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2)

    孤芳不自赏 第五十七章(2)

    楚北捷不避不让,淡淡直视,“王嫂如果生气,尽管责罚北捷,但这件事,北捷主意已定。”

    东林王后深深看他良久,眼神渐失了犀利,无奈地叹了一声,“国之根本,本来就是人,对吗?”

    “王嫂?”楚北捷微愕。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耀天公主与镇北王在东林云常大战前的一番对话,早被许多人打探到了。”东林王后苦笑,露出追思的表情,“王宫被焚之后,哀家常常在想,我东林建国之时,是怎样一番景象?应该也是千万将士、黎民百姓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不惜洒尽热血,盼望着自己和妻儿老小都能过上安宁幸福的日子吧?”

    为什么百年之后,国刻在心中,却忘了人?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生离死别、爱恨缠绵。

    东林王后悠悠的目光扫过楚北捷的脸,长长吐出一口气,猛然下了决心,“国家重要,难道百姓就不珍贵吗?没有安居乐业的百姓,东林也是名存实亡。镇北王,你放手去做吧。”

    楚北捷不料东林王后竟有这般决断,猛地站起来,接着单膝跪下,一字一顿道:“王嫂之恩,楚北捷没齿难忘。”

    想不到原以为最难过的一关,竟这样轻易闯过了。

    “去吧。平定大乱,结束这生灵涂炭的局势,还天下以安澜。”东林王后轻轻扬唇,逸出一丝憧憬的微笑,“王族也好,平民也罢,让所有人都记住——既有幸生而为人,就该知道自己生而有价,就该知道自己并非让人践踏的蝼蚁。”

    镇北王会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个帝国的庞大,不仅仅在于兵强域阔,更因为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会渐渐懂得尊重自己,不轻贱自己。

    不视自己为傀儡,不视自己为工具。

    他们不会被驱赶着走上战场。

    当大战来临时,他们会自己选择——是否为了保护自己的未来而战,就如今日的亭军一样。

    假如,他们的鲜血染红沙场,那片被火热的血浸染过的土地,将长出最茂盛的野草。

    “白娉婷……”东林王后仰天长叹,“好一个白娉婷。”

    归乐,暮色萧索。

    深宫冷落院中人,再无蜂蝶慕幽香。

    久未动过的门锁发出轻微响声,褪尽华衣的归乐王后在幽暗中迟钝地抬头,瞥见门外威严而熟悉的身影。

    归乐王何肃跨进房门,说道:“你大哥乐震与飞照行一战后,惧怕云常大军再度袭击,已经领着残兵远远逃离都城了。”

    他语气平静,出奇地没有震怒。

    归乐王后被幽禁多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兄长的消息,沉默片刻,冷冷地问:“大王是来赐死臣妾的吗?”

    何肃好一会儿没有做声,缓缓走近自己的妻子,伸出食指,像从前恩深情重时那般,轻轻挑起她瘦削的下巴。

    “王后,难道不想再见绍儿一面?”何肃忽问。

    归乐王后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何肃,“大王……肯让臣妾见绍儿?”儿子毕竟是娘的心头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肯?”何肃叹气,反问。

    归乐王后自知必死,大不了白绫毒酒二者选其一,早做好了一了百了的准备。没想到何肃亲临,言辞举止竟和料想中的大为不同,毕竟是多年夫妻,又听他提起儿子,心肠顿时软了三分,神态便没有之前那般冷傲,低下头,幽幽应道:“臣妾泄露大王伏兵之事;父亲擅权;大哥违抗王令,拥兵自重,和大王对峙。乐氏一门,犯的……都是死罪。”

    “王后也知道自己的罪?”何肃想起归乐现在的乱况,不由得冷哼,见王后低头不语,又缓缓长叹一声,道,“王后起来吧。寡人赦免你的罪,命你重回正宫,仍为后宫之主。”

    “什么?”王后惊讶地仰起头。

    乐震领兵与都城对峙,和造反没有两样,这是王族最忌讳的,绝不可能得到赦免。

    但大王的表情,却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夜色下的冷宫一片昏暗,何肃屹立在门前,身影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远了,只捕捉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详着本来已与自己恩断义绝的何肃,再次低下头,咬牙道:“大王还是杀了臣妾吧。臣妾十五岁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为后,想当日何等恩爱,怎料会有今日?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还有什么脸面当这王后?臣妾只是懊悔,怎么会一时起了妒心,暗中命人向何侠泄露大王伏兵所在……不过区区一个白娉婷,就算让她进了后宫,只要大王高兴,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一个女人,致使归乐大乱,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说着,娇肩剧颤,伏地恸哭。

    她贵为王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何肃实在是唯一一个她放在心里的男人。往日华衣美食,艳婢环绕,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论事讨赏,仿佛当着这个王后,就不得不有满腔心计,防着掖着,思谋较量。

    此刻华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里偶尔记起的,却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王子府,洞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肃第一眼;如何满心欢喜地在何肃耳边低语,说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如何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王后的玺印。

    好好一双夫妻,就这么一步一步,和家仇国恨缠到了一起,如今除了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心痛,还剩什么?

    王后正哭得肝肠寸断时,肩膀被一双大掌轻轻抚了抚。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何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