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满山原白满川,正是一年好风景。马蹄声踏碎晚霞,三个身影缓缓策马而来,夕阳将几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
“青翊,这是什么地方?”上官紫燕举目四望,眼见道路行起来愈发荒凉,不禁问道,“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
“不会,走这边会比官道快上几日,能提早到达京城。”
“紫燕,既然青翊如此笃定,我看不会有问题。”
“可是哥哥,谁知道他是不是领错了路,嘴硬不承认?你看天色已晚,前面也不像会有什么店家,莫非我们今晚要露宿野外不成?”
上官紫燕说着,还不忘责备地瞪了青翊一眼。青翊却不以为然,绽出一抹气定神闲的笑:“小燕子你怕什么?若晚上有野兽袭击,我会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我才不怕,你还是担心自己吧。”上官紫燕被他这样一说,傲然仰起头,不服气地反驳。
“也是,就你这性子,我看野兽都能被你吓跑了。”青翊挑眉道。
“你说什么!”
上官紫燕不满地娇声呵斥,随着她的话音,手中马鞭凌空而起,甩向了马上的青翊。青翊不急不慌,只等鞭子到了近前,微微往后一仰,轻松躲过上官紫燕的攻击。
“驾——”不再给她机会,青翊随即策马,率先跑开,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小燕子,你这样怕是要把男人都吓跑,嫁不出去的。”
“青翊,你给我回来!”上官紫燕一声怒吼,也不由分说追了上去。
上官凛摇头失笑,并未急于追上,而是依旧按照平常的速度行进。这样的戏码,一路他已不知看过多少回,早就见怪不怪。
观那青翎颇为不凡,倒不失为一表人才。在上官凛看来,上官紫燕和他相处得不错,若能日久生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虽上官凛一直嘴上催促上官紫燕,但爹娘去得早,唯有亲手将妹妹的终身托与真正可信赖之人,上官凛才能放心。
之前的安平县,乃是一个小城,实在难以找到上官紫燕的归宿,因此她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上官凛挂心的一块病。加之上官紫燕平日素来无女子的矜持,就喜爱舞枪弄棒,平常人家也不敢上门提亲。
唯一令上官凛有些不安的,便是他对青翎一无所知,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从未曾透露过半点身世。但上官凛隐隐觉得,青翊并非简单之人。
上官凛将目光投向西沉的斜阳,眼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一片小村庄出现在三人眼前。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星月并不明亮,触目皆是无人的寂静,唯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饶是夏季,也能感受到夜风中几分微寒。
“我看正巧可以去村里找户人家借住一晚。”上官凛说道。
“哥哥,我们要住那里吗?”站在村口,上官紫燕显得有些踌躇,“这村子怎么感觉死气沉沉的,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青翊闻言轻笑出声:“小燕子,尸首你都打过交道了,还怕什么?”
上官紫燕咬唇,难得没有反驳:“我不是害怕,只是真的觉得此处诡异……”她的话还没说完,从旁边阴暗处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摇晃着靠近过来。上官紫燕一惊,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什么人?”她一声厉喝。
“酒入愁肠愁更愁,别了红妆,何处成双。”
隐约只见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手提着酒壶,口中吟着诗,脚步蹒跚地从三人面前经过。像是根本未见到他们,头都未转。
“又闻一年子规声,啼了旧事,又添新伤。”男人将酒壶凑到唇边咕咚咕咚猛灌几口,仰天长笑,“哈哈,好,好啊……”
说罢,他继续前行,在不远处一个转角一转,他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
“原来是个酒鬼。”上官紫燕摸摸鼻子,嘟囔道。
“倒也是个颇有才情的酒鬼,看来是为情所困。”青翊感慨,“若将这才情用在效忠朝廷,想必也会有所作为。”
“你还真是心忧天下,还是想想眼前我们怎么办吧。”上官紫燕偏要和他杠上。
“我看先找户人家,暂时借住一晚,也好过露宿在外。”上官凛插话进来,他自己怎样皆无所谓,但上官紫燕毕竟是女子,又有青翊随行,露宿恐不方便。
三人下了马,牵马缓步走在村中。这村子并不大,两三排低矮的房子,层层错落,从村口便可一眼望到头。奇怪的是,天色才刚黑,村中就一片寂静,掌灯人家极少,大都窗子漆黑,仅有几户燃着灯,但一听到几人的敲门声,二话不说熄灭了灯,之后便没了声息。
“我就说这村子好奇怪,闭门谢客不说,还家家都跟见了鬼似的。”上官紫燕蹙起秀气的眉,心中愈发不安起来,“我看,今晚还是不要住宿在这儿好了。”
“但方圆百里皆是山路,不仅无客栈可以投宿,连个能栖身之处都没有,小燕子你真想睡在山里喂老虎?”
上官紫燕被青翊的一席话说得倒有些迟疑,所谓前有狼后怕虎,便应了她此刻的心境。上官紫燕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询问地看向哥哥,上官凛道:“前面好像还有户人家,再去试试看,若不成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迟。”
几人说着,已来到村头一间矮房前。不大的窗子中,透出如豆的幽光,映在窗棂上影影绰绰。依稀可见里面人影晃动,不时传出几声轻咳。
上官凛与青翊对望一眼,上官凛上前一步,敲响木门。
“谁啊?”
屋内传来一道略为苍老的声音,随后一阵脚步声,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露出老婆婆的面容。见是陌生人,她警惕地打量着。
见终于有人开了门,上官凛松了口气,和气道:“老人家,我们要往京城去,途经村子,想借住一晚。”
“这……”老人显得有些犹豫,“我家恐不太方便。”
“只是一晚便可,明日一早,我们马上离开。”
“我也想帮你们,但家中确有不便。”老人说着闪开身,让几人一眼望进屋里,他们方才看清,桌前烛火摇曳,原来是供着牌位,四周简单地挂着白绫,显然是新近之物。
“老人家您请放心,我们并非坏人。”怕老人不放心,上官凛自怀中取出腰牌,“我此番进京,是去往刑部赴任。”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似乎还含了些莫名的神色,她顿了顿,打开门道:“若几位不嫌弃,空置的房子倒是还有一间。”
“一间?”上官紫燕摸摸鼻子,又望向一旁的青翊。
“小燕子你有意见?”
上官紫燕撇撇嘴:“不敢。”
住宿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上官紫燕自然不好多说,自己的哥哥还好,但想到要和青翊整晚共处一室,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人拴好马,随着老妇人进了后院,推开空置的厢房门,一股潮湿的味道飘散开来。
“这屋子许久未曾有人住,几位就将就一晚吧。”
上官凛谦和笑道:“叨扰了您,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你们收拾一下,有事再到前面唤我。”
“对了,婆婆,我能否问个问题?”上官紫燕好奇地开口,叫住就要转身离开的老人。
“姑娘请说。”
“我们先前找了很多户人家,都不开门,这里是不是不欢迎外人,或是有何讲究?”问清楚比较好,上官紫燕始终觉得,这村子怪得很。
“这怕是我家的责任。”
“此话怎讲?”
“村里有个风俗,若是哪家最近死了人,村子中任何一家开门接待来客,会使死者灵魂不安生还魂来作祟的,这说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已传了许久,大家都不敢违背而行。”老人说到这里略顿,环视几人的目光中露出哀戚之情,“我之所以收留你们,一是我这把年纪也不惧这些,二是死的人是我儿子,要因此能见上他一面,我倒深感欣慰。”
老人说罢,转身缓步融进夜色中。上官紫燕抚着手臂,一股寒意隐隐升起,之前的不安在心中蔓延开,剪不断、理难清。
红烛摇曳,似笼了一层轻纱,忽明忽暗,略驱散了原本的阴冷之气。上官紫燕坐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一双灵动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铺了被褥在地的青翊。
“小燕子,你放心,我不会睡到半夜扑上去的。”似是看穿她的心思,青翊戏谑笑道,他看看一旁的上官凛,“再说,还有上官大哥看着,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
无端被牵扯进他们的斗嘴,上官凛尴尬地轻咳几声,以沉默代替作答。
忽而,上官紫燕蹙眉:“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许是上官紫燕的面色凝重感染了其他两人,上官凛和青翊闻言也皆侧耳听去。晚风撩动窗前的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随风传来几声呜咽,似女人悲鸣,隐隐入耳,低回到心中,竟感沉重无比。
“这地方不会真的闹鬼吧?”上官紫燕抚着手臂,脊背渐渐升起一丝寒意。
青翊略一沉吟:“我去查看。”
“我和你一同去。”上官凛也站起身。
“我也去!”
上官紫燕扬声道,招来青翊取笑:“小燕子,你莫不是害怕,不敢独自留在这里?”
“我懒得理你。”上官紫燕白他一眼,却因被说中心事而面露窘迫,脸上染了一抹红霞。
青翊打头走出房门,上官紫燕居中,上官凛在最后。饶是上官紫燕胆子再大,也终究是女子,她跟在青翊身后,一双清亮眼眸只敢透过他肩头偷偷向外望。
院中四下无人,一片漆黑,月亮也藏匿于厚厚的云层之下,不见踪影。几人脚步甚轻,忽见一盏昏黄的灯笼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上官紫燕下意识地抓住青翊的衣襟,青翊转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笑。上官紫燕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竟是方才那老人手提着灯笼往院子另一侧的房间走去。而他们所听到的哭声,便是从那里传出。
老人在那门前驻足,轻推开门,挑灯走了进去。待老人返身将门关上,青翊才轻声道:“我们走近些。”
“雪翎,雪翎,你醒醒,可是又做噩梦了?”屋内点起了灯,老人的声音传出。
“娘……”回答她的是个年轻女子,但语调略带些虚弱无力,“我又犯毛病了?”
