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我们……”F茫然地说道。
“那是儿时的我们,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总穿有大耳朵老鼠图案的衣服?”
“我当然记得,比起恶心的大耳朵老鼠,那只与小苍蝇苦苦奋战的鸭子图案要有趣得多!可是母亲却偏偏喜欢大耳朵老鼠,所以总给我买那个图案的衣服。”F说完,苦笑了一下,“且不说这些没用的,我们明明在这里好好坐着,那里怎么会出现小时候的我们呢?”
“也许是因为我们在这里谈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小时候的我们就在那里出现了。”
“你别说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好不好?”F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似乎与我的记忆有关。那两个孩子第一次出现在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当时我回忆起了你和父母一起来我家玩时的情景,然后那两个孩子就突然在庭院里出现了。”
听到这里,F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也就是说,当我们在这个房子里回想起什么后,那时的记忆便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我不敢肯定,但应该是这样。不过记忆既包括了我们清楚记得的,也包括了那些潜藏在意识深处被遗忘的部分。”
“看样子你还挺镇定啊!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就算那两个孩子不是鬼,这也是毋庸置疑的超自然现象啊!这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F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兢兢地环顾着四周。
“起初我是有些害怕,但现在不了。你来之前,我还看见了年轻时的父亲母亲。不过只能看见他们的样子,却听不见声音。他们似乎看不见我,就像是过去的幻影一样。他们不像是突然来袭的怪物,而像是我的记忆化为的立体影像。没准是这栋房子的特殊服务吧!这么想来,我就不怎么害怕了,反而觉得很亲切。”
“太不可思议了……”F嘀咕道,满脸疑惑地继续喝起了葡萄酒,还时不时地瞟了几眼正在楼梯玩耍的孩子。
“咱们接着往下说吧。”我看向F身后的窗户说道。
窗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和服的女子,她正低着头绣着什么东西——这是我的亡母。母亲常常坐在窗户旁边刺绣。
“父亲说他以那种方式失去了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
“我爸爸不是这么对你说的吗?他不是说曾以那样的方式失去妻子,如果儿子再遇到什么不测,他就不想活了吗?”
“啊……”
“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吗?他一直对我说母亲是病死的。”
“这个嘛……”F似乎有些顾虑,拿起葡萄酒瓶朝玻璃杯里倒满了酒。
“这件事太蹊跷了,我清楚地记得参加母亲葬礼时的情景,却不记得母亲死前生过什么病,只觉得母亲突然不在了。她到底住过院吗?”
F面露苦色地一言不发。
“就算她真的住过院,我怎么不记得去医院看过她呢?只记得一向健康的母亲突然之间就没了,然后我们便为她举办葬礼。我的母亲真的是病死的吗?”
“……说实话,你父亲特意嘱咐过我,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他似乎不太愿意开口,然后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似的继续说道,“但是毕竟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所以把你母亲的真实死因告诉给你应该也无妨。”
“她的确不是病死的吧?”
“不是。”
“意外事故?”
“不,是自杀。”F咬牙说道。
“自杀?”
“你的母亲死于自杀,她就吊死在这座别墅的仓库里。”
“自杀……”
我顿时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如同逆流一般。窗前的母亲不见了,只剩下一把空空的椅子。
“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不清楚,好像没有留下遗书。尸体是你父亲发现的。他曾经带着你来我家住了几天,说是好不容易放了个长假。”
“我妈妈呢?”
“她没来,似乎是说心情不太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呢?”
“在我家住了三四天吧!回家后,就发现你的母亲吊死在了仓库里……”
讲到这里,F陷入了沉默,然后一言不发地喝了几口酒。
“虽然我不清楚她自杀的原因,但你的父亲似乎相当自责。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停重复着类似的话,说自己好不容易放假在家,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异常,如果早点儿注意到了,就算儿子再怎么缠着说要出去住,他也不会把妻子独自留在家中的。”
“是吗……”
“对不起,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听父母说了才知道。”
“不知道反而好,省得小小年纪就在心里留下了精神的创伤。”
“是啊,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的。”
“但是话说回来……”我说道,“妈妈好像没有仓库的钥匙吧?”
