实说。
“沈队长你太谦虚了,你不知道网上有好多网友很喜欢你呢!都说你从火场里救出孩子的样子特别帅气!”女记者笑着说。
这话沈严已经听了多次,闻言只是笑笑,不过女记者的话却让他想到了别的事情,于是他问道:“说起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女记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们也去了解过,那孩子挺可怜的,听说他当天是因为发烧又被妈妈锁在家里,难受得实在受不了想点火做饭,结果才引发火灾的。而最让人生气的是那孩子的妈妈竟然为了怕承担责任而逃跑,到现在都没回去过……”
“到现在都没回去?”沈严有些吃惊,“这都三天了!”
“是啊,我们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听她家邻居说,那孩子和她妈妈住的屋子是租的,出事后房主和其他被火烧的邻居都想找她要赔偿,但却发现孩子妈不见了,一问听说是怕担责任跑了,但你说你要是跑也带着孩子跑啊,扔下孩子不管,哪有人这么当妈的?……”女记者撇撇嘴,显然也是对孙玉莲颇为不满。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还在派出所?”
“我们昨天去的时候还在。”女记者说,“说起来这孩子真挺可怜的,那么小就被一个人扔在家里,出了事妈妈又扔下他不管了。我们昨天去的时候正好遇见房东他们在派出所闹。据说是这帮人找不到孩子他妈,就去逼问人家小孩子。你说那小男孩才几岁啊,被一帮大人堵在那里问他妈在哪儿,当时就被吓哭了……”
听到这话,沈严的眉头立时皱起:“他不是在派出所么?怎么派出所的人没管?!”
“当然管了!要不是看有派出所民警和我们在,我看那帮人说不定就要动手打那孩子了!”女记者说完,却又叹了口气,“可是那些人找孩子的母亲要赔偿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派出所民警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让他们别对孩子动粗。我看那些民警也挺为难的……”
女记者说的这些情况是四人之前全没想到的,蒋睿恒看向沈严,低声问:“咱们局这几天有扫过黄么?”
沈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睿恒的意思,摇摇头说:“没有,我们这儿肯定没有,不过分局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这人被抓了,也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吧?”
“她当初能扔下高烧中的儿子逃跑,你觉得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李嘉宇想起当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冷冷地一挑嘴角,“再说,她知道她孩子现在在哪儿么?”
李嘉宇对孙玉莲的厌恶是表现得极其明显的,程晋松看看仍面有忧色的沈严,提议道:“要不一会儿下班后我们过去看看那孩子吧?”
“好。”沈严点点头。
与此同时,城西,某废旧汽车处理厂。
回收处理厂的工地上,此刻已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厂区西侧,机器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十来个工人正拿着工具对几台废旧汽车大卸八块,发动机、座椅、方向盘……各种组件被从车内拆卸下来,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铁皮的空壳。这里是汽车进来后的最后一道工序了,接下来,这些铁皮将被运送到钢铁厂重新回炉,迎接它们的第二生命。
与西侧相比,东侧则显得更加满当。刚运进来的废旧车辆都要先堆在这一头,经过分类之后再进入不同的处理流程。
“下,下,下,好。”伴随工人的口令,一个巨大的铁钩准确地落到了一台墨绿色的轿车的前方,工人熟练地用铁钩钩住了汽车,而后冲着吊车内的司机一摆手:“起吧!”
机器轰鸣,吊臂缓缓抬起,车子车头上扬,被缓缓吊起。
吊臂继续向上移动,被吊着的轿车也终于四轮离地。当它升高到快两米的高度后,吊车内的司机一拉手柄——
吊臂猛地一顿,车子一弹,停在半空。而就在司机准备下一步动作时,突然,那汽车后备箱盖猛然弹开,只见一个黄色的东西一下子从里面掉了出来!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像一个西瓜砸在了地上。旁边的工人没有防备,都被吓了一跳。而当他们看清楚掉落的东西究竟为何时,惊恐的表情更胜刚才——
只见一个身着豹纹短裙的女性以极其扭曲的姿态俯趴在地上,她那焦黄的长发凌乱地散开,盖住了女人的大半张脸,间杂着脑浆的血液,从长发的缝隙间缓缓洇出……
作者有话要说: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唐·罗隐《自遣》)我觉得这首诗还是挺符合蒋法医的心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