“是啊,你莫名地哭起来。”
女子一叹:“都是我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搅得您不能好好休息。”
“别这么说,你也是个命苦之人,好好的姑娘家,若不是长生的死,也不会受刺激留下这病。”老人说着语带悲伤,“雪翎,听为娘一句劝,长生头七也快过了,你要早日走出来,今后的日子还长。”
“娘,我也明白,可……”女子说着又抽泣起来,但仿佛一口气哽在喉中,听着有些艰难。
“雪翎,莫哭,你难道忘了大夫所说……”老人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转而惊叫,“雪翎,雪翎,你醒醒,别吓娘!”
青翊神色一凛,也顾不得许多,忙推门走入房中,径直奔到床前。老人见到突然出现的几人,微微诧异:“你们……”
“婆婆,先让我给她看看。”
在老人身旁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清秀可人的女子,但她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眸,胸口微微起伏,已经失去了知觉。
青翊道了声“得罪”,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在昏迷不醒的女子鼻下略一晃动,少顷,那女子眨动几下眼睫,发出一声轻吟,幽幽转醒过来。
“雪翎,你醒了?感觉怎样?”
被唤作雪翎的女子环视四周,见有陌生人在,显得有些怔忡,片刻才轻声问道:“娘,他们是谁?”
“这几位是要进京城赴任的官爷,今晚借住在家里。”老人说完,又转向青翊,“多谢公子,我家儿媳在儿子死时受了刺激,一直抱病在床,身子不好,大夫说一哭就会气血上涌,导致昏厥,偏她又是重情之人,时常惦念我那短命的儿,可怜的孩子啊!”
老人说着,就要给青翊施礼,却被青翊急急拦下:“婆婆,我略懂一些医术,若不嫌弃,可否让我给姑娘诊治一下?”
“公子如有办法,自是更好。”老人感激道。
青翊坐在床边,边给雪翎把脉,边问道:“不知雪翎姑娘是何病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雪翎身体尚弱,代她回答的依旧是老人:“不瞒几位,当日我儿子长生死时,雪翎也在场。我出门两日,去隔壁村看望一个亲戚,回家就看到房门大开,长生和雪翎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叫了村中唯一的大夫来,确认长生已死。雪翎直到第二日才醒来,但从那时起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子卧床不起,究竟发生何事,也一点都想不起。大夫说定是长生死时受刺激太大而导致的,且偶尔会在夜里睡梦中无端哭泣,醒了又全然不记得。”
青翊闻言蹙起眉,望了望上官紫燕和上官凛。从他们的神色中,不难看出他们和他一样心存疑惑。这老人的儿子长生死得蹊跷,让人不免觉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老人家,你儿子的死因可有查明?”上官凛开口问道。
“说可能是猝死。”
“是谁所说?”上官凛追问。
“村中里长。”老人回答,“里长在村中便是权威,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可有验尸?”
老人摇摇头:“只是在里长的安排下依照村中习俗安葬了。”
“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上官紫燕愤愤道,“婆婆,你难道就未怀疑过儿子的死?”
“这……”老人显得迟疑。
“婆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我哥哥有圣旨和令牌,天大的事,他替你做主。”上官紫燕信誓旦旦道,就仿佛大权在握的是自己一般自豪。
“紫燕,不可胡说。”上官凛摇头轻斥,上官紫燕只是向他俏皮地吐舌。
老人道:“其实,长生平素身子一向很好,我真难以相信他这样说去就去了。”
“姑娘?雪翎姑娘?”
老人话还未说完,忽闻青翊呼唤,只见雪翎双眼微闭,周身开始抽搐,就连青翊也按不住她。上官紫燕刚要上前,躺在床上的雪翎蓦地张大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青翊坐起身来。
“娘,娘!”雪翎开口唤着,全然不像卧病多日,站起身健步如飞,几步来到老人面前,抱着老人就开始落泪。
“雪翎,娘在这里。”
“娘,我不是雪翎,您不认得我了?我是您的儿子长生啊。”
雪翎此话一出,在场几人无不瞠目。上官紫燕更是不由自主地退后,躲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青翊身旁。青翊亦是一脸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雪翎的一举一动,莫不是还魂这等荒谬之事真的在眼前上演?或是另有玄机?
老人先是一脸震惊,但旋即转为激动,她伸出颤抖的手轻抚“长生”的头,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你是长生?真的是生儿?你回来了?”
“娘,是我,生儿想念您。”
“为娘也无时无刻不思念你。”两行热泪贴着老人脸颊滚落下来,“但你既已去了,就莫要惦念娘,好好走吧。”老辈人传说,人死后若仍留恋世间,会变为游魂厉鬼,永世无法再投胎,老人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如此。
“我死得冤,以致不能瞑目。”“长生”忽然哭道。
“生儿,你这话何意?”老人顿了顿,忽忆及方才上官紫燕的话语,不知是不是儿子在天有灵,听到有官爷在此,才会现了身诉冤。她拉了“长生”转向上官凛:“生儿,这位是要进京的官老爷,不怕,你有事和大人说。”
见点到自己,静观其变的上官凛应着:“不错,你可是有话要说?尽管开口。”
“长生”扑通一声在上官凛面前跪下,哭诉道:“大人,草民乃被害而死,您可要查明真相,莫要让草民枉死。”
“是何人害死你?原因为何?”
“那日我娘出门不在,我从地里回到家,老远便听到房中有动静,走到近前才见房门开了一道缝,可看到里面有个男人,正要抱着雪翎亲热,我一怒之下一声大吼冲进去,却未曾料想,那人随手抄了不知什么东西,刺向我的头……”
“长生”说到这里,痛苦地抱头,仿佛此刻如临其境,疼痛难忍,不久竟在地上翻滚起来。
“你还好吗?说说你所见之人是谁。”上官凛蹲下身,关切地问道。
“是,是……”
似被“长生”附身的雪翎,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任上官凛凑得再近也未能听清。地上的“长生”发出痛苦的嘶叫,将毫无心理准备的上官凛惊得后退几步,之后“长生”便直挺地躺着,像是昏死过去,再无任何反应。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屋子里寂静一片,呼吸可闻。
“紫燕,看雪翎姑娘有没有事。”上官凛示意,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与青翊也不好上前做太过亲近的探看。
上官紫燕颔首,走到雪翎跟前蹲下,用手探着她的鼻息,虽微弱却幸而平缓。“看样子只是晕过去了。”
“将她放到床上。”青翊开口道。
这也难不倒平日习武的上官紫燕,她拉住雪翎胳膊搭于自己肩上,另一手环住她腰,一扯、一带,毫不费力便把雪翎扶到床榻之上,并抬起她的头在自己怀中,好让青翊诊治。
“公子,雪翎她……”老人面露担忧。
青翊会意地安抚道:“婆婆您无须担心,我先前给她把过脉,她只是气血不足,并无大碍,只要坚持服几日药,再静心休养,很快就能康复。”
“但她为何会昏迷不醒?”上官紫燕看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雪翎,望向青翊的目光带着几分质疑,“你该不会是给人误诊的庸医吧?”
“小燕子,我有多少本事你还不知吗?”青翊笑得气定神闲,又拿出方才的小瓶,这次干脆倒在手指上少许,涂抹在雪翎鼻下。
雪翎手指微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睁开眼,茫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都这样看我?”
“你不记得了?你丈夫刚回来过。”青翊试探。
“长生?他在哪里?”雪翎欲强撑起身体查看,却因太虚弱,而又重新跌了回去,急喘几口气。
“就附在你身上。”青翊定定地凝视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个神情。
雪翎震惊地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老人,似求证般问道:“娘,他说的可是真的?长生还魂在我身上?”见老人点头,雪翎又急忙追问:“那他可有说什么?”
“雪翎姑娘。”上官凛平静地插话进来,“你丈夫说他是被人害死的,关于那日之事,你确实一点都记不起了吗?”
“我真恨自己,若我能记得就好了……”雪翎懊恼地自责,断断续续又哭起来,才呜咽几声,便抚着胸前,大口喘起气来。
“大人,别再问了。”老人上前哭着恳求。
青翊见状,从怀中取出一精致锦盒,打开将一颗药丸送入雪翎口中,雪翎症状渐渐缓和,不多时便倒在上官紫燕身上沉沉睡去,呼吸也趋于平稳。
“先让她歇息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青翊沉声道。
上官紫燕将雪翎放于床上平躺,随着青翊和上官凛走向门外,老人望着雪翎憔悴的睡颜,眼中充满慈爱,复又重重一叹,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这才随着走出门去。
“什,什么?公子您再说一遍。”
院子里,老人看着青翊口一张一合,脸上写满掩不住的诧异之情。
“婆婆,我说我要验尸,看长生到底死因为何。”青翊坚决道。
“不可,不可。”老人旋即用力摇头,“这万万使不得。”
上官紫燕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出声询问:“婆婆,您都听到了,是您儿子亲口说自己含冤不能瞑目,您难道愿意如此?”