“钥匙?”
“仓库的门好像是父亲锁上的。”我把管理员的原话重复给了F。
“虽然我不了解详情,但仓库的门难道不是你父亲在你母亲自杀后才锁上的吗?应该是在你们从我家回去以后。他这么做,大概是想把这段痛苦的经历封藏起来吧。”
“是啊,也许是吧!怪不得无论我怎么求父亲,他都不再带我去你家玩了昵。”
“……我喝醉了,先睡了。”F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然后站了起来。
他独自喝了一瓶啤酒和一瓶葡萄酒。要是在以往,他喝这些酒是不会醉的,与其说是被这两瓶酒灌醉了,倒不如说是被这段关于母亲的谈话弄醉了。
“你去二楼的客房休息吧!”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后冲我挥了挥手,然后拿起背包,摇摇晃晃地朝楼上走去。此时,楼梯处已没有了孩子的踪影。
我横躺在了沙发上。
妈妈为什么要自杀呢?她怎么舍得留下年仅三岁的我?话说回来,F来这里之前,我曾在客厅看到了年轻时期的父母争吵时的情景,这不像一般的夫妇吵架……
我朝窗户那边看去。
一个小孩子正坐在地板上独自玩耍,他穿着一件手工毛衣,和刚才在楼梯处玩耍时的不一样。小孩子拿着一个小盒子,一开一关地玩耍。我记得这个盒子,它是我的宝盒,打开盒盖后会想响八音盒的音乐。它是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时父亲对我说:“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宝盒里,不要弄丢了。”
于是,我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放在了宝盒里,以防弄丢它。是啊,为了不弄丢它,我把它放在了宝盒里……
当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F似乎从楼上走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睡啊……”话说到一半,我便闭上了嘴。
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他身穿一件蓝色毛衣,一只手插在灰色裤子的裤兜里,另一只手则在把弄着什么东西。他走进客厅,朝床边的小男孩走去。
他始终面带微笑,似乎在给那个小男孩念故事,那个小男孩则一直认真地听着。讲完后,男人将两个拳头伸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小男孩眼睛一亮,伸手指向了右边的那个拳头。男人伸开右边的拳头一看,原来里面有一把钥匙。他把这把钥匙递给了小男孩,然后把食指竖在了嘴前。小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一边高兴地摇晃着身体,一边把钥匙放在了宝盒里。那男人则满眼疼爱地用一只手轻抚着小男孩的脑袋。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抚摩我的脑袋似的,渐渐地我进入了梦乡。
等我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早上。我看了眼表,快到六点半了。我使劲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只见母亲依旧坐在窗前刺绣。她穿着一件紫底鲜花朵图案的漂亮和服,肩上披着一条白色的薄披肩。穿着手工毛衣的孩子似乎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听后摇了摇头,小男孩见状继续苦苦哀求,起初母亲还像是在说“不可以”似的一直摇头,但最后还是禁不住孩子的苦苦哀求,露出了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将刺绣放在椅子上,拉着小男孩的手,走出了客厅。那个宝盒则开着盖放在地板上。
过了不久,小男孩独自回到了客厅。他很是高兴,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他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地板上的宝盒里,盖上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宝盒朝二楼走去。
可他的母亲却迟迟未归。
我似乎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心里顿时一紧,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我觉得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绑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缓了一会儿,我终于使劲站了起来,朝两人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那个仓库就在西侧走廊的尽头。我一边走一边寻找,却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快走到仓库门口的时候,我发现仓库门口的地板上掉落着母亲刚才披的那条白色披肩。
突然,一股强劲的冲击力从我体内进发,如同核爆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