“我也不想啊,但这村内一切大小事务,皆要向里长报告方可着手,当日是里长亲自主持长生入殓,开棺验尸这等大事,需经里长同意才成。”老人解释,听上官紫燕提起儿子,眼中盛满哀戚。
“这样说来,我们需要会会村中的里长了。”上官凛负手而立,似若有所思。
上官紫燕双手环膝,倚靠床榻上,出神凝思,不时瞟向对面席地而坐的上官凛和青翊。上官凛仿佛陷入思索,青翊则垂首整理着自己的行装,一色月白衣衫,只是样式镶绣略有不同。上官紫燕撇嘴,不予置评。
“你们怎么看方才之事?”上官紫燕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上官凛接口问:“你是指长生还魂?”
“是啊。”上官紫燕一道秀眉几乎拧成了线,忆及还魂玄妙之事仍不免惊魂未定,“真的会有灵魂作祟?青翊,你倒是说说看。”
青翊闻言,终于停了手中动作,挑眉看着上官紫燕,语中含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害怕了?没想到小燕子你也有可爱如女孩子的时候。”
“我本来就是女子。”上官紫燕不甘地辩驳,复又感到不对,挺直胸膛道,“谁怕了?我就是想给你个说话的机会,你说是不说?”
“紫燕说得对,我也想听听青翊你的想法。”上官凛圆场道,但这话却是出自真心。
青翊略一沉吟,缓缓解释:“还魂之说也听闻过不少,但最合理的说法,所谓还魂,乃癔症的一种,多是被附身之人的心理作用,也就是说,雪翎目睹了自己夫君的死,因刺激过大或某种其他理由而无法还原当时情景,而通过这种方式,借长生名义来表达。”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什么还魂,而是雪翎自己内心的另一个意识?”上官凛不确定地问道,“那她有无可能是故意做出来给我们看?”
“我见她表情,倒不像是装的,恐怕她自己也对此毫无意识。”
“依你之言,雪翎知道真凶是谁?”上官紫燕眨动眼眸问道。
“应该不错,但她清醒时却无法回忆起来。”
上官紫燕面露遗憾:“那我们岂不是从雪翎那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可惜今日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否则凶手不用我们找,便能水落石出了。”
“小燕子,很多事若真能这般容易,还要官差衙门干什么?”
“我只是说说。”被青翊打趣一问,上官紫燕摸摸鼻子,瞪他一眼。
“看来,要查明真相,我们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先验尸确定长生真正的死因。”青翊沉声道。
上官凛赞同地颔首:“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里长家。今晚夜已深,还是抓紧不多的时间稍作歇息吧。”
折腾了大半夜,几人也未得好好歇息。为了查明长生之死,他们决定在村里多待上几天。第二日天将明,三人便在老人的带领下,找到她口中的里长。
村中里长名叫方中仁,是个才过中年的周正男人,他生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有几分亲切。在来时路上,他们已从老人那里得知,因村子不过弹丸之地,人手配备不周全,很多事都由方中仁打理。他做事公正,待人和善,深受村民敬重。
听上官凛说明来意,又见他拿出令牌,方中仁自然不敢怠慢。他招呼了几个帮手,便领着上官凛他们来到长生下葬之处。
“不瞒几位,这入殓后又开棺验尸,村里是头一遭。”
方中仁边招呼身强力壮的村民挖开新坟,将棺木抬出来,边搓着手向上官凛说道。此时天色已全然明亮,一抹骄阳高挂在无云天空,散出缕缕夏日的灼热。有些闻讯赶来的村民围拢在四周,毫无顾忌地议论纷纷。
“也就是里长待人和气,要是换了我,才不听他们的鬼话。”
“是啊,明明是他们违背了风俗,硬要让陌生人住在家里,才招来鬼魂附身作祟,还要开棺,真是闻所未闻。”
他们毫不掩饰的嘲讽清晰入耳,青翊唇边勾起一抹轻笑。如这般闭塞的村落,通常故步自封,对于外来之人比较排斥也属寻常,更何况,他们一来便做这等骇俗之事。
上官凛客气地询问道:“听说长生当日下葬也是方里长你安排的,不知可有详查过此事?”
“说出来也不怕您几位笑话,大人您也见这小村子一切皆简陋,并无可以验尸的仵作,我们看长生并无外伤,知情的雪翎又神志不清,就由村内唯一的大夫略作查看,便入殓了。”
“哼,你们这样,得有多少枉死之人!”上官紫燕怒目斥责。
“紫燕。”上官凛轻声一唤,向她微微摇了摇头。上官紫燕心直口快,在外面恐怕会节外生枝招致事端,这令他略为忧心。
青翊仰头,以手遮挡愈发刺眼的太阳,又看了看被抬出来带着些许泥土的新棺,向上官凛道:“这里不太适合验尸,光线太强,怕会混淆视线,难以看清伤口。”
“不如先抬回村里祠堂,大人需要什么,我尽可能准备一下。”方中仁建议。
“也好。”
“另外,我还有一问。”青翊顿了顿,“方才里长你提到村内大夫,他人现在何处?”
“应该是在家中。”
“能否也请他到祠堂,我有事询问。”
方中仁点了点头,安排大家分头行动。
村中祠堂不大,但打扫得却很是干净。方中仁指挥村民将棺木抬进祠堂内间,青翊不由分说,拉了上官紫燕进屋给他做帮手,其他人则都等在屋外。
祠堂内间除了平放地上的棺木,仅能容纳三五个人,如今青翊和上官紫燕站进来,几乎没有挪步的地方。虽不是第一次验尸,但上官紫燕仍不免有些紧张。青翊已除了长生的衣衫,用一方白布罩着尸首身躯,只一张灰白的脸露在外。
“身上确无外伤。”青翊示意上官紫燕记录下来。
“会不会有其他原因,比方中毒之类?”
青翊摇头:“常理来说,见血为伤,你看他身上并无伤口留下的污浊与痕迹,即非兵刃也,但若说中毒,应唇色青紫,不会散去,也未见此症状。”
“莫非真是猝死?”
“也不尽然。”青翊走到尸首头顶,拨开他头发,缓缓扬起一抹自若浅笑,“原来如此。”
“怎样?”上官紫燕好奇问道。
青翊向她招手:“你来看。”
上官紫燕依言靠上前,只见长生发间隐有凝固的暗色血污,在他头顶偏脑后位置有个圆形伤痕。
“这是……”
“将熏热的醋给我。”
青翊说着接过盛醋的瓷盅,解释道:“凡他物伤,若在头脑者,有时其皮不破,打伤处,皮膜相离,需以热醋罨,罨则有痕。”
“真的现出伤口了。”果然,原本并不明显的痕迹经醋一罨,颜色缓缓乌黑起来。上官紫燕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待青翊继续说下去。
“若是被打当下即死,则分寸深重,毒气紫黑,依伤痕颜色看,长生是被一击便当场而亡。”
上官紫燕了然地点点头,似又明白了不少,偏头欲继续询问,却没察觉两人此刻皆聚在一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冷不防樱唇扫过青翊脸颊……即刻时间仿佛静止,两人四目相触,呼吸相闻。
无言的异样情愫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好似棉絮绕在心头,痒痒的令上官紫燕羞红了脸,低垂视线,窘迫地不敢言语。
还是青翊一声轻笑,打破满室尴尬:“小燕子,你可是要投怀送抱?但这场合恐不大合适,改日我与你好好培养感情。”
“呸呸呸,谁要和你培养?你做梦去吧!”
见验尸也基本结束,上官紫燕瞪他一眼,娇嗔跺脚,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但转身时,她还是不经意抚摸自己的唇,青翊肌肤传来的温热竟是那样真实,无端扰乱一颗芳心。
青翊望着上官紫燕离去的背影,眼中墨色更深。
上官紫燕一走出门,方中仁便迎上前,关切地问道:“姑娘,结果怎样?”
“问他好了。”上官紫燕回首,指着随后走出的青翊。不待青翊站定,她便像躲避什么疾病一般,整个人闪到上官凛身后,不再看青翊俊逸的脸庞。
上官凛看了看妹妹,没忽略她双颊一抹嫣红,宛如初春枝头绽放的桃花,娇俏可人。他从未见过上官紫燕这般神情,定是发生了什么,但青翊与上官紫燕不说,上官凛便决定不动声色。
“死因是利器刺中头部,应是烛台或其他一些尖锐之物。”青翊顿了顿,望向方中仁,继续道,“但伤口隐于发间,所以才未能及时得以发现。”
“当日是陆大夫查看的,但也不能怪他,其实陆大夫之前只是村中兽医,但我们这里封闭简陋,一般外人不愿来,他便兼职为人诊治些小毛病,大病还要到十里外的镇上去找大夫。”方中仁言语中透露出些微无奈。
“方里长所言的陆大夫,不知请来没有?”青翊问道。
“就在祠堂门外,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几位移步寒舍,再作详谈。”
“长生的棺木就暂放这里,请方里长派人看守。”
上官凛叮嘱,见方中仁点头,才和几人抬步向外走去。
方中仁的家比起之前老人的院落略大些,四面方正,有间能称之为前厅的不大的房间。此时上官凛和方中仁坐于圆桌两旁,青翊与上官紫燕则在不远处观望。
村中唯一的大夫全名陆三,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粗布衣,站在上官凛面前,显得有些忐忑。
“你无须紧张,我们唤你前来,只是想问问,当日长生死时状况如何。”上官凛声音温和。他多年审案习惯如此,若问询口气过于严厉,怕是倒会适得其反,而无法得到有用线索。
“陆三,你只要好生回答大人问话便可。”方中仁走到陆三面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头,似在安抚地说道。
“是。”陆三深行一礼,战战兢兢道,“回大人,那天我闻讯赶往长生家,就看到长生娘坐在屋门口一直哭,方里长面色凝重站在屋里,长生倒在桌子旁边的地上,已没了气息,而他妻子雪翎也在一旁不省人事。”
青翊忽然起身,走到陆三面前。陆三不明就里,显得越发紧张,额头已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青翊不语,向上官紫燕钩了钩手指,示意她过来。
虽仍介怀方才祠堂中的意外,但上官紫燕还是迟疑地乖乖来到青翊身边站定。青翊满意一笑,转而询问:“陆三,以这屋内桌案为例,那时长生躺在何处?”
“桌子前。”陆三肯定地指着不远处答。
青翊衣袍一甩,人已走到陆三所指之处,转头问道:“可是这里?”
“不错,就仰面躺着。”
“雪翎又在哪里?”
陆三略作回忆:“当时桌边有两张圆凳,雪翎便倒在右侧凳子上。”
青翊朝上官紫燕一扭头,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去那边凳子边躺下。”
“什么?”上官紫燕一时未反应过来,愣愣反问。
“依照陆大夫所说,还原当时情景看看。”青翊依旧气定神闲,说得似评论天气一般。
待消化了他的话语,上官紫燕愤然怒视他:“为何要我做?你自己怎么不试试?”
“你看,我得在这里扮长生,只有你一个女子,自然扮作我妻子。”青翊一比自己,满脸无辜,“我总不可一分为二吧。”
青翊查案花样繁多,上官紫燕已见怪不怪,但她走到凳子前,还是略带不甘地嘟囔道:“你既是尸首,为什么不躺下?我倒要躺在地上?哪有这道理?”
“小燕子你此言差矣,我若躺平,便无法看到全部情形。”
“其实……”陆三迟疑的声音传来,打断两人争辩,“姑娘也不用躺着,我看到雪翎之时,她是倚靠圆凳,坐在地上。”
“小燕子,试试看。”
上官紫燕撇撇嘴,坐下身子靠在凳子旁,不满地瞪着青翊,“这样可以了?”
青翊转向陆三,面带询问,陆三端详片刻又补充道:“我记得好像右臂搭在凳子上。”
不等青翊开口,上官紫燕便自觉摆出架势。青翊摸着下颌,眼底染上深思,片刻才道:“好了,小燕子你可以起来了。”
上官紫燕敏捷地跃起,拍拍衣衫上的尘土,问道:“你可有发现?”青翊凝神,继而摇头浅笑,又招来上官紫燕的抱怨,怪他让自己白受了这番罪。
方中仁向一直站在一旁的陆三道:“陆三,你可以先回去了。”
陆三闻言,如释重负般快步走向门外,方中仁又想了想,忙追上去拿出一方折叠好的帕子递给陆三:“辛苦你了,拿着路上擦擦汗。”
见陆三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中,方中仁才折返回来。
“方里长还真是待人亲和。”青翊赞许笑道。
方中仁不好意思地摆手:“公子过奖,这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方里长,现已确认长生之死是被害,你是否能想到有嫌疑之人?”青翊未得出结论,上官凛只得尝试从长生身上入手。
“长生平日为人忠厚老实,似乎也不曾有什么仇家。”方中仁蹙眉苦思,村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很是忧心,忽而他一拍案,像是想起什么,“如果非要说,倒还真有个人……”
“哦?此人是谁?”上官凛微微欠身,立即追问。
“村子里只这点地方,没有事瞒得住。长生妻子雪翎,嫁给长生前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据说两人是心意互许,那人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但后来几辈人屡次考取功名不中,家道潦倒。雪翎父亲亡故之时,家里少了支柱,她母亲嫌那书生无用,便做主硬是拆散了二人,将雪翎嫁给了村里的劳作能手长生。”
几人闻言,皆不免诧异。如此说来,那人便有杀人理由,但若是这样,雪翎在其中又起了何种作用?是确实毫不知情?抑或装病瞒天过海?
上官凛在脑中飞快思索着,复又问道:“你所说之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就在村口,叫做秦栾,可要我领路寻他去?”
“这事不急,反正他也跑不了,若跑了,我们就不用继续查,正说明他便是真凶。”青翊插话进来,“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婆婆家,整理下今日所获,再去见那秦栾不迟。”
“青翊所言有理。”上官凛点头附和。
“全凭大人安排。”方中仁说道。
青山隐雾,松柏环绕,仿若卫兵屹立两旁。处处鸟语入耳,空气沁入心扉带了一丝香甜,让人心旷神怡。这村子虽小,却有着城镇中所难见的独特风景。走在村中小路之上,因案情扑朔迷离而生的烦躁也淡去不少。
芳草依依,上官紫燕一边走一边用小手扯着路旁的柳叶,清亮眼眸偷偷瞄向青翊。全然不觉绿意落了一地,化作片片残色。
“小燕子,你莫要再荼毒可怜的柳枝了,有话就说吧。”似察觉了她的注视,青翊未转头,但含笑的声音传来。
上官紫燕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青翊,你坦白说,方才当真什么发现都没有吗?”
“你怎样认为?”青翊转向她,不答反问。
“你就喜欢故作神秘。”上官紫燕眸光流转,狐疑地望着青翊,“我觉得你定是有所隐瞒,你既让我问,便别再藏着了,老实说出来听听。”
青翊挑眉,依旧气定神闲,仿佛刻意逗弄上官紫燕一般道:“没想到小燕子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上官凛听他几近默认的话语,也忍不住插话询问:“青翊,莫非真如紫燕之言,你确实有所发现?”
“其实我先前未在方家说明,一来实难算得重要线索,二来也是不想让太多人干扰查案。”青翊略一停顿,继而接下去说,“你们可有怀疑过长生的妻子雪翎是凶手?”
上官紫燕点点头,上官凛亦是默认自己确曾这样想过。
“小燕子,我来问你,若是你的亲人在眼前被害,你第一个反应会怎样?”
“一掌拍死凶手。”上官紫燕不假思索地答道。
“确实是你的风格。”青翊溢出一声低沉的笑,“如你所说,应是通常会先上前阻拦,但见雪翎倒地的位置,与长生还有段距离,这便说明了什么?”
“你是想说,雪翎并未与长生或凶手拉扯过?”
“依我看,雪翎应是在长生被害前便已经昏倒了。”
“那为何不能是她杀了长生之后,又走出几步,装作倒在凳子旁?”上官紫燕提出疑问。
青翊不急不缓道:“我先前为雪翎诊治,她确实有气血不足、体内紊乱之状,并非故意装疯卖傻。况且,除非陆三与雪翎串谋,否则即便医术再不精湛也不可能看不出雪翎是真的昏迷还是故作姿态。”
上官凛蹙眉,若有所思道:“如青翊你所言不虚,那么雪翎精神上所受的刺激就并非来自目睹丈夫被杀,而是在长生死前便发生了其他事端,从而导致的。”
“可昨晚青翊你又说,雪翎因看到自己夫君之死,知道凶手是谁,停留在意识中,才会产生长生还魂一幕。”上官紫燕闻言,愈发迷惑。
“所以那说法要略作修正,最有可能的便是,造成雪翎心病和杀害长生的凶手,乃是同一人,而雪翎心中明白这一点。”
“看来,我们只有回去再尝试询问雪翎,希望她状况能好转些,说出有用的线索。”
上官凛说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青翊与上官紫燕在他身后,不经意四目相触。微风拂过,吹过缱绻心事。之前上官紫燕一直刻意与青翊保持距离,如今近望他一张俊脸,祠堂中淡若风云的一吻不经意再次浮上心头,令她倏然红了面颊。
仿佛窥知了她的心思,青翊笑得莫测。
上官紫燕恼怒地瞪他一眼,恨不得一掌挥过去,但心知技不如人,只得作罢,冷哼一声,转身跟上上官凛的脚步。
身后青翊白衣胜雪,唇边勾勒一抹轻笑,在夏日艳阳中愈发清晰。
老婆婆坐在院门口,见几人远远走来,起身急切迎上前去。早些时候为了避免老人见儿子尸首伤怀,上官凛便让她在引见了里长方中仁后就返回了家。可即便如此,却断不了挂牵,老人殷殷所盼,希望能早些知道真相。
“大人,结果怎样?”
上官凛还未开口,上官紫燕已然上前,扶住老人安抚道:“婆婆,您别急,我们回去慢慢说。”
青翊见状一笑,上官紫燕的善良由此可见。边往回走,他边开口询问:“婆婆,我们有些事想要再找雪翎谈谈,她今日情况是否好些?”
“说来也怪,这半日都未见她发噩梦,安静得很。”
青翊闻言神色一凛:“您可进她房内看过?”
“半个时辰前陆大夫前来,说给她送点药,能使雪翎尽快好起来,我看着她服下药,才出来。”
“什么?陆三来过?”上官紫燕也不禁诧异,望向面色凝重的青翊。
陆三离开方中仁那里后,他们又与方中仁攀谈几句,用去一些时间,加之回来路上并未走得急,比陆三也不过晚了片刻。若陆三半个时辰前来过,他定是匆忙赶来,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令人心生不安。
“到雪翎那里去看看。”青翊说罢,人已走进院内,快步向雪翎住处走去,上官紫燕和上官凛也忙抬步跟上。
院子里果然如老人所说,一片安静。青翊侧耳倾听,顾不上敲门之礼,径直推了房门进去。
雪翎依旧躺于床榻上,仰面向上。从这距离难以看得更真切,只是这般连呼吸都可闻的寂然让人心头无端笼上一层不安。
“雪翎。”老人唤着走到床前,却无人应,她摇了摇雪翎放在身侧的手臂,扬高音量又叫了声,“雪翎。”
空气中浮动起一丝异样,几人快步上前,但见雪翎胸前已没了起伏,脸色青白中隐隐透出灰色,连嘴唇也泛出青紫。青翊忙伸手探她鼻息,又按住她手腕查看脉搏,终是凝重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看来我们晚了一步。”
青翊一句话,除了老人之外,其他人自然立刻明白其中深意。即便老人一时未明,望着三人神色,再看看全无反应的雪翎,也渐渐有所悟,颤抖着坐在了地上,眼中死灰一片,瞬间泪水凝聚。
上官紫燕急忙上前,搀扶老人起来,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雪翎,雪翎她也死了,是不是?”老人哽咽着,几日工夫,家里就只剩她孤身一人,怎不凄凉?
“面上来看,中毒的可能性较大。”青翊翻看雪翎五官,沉声说道。
上官凛蹙眉:“能否判断出是何种毒?”
“一般来说,身体或肝脏气虚之人,略服毒便死,症状并不明显。雪翎正是虚弱时,用毒剂量很小,因此眼前还难确定,需验尸才可。”青翊顿了顿,转身面向上官凛,“但我们还有更重要之事刻不容缓。”
“没错,我看那陆三就是凶手,我们还是赶紧将他抓回来,一问不就知毒物为何?”上官紫燕愤然道。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出手,乃小人所为,令她不齿。
用最短时间安顿好老人,叮嘱她将雪翎尸首看好,又问清陆三住所,三人片刻不停地赶到陆三家,但面对他们的却只是一间锁着门的空屋。紫燕不由分说一脚将门踢开,里面一室清冷,半点人气皆无。
“陆三跑了?”上官紫燕走进屋内,在各处翻看着。
“我看不像。”
青翊打开唯一的一个木柜,向上官紫燕解释道:“你看,衣物折叠整齐,似乎一件都未少。”说着,他又从柜子深处摸出个布包,摊开在地上,一些散落的金银器物呈现在他们眼前。
“奇怪了,连钱财都没带走。”上官紫燕皱着秀气的眉,喃喃自语,“可若不是逃走,陆三又能去了哪里?”
“这一时还不能确定,但陆三如藏身起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出现。”
“可我们还是不知陆三为何要杀了雪翎。”上官凛沉思道,“且长生之死,他到底在其中做了什么?”
“看来我们只能尽快从可疑之人查起。”青翊把所有东西重又放回原位,站起身。
“你是说,方中仁所说那雪翎之前任所爱?”看着青翊的神色,上官紫燕若有所悟。
“小燕子,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青翊赞许地笑,“本来这不急于一时,但如今连雪翎都死了,我们若不马上调查,恐还会牵扯出更多。”
“那验尸怎么办?”上官紫燕偏头问道。
青翊自然地揉乱她发尾,戏谑道:“尸首放着又跑不了,但活人是会跑的。”
上官紫燕颔首,伸手摸着青翊抚过的青丝,似春风扰乱了湖水,暗自泛起些微涟漪,圈圈漾开来,甜在了心里。
夜色如幕,黑沉沉压下来,笼着一片静寂的小村子。一弯皎月映出几道步履匆匆的人影,满天星辰在这样的夜里,越发清晰。越向村边走,灯火越稀少,一如他们来到这里的那晚一般,让人心生忐忑。
“确定那秦栾是住在这里?”
看着渐荒凉的景象,又马上要走出村子,上官紫燕不禁轻声询问。他们未来得及找方中仁带路,只根据老人的叙述寻了来,可无论怎么看,皆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前方有条小巷,若我们走的路不错,穿过去便是。”青翊答道。
上官紫燕又四下张望片刻,疑惑道:“这路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小燕子,你记性怎么如此差?我们不就是从这村口进的村子?”青翊笑着打趣。
上官紫燕定睛再看,果然如他所说,她嘟起嘴嗔怪道:“怪不得,当日还在这里遇见了个不知所谓的醉鬼,真是晦气,才会命案不断。”
走在一旁的上官凛只是摇了摇头。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一间看似不算小的院落前。放眼看去,堪比里长方中仁的家。只是眼前的院子破败不堪,原本的木色大门,此时早已斑斑驳驳,棕黑混合在一起,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灰白的院墙满是污渍,墙头杂草丛生,随风摇曳。
门并没关严,虚掩着露出一道缝,青翊上前推了推,便吱呀一声敞开。
“这儿真的有人住吗?”上官紫燕看着同样荒芜的院子,里面房间看不到一丝灯火。借着月光,树木横生的枝节和盖住了路的杂草,皆感受不到有人的存在。
“有人。”青翊警觉地侧耳听去。
“好酒,哈哈……”
蓦然传出一道声音,他们这才发现,在最里间的台阶前,倚靠着一个抱着酒坛的男人。蓬乱的头发掩去了脸面,在这微凉的夜里,却丝毫不在意般躺在地上,不时发出满足的慨叹。
上官紫燕刚要上前,不期然被青翊拦下。他牵唇一笑,挡在上官紫燕身前。
“你这是何意?我有武功,不用你保护。”上官紫燕不满地抱怨,但细细听去,语气中少了责怪,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暖意。
青翊轻拍她脸颊:“我知道,但你忘了,我功夫比你好,自然该是我在前才对,断无让你涉险的道理。”
“紫燕,就依青翊所言吧。”上官凛心知青翊是为了上官紫燕着想,略感欣慰。他一直担心妹妹整日追在犯人后面,即便武功再好亦难免危险,如今有青翊在,他也可放心许多。
上官紫燕听哥哥发话,便不再争辩。他们说话并未刻意压低音量,但只有几步之遥的男人却像全然未觉,兀自灌着手中的酒。
“你可是秦栾?”青翊在他面前站定,沉声问道。
那男人置若罔闻,连正眼看几人都不曾,只抬头望明月,缓缓吟着:“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语毕,那因醉酒而浑浊的双眸中,泛起难掩的淡淡哀伤,“墨丹青画,别梦依依,相思如酒,只道销魂。”
“哥哥,青翊,你们看,这不就是那晚吓了我一跳的醉鬼吗?”
上官紫燕指着那人,她听声音就感到有些熟悉,走近一看邋遢脏乱的衣裳散发出阵阵霉味,而上次他也是这样吟着诗,从他们面前摇晃着经过。
“你是否认识雪翎?”见他根本就不正眼看自己,青翊干脆直接切入重点。
男人听到雪翎的名字一震,忽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但宛若烟花稍纵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便恢复如初。他不再出声,只是闷头猛灌着酒。
上官紫燕见状上前一步,用脚尖踢着一动不动的男人,不满地开口道:“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听到我们在问话吗?”
“紫燕。”上官凛低唤阻止妹妹,蹙起眉凝望着那男人,略一沉思,平静地简短叙述道:“雪翎死了。”
这话仿佛平地惊雷,男人手中的酒壶瞬间落地,啪的一声,里面残酒飞溅,泼洒了他满脸满身,他却似浑然未觉。原本忧郁的目光忽而迸射出不敢置信的光芒,他飞速起身,一把抓住眼前的上官凛,瞪圆双眼厉声质问:“你说什么?雪翎她怎么了?再说一遍!”
上官紫燕刚要将他扯开,青翊从旁拉住她,从男人的举动已不难猜出他便是他们要找的秦栾。青翊向上官紫燕摇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上官凛定然望着秦栾,又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雪翎死了。”
清晰的抽气声从秦栾口中传来,他神色一凝,放开上官凛,拔腿就朝门外奔去,却被青翊一个转身在门口处拦了下来。秦栾奋力挣扎,但他怎敌青翊?他只得目露凶光,愤恨地盯着青翊。青翊依旧淡然,平静而温和地与他对视,片刻,秦栾似是有所悟,不再企图挣脱,只是神情黯然如死灰,眼眶泛红,乏力地跌坐在地上。
“终于清醒了吗?”青翊这才缓缓开口,与秦栾相比,他理智得似乎有些残酷,“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你能做的,便是配合我们,早日找出凶手。”
“雪翎是被杀的?”秦栾仰头,茫然问道。
上官紫燕分明看见一滴泪自他眼中滑落,瞬间便被风干。他哀戚得仿如一朵凋零之花,了无任何生气。她忽然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且不论他是否有嫌疑,他对雪翎那份深深的情,无法遮掩。
“不错,但我们怀疑雪翎之死与她夫君长生的事有关,不知能否和你谈谈?”
秦栾轻声一笑,笑声中盈满酸楚:“你们既来找我,想必也是听说了我同雪翎的过往,不过怕是问错了人,我已与她多年不曾联系。”
“为什么?”上官紫燕忍不住脱口而出,同住一个方寸大小的村子里,难道连面都不相见?
“须知雪翎已是他人妇,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却无法阻止,在她娘死前是这样,之后亦如此。”秦栾仰天长叹,“姑娘,想必你还从未找到真心相爱之人,我能做的,便是不去打扰她,让她安静地过新生活。”
秦栾投向远方的目光似乎叙说着爱人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的悲伤。酒意飘散,一双黑眸竟分外明亮,上官紫燕忽而明白,他那浸在酒罐中痛苦的无奈,宛若水波涟漪,无声蔓延在这夜色中。
“恕我冒昧一问,你与大夫陆三可熟悉?”虽然上官凛也已认为秦栾与雪翎之死无关,但不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是那个陆大夫?我和他素无交情,连话也没说上过几句。为何问起他?是他害死雪翎?”
上官凛摇头:“还不便说明,你今天下午在哪里?做何事?”
“坐在这儿喝酒。”秦栾指了指方才他躺的角落,配合答道。
“那么长生死时,你人又在何处?”上官凛追问。
“还是在这里喝酒。”秦栾理了理蓬乱的头发,但不见丝毫效果,依旧如破棉絮一般顶在头上,他敏感地捕捉到上官凛话中隐含的深意,反问,“莫非长生之死也有蹊跷?”
回答他的人是青翊:“我们已查验过长生尸首,确认系被人所害。”
“你们怀疑我?”秦栾苦笑。
“说实话,我开始确认为你有嫌疑,可听了方才你一席话,如今并不这般认为。”青翊友善地笑,沉声道,“无论怎样,长生都是雪翎的夫君,若他死了,只剩雪翎和婆婆相依为命,势必更加艰辛,你既爱雪翎,便不会让她陷入这种窘境。”
秦栾闭目,面容痛苦,良久未语,倒是上官紫燕难得赞同青翊:“我也认为不会是他杀了长生,涉及害死雪翎更无可能。”
“我看今日我们先回去,待明天验尸之后,再做定夺。”上官凛望了望入夜天色,最终决定道。
“等等。”秦栾唤住欲向外走的三人,顿了顿,略带迟疑,“我,能否去见见雪翎?我是说她的……”
他提及尸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青翊会意接了下去:“明日一早你来雪翎家,在验尸前可让你会上一面。”
“谢谢。”秦栾声音显出些微哽咽,在这样深沉的夜中飘散开来,使人心绪难平。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窒闷得无一丝微风,这恐怕是村子里最为炎热的一天。莫说是人,就连家畜都显得恹恹了无生气。蝉鸣一声接连一声,使人听了无端地心情烦躁起来。唯有头顶一轮如火骄阳,似乎永不疲惫,发出灼灼光芒。
怕雪翎尸首搁置太久,会在这样的温度下提前腐化,青翊第二日便备好一切,开始查验尸首。这一天人来得意外齐全,除了长生的娘关切在旁,还有闻讯赶来的方中仁,以及一些围在长生家外远远观望议论不明所以的村民。
秦栾依旧一身破烂不堪的打扮,静静地立在角落里,难得嗅不到一丝酒气。因他的身份及与雪翎尽人皆知的关系,不时有人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但他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独自出神。自方才看了雪翎之后,他便一直这副模样,不知将这份深爱埋在心底多少年,如今却伊人渺渺,阴阳永隔,个中滋味,怎堪言说?
众人不安地等待着,只一会儿工夫,额头便都见了汗珠。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青翊和上官紫燕走了出来。
“怎样?”上官凛迎上前,但见上官紫燕脸色有些发白,像是见了什么恐惧之景,不觉心中一沉,“可是有何变化?”
青翊望了上官紫燕一眼,柔声附在她耳边轻语:“小燕子,去喝些水去去暑热,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上官紫燕深吸口气,感激青翊的体贴。今日验尸时,突见雪翎七窍出血,那触目惊心的猩红入目,仿佛惊恐和反胃之感也随着缓缓流入四肢,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上官紫燕吓得不轻。但青翊知她性情,若说她被吓至如此,上官紫燕定会嘴硬不承认,才借喝水祛暑之说帮她圆场。
见上官紫燕离开,青翊才翻看着记录,低声对上官凛解释道:“昨日我便说过,雪翎口唇、指甲并不见青色,但方才验尸一见,死者周身现出深青黑色,肚胀,状似中虫毒。”
“也就是说,雪翎是中了虫毒而死?”上官凛凝神沉思。
“公子,大人,结果如何?”一旁的方中仁快步走上前,焦急地问道,“雪翎是被何物毒死?”
青翊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深意,他并未开口,而是上官凛回答:“看似是被毒虫啃咬而亡。”
“可村中素来并无毒虫,又何来中毒?”方中仁疑惑道。
“非也,雪翎姑娘并不是中了虫毒。”
“可你方才说……”这次上官凛也面露不解,望向青翊。
“书上记载,鼠莽草毒,江南有之,死状亦类中虫毒,齿龈青黑色,加之唇裂,尤为明显的是,此毒经一宿一日,方见七窍有血出。我们之前未见,但验尸时,血从七窍渗了出来,若我估计不错,应是此种鼠莽草之毒害死雪翎。”
“依我看,许是毒物掺杂在陆三给雪翎的药中。”上官凛颔首道。
“可先前大人您也说过,陆三失踪,我们加派了人手在村子里找,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要如何查证是好?”
上官凛未语,只是思索,上官紫燕也在这时返了回来,在他身侧站定。她向青翊偷偷扮个鬼脸,复又盈盈一笑,一张俏脸已恢复了红润生气,在阳光晕染下格外动人,让青翊一时失了神。
“里长,里长,不好了……”
大家的注意力皆被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人所吸引,那人慌张地跑到方中仁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着。
“出了何事?”方中仁忙问。
“陆,陆大夫找到了……”那人答得断断续续。
“哦?在哪里?”
“在村头的井中,现已有人在打捞了。”
“什么?陆三死了?”上官凛面色一沉,陆三之死无疑是个坏消息。如果真是陆三毒死雪翎,那么他的死便不会是无缘无故,但牵扯幕后的人又是谁?目的何在?与长生之死有无关联?一切皆没有答案。
午后阳光更炙,灼烤着不大的院子。树影斑驳,却无一丝风吹动枝叶,头顶只一片晴空,万里无云。
陆三尸首被抬来的时候,谁都没有离开,那盖着白色殓布的板子被放到地上,大家脸色皆有几分凝重。村子虽小,但一向祥和安静,有种与世隔绝的怡然,不承想如今短短几日,竟已出三条人命,仿佛染了无形的恐惧,使得人心惶惶。原本对上官凛三人查案言语不逊的一些人,也渐渐收敛起初的态度,寄希望于他们早日找到凶手。
青翊上前,缓缓掀开白布,那毫无血色的脸虽已被水浸泡肿胀,却是陆三没错。青翊自他面部开始向下打量,他脖子上的淤痕清晰可见,衣裳依旧是昨日离开方中仁家那身,腰间还绑着半截绳子。
“你们是从井里将他找到的?”青翊解下绳子,显得若有所思,又用手中绳子与陆三脖颈处的伤痕比对着。
“是的,公子,接了方里长的口信寻人之后,我们翻遍了村子都没见陆三的人影,正想着就这点地方,他能躲到哪儿去,村口打水的村民发现了他浸在井中。”最初来报信的那人答道。
方中仁侧目看着青翊问:“依公子之见,陆三是怎么死的?”
“从表面看,应是被勒死后丢入井中,且这绳子很可能就是凶器。”青翊略一停顿,继续道,“但具体为何,还要详细查看过才知道。”
上官凛环顾四周,沉声开口:“这样好了,我看大家也折腾了大半日,先将陆三尸首放置房里,和雪翎的一同保存,待青翊验过,我们会将结果择日告知。”
他的话听起来虽轻柔,却坚定得令人无法拒绝。
众人散去时,上官紫燕不禁往秦栾离开的背影多望了几眼。从始至终,秦栾都安静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一般,但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孤寂萧瑟无声传递出来,凝成一抹化不开的伤。
上官紫燕梳洗完毕,仅披了一件鹅黄色外袍,黑色锦缎一般的长发随意散落肩头,隐隐传来少女馨香。她坐在门前石阶上,单手托腮,仰头出神。
今晚月色格外美丽恬静,轻柔的月光无声洒落,大地宛若镀上一层银辉,光华浸染。草木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月明星稀,夜空如洗。在这宁静的小村落中,夜晚似乎越发宜人,但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感伤隐隐弥漫在上官紫燕心头。
“在想什么?难得见你有如此安静的时候。”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青翊一身白袍在月光的笼罩下越发面色如玉、器宇轩昂。
“今晚没心情和你吵。”上官紫燕不甘地抬头瞪他,又转而凝望前方,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青翊也不以为意,掀袍在她身边坐下。不开口的上官紫燕,少了几分平日的灵动俏皮,却添了温婉宁静之美。月光洒满她的衣衫,在她秀丽面容上投下柔和的剪影,勾勒出漂亮的侧脸,竟使青翊移不开视线,只一瞬,仿佛心中某处已融化。
一缕清风送来,青翊蓦然清醒,不觉间自己已凝视着上官紫燕入了神。他又望上官紫燕一眼,她并未发觉,而是仍浸在沉思中。他定定心神,清了清喉咙,掩饰一丝窘迫。
“青翊,你说秦栾是真的爱着雪翎吗?”忽然,上官紫燕轻声问,她的声音仿若穿透夜空,听入耳中多了些许温柔。
青翊牵唇而笑,原来她为的是这事烦恼。他抬手拍了拍上官紫燕的头:“若他不爱雪翎,便不会整日以酒浇愁,我们几次听他吟诗,皆充满对雪翎的思念与留恋。”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放手让雪翎嫁给了别人?”
“这便是他的选择,不过我想,这决定也因人而异,如果换作我,给不了所爱之人幸福,许是也会为了她而远远离开。”
“我必定不会这样做。”上官紫燕偏头,一双黑眸晶亮,却闪动着坚决,“倘若是我,便要留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再艰辛危险,都愿陪他共同度过。”
青翊神色一凝,张了张嘴似有话,但却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未说出口。此刻一阵脚步声,打破微妙的静寂,上官凛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原来你们两人在这里,难怪我去房中都没找到。”
“哥哥,找我们有事?”
上官紫燕站起身,拂了拂衣角的尘土。青翊亦站在她身侧,也是询问地望着上官凛。上官凛颔首道:“心里搁着案子,总觉睡不安生,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青翊四下环视,开口道:“回房去说。”
返回房内,三人并未点灯,但窗外月色明亮也不觉黑暗。上官紫燕盘坐在床榻上,上官凛和青翊则搬了凳子坐于床前,共同分析整理思绪。
“我傍晚仔细去查验过陆三的尸首,与之前所说差不多,确系被他身上绑的绳子勒死,其脖颈伤痕同绳索纹路吻合,腹内不见积水,应是被勒死后才用绳子坠以石头丢到井里,但想必凶手不曾想到,石头没有绑紧,才会这样快便脱落使得尸首浮了上来。”青翊娓娓道来。
上官紫燕蹙眉,若有所思道:“从时间来看,雪翎应是被陆三在药中下毒致死,看陆三衣衫没换,想必昨日从方中仁家直奔这里送药杀了雪翎,在离开后又在半路被人所杀,还真是复杂得紧。”
“可如今陆三已死,我们也难知晓他杀雪翎的缘由。”上官凛沉声开口。
上官紫燕眨眨眼:“会不会和长生之死有关?”
“毋庸置疑,其实在给雪翎验尸时,还有些发现我并未在所有人面前宣布。”青翊此言一出,上官紫燕和上官凛皆望向他。青翊顿了顿,继续说道:“小燕子你是否注意到,雪翎手腕处有几道淤伤?”
紫燕偏头回忆道:“确有其事,但那伤痕似乎并不明显。”
“那是时间所致,这淤痕并非近一两日造成的,应是有十日左右了。”
“十日。”上官凛重复念道,“不正是长生死的时候?”
“不错,你们想,会是如何造成的?且我发现雪翎指甲中留有些许皮质,长生和陆三身上均无抓伤。”
“也就是说,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那我们只需在村子里寻找有抓伤之人便可。”上官紫燕一跃而起,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不可,小燕子,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关于凶手,我心中已有些数。”
“你知道是谁了?”上官紫燕灼灼地看着青翊,充满急切。
“嗯,不过,我还有一事需要确认。”
心知青翊查案的性情习惯,若不是证据确凿,他一向秘而不宣,上官紫燕也不再追问,只是重又坐了回去道:“何事?”
“这要明日一早,再找婆婆问清。”
“看来再有一天,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上官凛开口,目光投向窗外。月光依旧皎洁,涌动起无言心事。
第二日午后刚过,上官凛又将所有人重新聚到一起。审案之地就在村中祠堂,不仅方中仁和长生的娘,就连秦栾也被叫了来。村子里村民本就不多,又逢多年难见命案,都想一探究竟,此时更是闻讯悉数而来,围在祠堂门外。
“听说大人已查到真凶?”方中仁忙问出大家心中疑惑。
“不错。”上官凛并未开口,而是望向一旁青翊,青翊会意代他答道,“方里长莫急,在这之前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婆婆,弄清再说也不迟。”
老人见提及自己,疑惑道:“公子有什么尽管问。”
“婆婆,上次您说,您是回家后第一个发现长生和雪翎倒在地上的人,您能否再回忆一下当时情形,看还有无遗漏?”老人闻言像陷入苦思,难以说出个眉目。青翊便又轻声提醒道:“两人衣衫如何?”
老人双目睁大,若有所悟:“经公子这样一说,我才想到,长生并无异状,衣衫整齐,可雪翎衣襟袖口均有被扯破的痕迹,后来她一直卧病,又记不起当日之事,我也便没再问,渐渐给忘记了。”
“果然如此。”青翊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抹不出意料的神色。
“公子可是有何发现?”方中仁见青翊意味深长地笑,追问道。
青翊扬眉,一双深邃眼眸望着方中仁,淡笑而不答。他眼中透出的犀利逼人,让人不敢对视,沉默片刻,方中仁先移开了视线。
“凶手究竟是何人,方里长无须问我,想必最清楚之人是你自己才对。”
青翊的声音轻柔,却清晰传遍每处,听者皆怔住,因为他这句话隐含的深意只需稍加思索,便可意会个明白。围观的村民更是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方中仁是他们敬重之人,在村中威信甚高,若青翊不能拿出确凿证据,是怎么也无法说服他们相信方中仁与这几起命案有牵连。
“你,你说什么?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方中仁的为人你尽可在村中任何一处询问,绝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方中仁瞠目,口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连长生的娘都略显诧异,颤声问道:“对啊,青翊公子,你会不会搞错了?”尽管她殷切希望能早日找出害死儿子和儿媳的凶手,但若说是方里长所为,她一时间也难以接受。
面对村民们质疑的目光和方中仁的矢口否认,青翊并不着急,而是依旧气定神闲踱到方中仁面前,平静地再度开口说道:“就让我先来从头整理一下这桩案子。首先是长生之死,我们住进雪翎家当晚,便发生了长生还魂诉冤一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所谓新近有人逝去,因收留外人惊扰了死者,而是雪翎精神上受到刺激而并发的一种癔病。简单来说,就是她有些话由于刺激过于强烈而暂时忘记,但依旧停留在潜意识中,在她昏睡神志不清时冒了出来。”
“依公子所言,雪翎那时之言,实则都是她想说的话?”老人颤声问道。
青翊颔首:“不错,婆婆您可记得,当时雪翎曾说,长生回家时看到有人在屋内正要抱着雪翎亲热,他一怒冲进屋内,才会被杀?”
“对,雪翎确实这样说过。”
“那也就是说,原本和雪翎纠缠之人,便是凶手。所以我们才会怀疑到秦栾,猜测他是对雪翎旧情难忘,才趁家中无人去寻找雪翎,不想被长生撞个正着,秦栾情急之下杀了他,抑或者,雪翎与他串通,共同谋害了长生。”
“我同雪翎之间是清白的,天地可鉴!”听青翊这样说,秦栾再也沉默不下去,微微愠怒地吼道。
青翊投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继续说下去:“但后来我们却发现并非如此,刚清醒了些的雪翎被陆三毒害,陆三在此事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他不是凶手,不过是个可悲的棋子,最后还无端葬送了性命。”
“但陆三害死雪翎,他也算咎由自取。”上官紫燕冷哼。
“小燕子,话也不能全然这么说,陆三固然有罪,可罪大恶极的是那幕后先杀长生,又间接害死雪翎,最后勒死陆三灭口,还企图嫁祸给秦栾的真凶。你想想看,是谁引导我们去怀疑秦栾?”
上官紫燕一怔,忽而脑中一幕幕如灵光浮现,她睁大眼眸,目光如刃,愤然望向方中仁:“原来真的是你,若不是在你家你刻意丢出秦栾,还强调了他同雪翎的过往,我们也不会绕了这一圈!”
“可笑,仅凭这一句话,你们就能怀疑我不成?”方中仁冷笑,不复平素的亲和。
“若是只有如此,我又怎会公布出来?”青翊不答反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方里长你匆忙授意陆三去杀雪翎,无非是怕她恢复记忆,想要在我们查到之前灭口,岂知你自己一句话,道破了全盘底细。”
“他说过什么?”上官紫燕不解地询问。
“我在给雪翎验尸时,方里长迎上前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雪翎是被何物毒死,试问你是从何得知雪翎乃中毒而亡呢?”
“这……”方中仁一顿,复又辩驳道,“我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有何不可?”
“确是个合理的解释,但雪翎中毒而死,之前只有我们三人和婆婆知晓。我问过婆婆,她并未同任何人说,那么方里长你究竟听谁所言?”
“我……”
“让我来替你说吧。”青翊紧接着开口,“昨晚我反复思索,陆三杀人匆忙,是从你家直接去往雪翎那里,也就说明,之前你们并没有准备,而是你见我们查到陆三,便起了杀意。但在此之前,你先要将雪翎灭口,虽然她现在什么都没想起,但难保记忆渐渐恢复的她说出你当日行径,因此你还要利用陆三做这最后一件事。回忆几次你同陆三接触,皆是在我们眼皮之下,那时你安慰陆三,其实只是授意他无须害怕,之后在他临走前,交给他擦汗的帕子,上面恐怕有你早暗中写好的指示。陆三拿了帕子,便片刻不敢耽搁地赶去了雪翎家。”
“哼,当日我们还道你待人亲和,却原来是暗藏祸心。”上官紫燕吐吐舌头,不屑嗤鼻。
“案子之所以能如此快就水落石出,还要感谢方里长你,如果不是你沉不住气,急于害死雪翎,还难以从她尸首上发现长生死的那日,她曾抓伤凶手,在凶手身上留下的伤痕。方里长,你可敢让大家一起验证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抓痕?”
“真是你害死雪翎?”久未出声的秦栾,说着就要激动地向方中仁扑上去,验看青翊所言。
方中仁躲闪过秦栾,终于冷笑起来:“不必查了,我还不想出丑于人前。”说罢,他卷起衣袖,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围观的村民再次沸腾起来,老人和秦栾亦一时怔住难作出反应。唯有青翊面色不变,向上官紫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方中仁的动作,若有他意,立即捉拿归案。
但方中仁并未见反抗之意,而是沉静而立,脸上闪过一丝阴沉:“雪翎嫁给长生,真是白白糟蹋了一朵花,我真不明白,她为何不接受我,我分明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原来你是觊觎雪翎姿色。”上官紫燕怒道。
“我乃真心倾慕。”
上官紫燕叱责:“狡辩,若是真心,又岂会枉顾对方意愿而强人所难?你的年纪,做雪翎爹都足够。”
“爱慕无关乎年龄,雪翎爹生前与我曾是挚交,可说我是看着雪翎出落成翩翩佳人,本来她喜欢上秦栾,我就不答应;她受了母亲的意思嫁给平凡无奇的长生,我更是极力反对。但她为了圆母亲心愿一意孤行,我和她几次沟通皆无果。”
“所以你就想强占她?”
“我那日喝了些酒,是情不自禁。”方中仁淡然道,“没想到她一直反抗,后来以致情急晕倒,我才要去查看,被回来的长生见到,他冲进来就要打,我下意识挥起桌案上的烛台朝他砸过去,谁知正巧击中他的头部,当时他就断了气。”
“后来你串通村内唯一的大夫陆三,谎称长生猝死,瞒天过海。”青翊继续替他说下去。
方中仁扯出一抹扭曲的笑:“那陆三眼里只有钱,只要给他些银子,便轻松搞定。”
“但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你就连雪翎都给杀了,还说什么喜欢她?你的爱可真够自私自利。”上官紫燕斜睨方中仁,不屑嗤鼻道。
“不然我能怎样?这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不请自来,非要查什么案子,才逼得我没有办法,在雪翎想起来一切之前,只得先将她害死。”
“方里长,推到我们身上,就能够减缓你心中的罪责吗?”青翊不急不缓地牵唇,望着方中仁,露出温和却没有一丝温度的笑,“你这样做,无非是怕一旦被查出真相,你在村里的威望地位不保,还要承担刑罚,说来说去,为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人不为己,枉来世上一遭。陆三还不是一样,为了钱财不惜给我做了帮手,可笑临死前他还相信,我会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去京城,寻他嫁到京城的女儿。”
“你身背着三条人命,还能说得如此轻松?”秦栾眼中闪着愤怒,如一簇烈火熊熊不灭,声音也颤抖起来,“雪翎既嫁与长生,我了解她性情,知道她已打定了主意和长生好好过日子,才会一直未去找她,你不仅残忍地将他们杀害,还利用陆三的思女之情,方中仁,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又把王法置于何处?”
“哈哈……”方中仁忽然扬声大笑,“你个迂腐的读书人,也就会说些大道理,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你……”秦栾挥拳怒目瞪着方中仁,作势就要冲上去打他。
“危险!”上官紫燕一声低呼,但见方中仁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秦栾刺了过去,看来他是早有准备,若被揭穿,便顽抗到底,只是这时正巧用上。
秦栾在上官紫燕提醒下反应过来,反手抓住刀柄和方中仁争夺起来。上官紫燕和青翊都提着一口气,却不敢贸然上前,怕情形变得更为混乱。秦栾与方中仁僵持不下,刀子也在两人间你来我往,几次皆差之分毫便刺伤其中一人。就在大家眼花缭乱之际,忽然一声痛呼,传来匕首没入身体的声音。
风,轻轻拂过,人,屏息未动。一切仿佛静止了般,祠堂内顿时没了声音。
方中仁捂着身体,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殷红的鲜血从他体内缓缓流出,他摇晃几下,扑通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片刻,悄然没了生息。
祠堂内依旧静默,青翊先反应过来,几步来到方中仁身前,蹲下查看,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转而向其他人摇头:“直接刺入肺部,没救了。”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上官紫燕冷哼。
“我……是我杀了人……”
秦栾手中的匕首叮咚一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怔怔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恍然说道。
“秦栾,这并非你的错,我们大家都亲眼为证,是他先刺向你,你自保之下才伤了他,依据律法,无须承担杀人的罪名。”上官凛拍拍他的肩,宽慰着。
这样的结果,使得村民们默然无语。一阵轻微抽泣从角落传来,是长生的娘。虽是神伤,但其中又略含了些许释然,至少儿子儿媳惨死却没含冤莫名,多少慰藉了老人伤痛的心。
“我看还是先将这里收拾妥当,再做打算。”
在上官凛指挥下,村民们亦不再排斥,抬走方中仁的尸首,乖乖整理起祠堂。
“你是何人?”上官紫燕蹙着秀眉,疑惑地打量才踏入院门的男子,一身青布衣虽简单,但干净整洁,衬出此人面容端正清秀,唇角含笑。
“小燕子,你还看不出吗,他就是吓了你两次,被你称作醉鬼的人。”青翊戏谑道。
“什么?”上官紫燕指着对面的男人,磕磕巴巴道,“你,你是秦栾?”
一直见他一副邋遢狼狈模样,不承想略作收拾,竟是这般斯文容貌。
“上官姑娘,可是不认识在下了?娘给了我一身衣裳,穿上还真有些不习惯。”秦栾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娘?”上官紫燕又诧异地张开嘴。秦栾不是孤身一人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娘?
此时,老人从屋内走了出来,见秦栾立即上前慈爱地拉住打量:“似乎还短了些,这时间紧,就暂拿了长生生前的衣裳给栾儿你穿,等过几日,为娘给你做一身新的。”
“婆婆,您,他……”上官紫燕来回看看老人和秦栾,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青翊走上前,敲她头一记,解释道:“秦栾认了婆婆做干娘,今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老人拉着秦栾的手,和蔼微笑,“我家里已经没了别人,栾儿也是孤身一人,他成了我的儿,相互能有个照应。”
“娘,您放心,我定会像长生和雪翎那般待您如亲娘。”秦栾坚定说道。
“好,好。”老人忍不住连连颔首,目光中似有泪水盈动。
马蹄声响,上官凛已牵了马来,几人都知道,是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依依不舍与老人和秦栾告别,三人重又策马上路。
“这次,婆婆和秦栾终于能够平静地生活了吧。”
“秦栾的文采不该只归于平淡。”青翊缓缓开口。
上官紫燕不解地问:“此话何意?”
“我给了他一些银子,足够他上京的路费,待安顿好婆婆他便可进京去,他虽略有迂腐,但若能效忠朝廷,定也是个人才。”
“可他人生地不熟,又无人可投靠,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上官紫燕反驳。
“谁说无人可靠?”青翊启唇,勾出一抹笑意,成功激起上官紫燕的好奇心,又噤声不语。
上官紫燕忍不住问道:“难道你认得什么人可以引荐他?”
青翊笑而不答。
忽而一阵清脆鸟鸣,婉转如黄莺出谷,在空旷的山间回荡,久久未息。上官紫燕仰头望去,不禁叹道:“这山中的鸟儿,叫得真好听。”
青翊却敛去笑容,一双水波般的黑眸中深意涌动。他勒马驻足,仔细侧耳倾听片刻,转头向上官紫燕和上官凛招呼:“前面道路似乎与我之前走过的略有不同,你们且慢慢而行,我先去探探路。”
“我和你一同去。”上官紫燕不假思索道。
青翊促狭凝视她:“小燕子,你莫不是喜欢上我,就这么一刻都不想和我分开?”
“胡说八道什么。我是怕你不小心迷路,被山里豺狼虎豹叼了去。”上官紫燕白他一眼,娇声斥责。
“我有武功,自可防身,你还是留在上官大哥身边。”
被青翊一打趣,上官紫燕也不好坚持再跟着他去,只得看着他扬鞭策马,身影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距离山路几十步之遥,一片青翠竹林随风轻摇,不时发出沙沙声响。青翊牵马而立,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丝丝缕缕洒落在他白色外袍上,黑发简单束在脑后,洒脱而俊逸,越发显出器宇不凡。
“主人……”
青翊摆手:“唉,早说过,既在外面,唤我公子便可。”
“是,公子。”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恭敬道。
“你前来找我,可是探听清楚消息了?”青翊示意他起身,沉声问道。
“那边确实已有所行动,据说现已到了京城,入宫去见太子,但究竟所为何意,目前还不清楚。”
青翊挑眉,神情中闪过一抹犀利:“他们可知道我离开晋城之事?”
“应该是尚不知情,但公子您失踪数日,那边必会有所察觉,怕是隐瞒不了多久。”
“嗯,所言甚是。”青翊颔首道,“你且先回去,继续关注京城消息,及时报给我听。”
黑衣人应了一声,几个纵身,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青翊负手而立,任林中清风顽皮吹起他发梢,拂过他脸颊,那一张总是温和挂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凝成了霜华。
希望一切都还能赶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