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3)

    孤芳不自赏 第四十四章(3)

    天幸,他们不是楚北捷和白娉婷。

    但如果是呢?

    但如果这般不幸选择了他们呢?

    王后闭上双目,握紧了夫婿瘦骨嶙峋的大手。

    会,虽然很难,就像与天上的闪电比疾速一般的难。

    但依旧会。

    “我们互为敌国。”东林王道。

    “是。”

    “我们互为敌阵。”

    “是。”

    “我们还会一生一世?”

    王后又沉默了许久。

    她还是只吐了一个字,“会。”

    东林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冬天快去了,空气中带着春的味道,冷冷的,涨满他惬意的胸膛。

    会,会的。

    他闭上双眼。

    唇边,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几日后,若韩的传信兵再次到达松森山脉。

    平地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土壤里有嫩绿的小草探头。春还未曾真正到来,人们心中已充满憧憬的喜悦。

    传信兵不但带来了若韩四处搜集的上等药材,也带来了北漠王的问候。

    “这一棵千年老参,是大王赐的。”

    则尹感激地收下,对着王宫方向遥遥行礼。

    传信兵当年也是则尹麾下小卒,将消息传达完毕,礼物交割清楚,不禁关切地问:“上将军,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则尹微微摇头,一脸愁容,“就算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的心里也好过些。这是心病,心病难治啊。”

    娉婷下葬后,阳凤手持那支夜明珠簪子在墓前站了整夜,一病不起。簪子在黑暗中盈盈发光,戴簪者已埋入黄土中。

    “娉婷之死,由我而起。”

    娉婷这绝顶聪明的人,明明已经挣脱了,所以才离开何侠,离开楚北捷,从归乐单骑奔赴北漠。

    娉婷来找她,是为了遗忘从前的不幸,而她轻轻一跪,三言两语,将娉婷推到了北漠军与楚北捷之间。

    两军对垒,鲜衣怒马,环环杀机,从这里开始。

    蔓延到百里茂林,蔓延到东林王宫、隐居别院、云常驸马府,终结于松森山脉的漫天白雪中。

    娉婷那样淡泊悠然的人,为什么竟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阳凤不能原谅自己。

    种种不幸,她是因,娉婷却成了果。

    “阳凤,爱妻,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则尹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你不能扔下我和庆儿,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打起精神来,喝了这碗药。”

    “庆儿……”阳凤的眸子略微转动了一下。

    “他总哭着要娘。阳凤,不要再自责。娉婷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怎能将她唤回来?她在天上一定也不愿见你如此。来,喝了这药,快点好起来。”

    温热的药端在手上,则尹先尝了尝,才送到阳凤唇边,“喝吧,就当是为了庆儿。”

    阳凤心里空荡荡的,娉婷的尸骨和雪中孤零零的墓碑在她脑中来回浮现,没有停过一刻,则尹温言安慰,“庆儿”两个字,唤醒了母亲的天性,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丝神志。

    她缓缓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曾经的北漠上将军,如今一脸憔悴,看着教人心疼。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幽幽叹了一声,张开唇。

    则尹见她听话地喝下药汤,喜道:“这是若韩特意派人搜来的方子,熬了半天了,慢慢喝,不要呛着。”他一手扶着阳凤,一手持碗,见阳凤真的将整碗汤药喝完了,悬起的心才放下一半。又柔声道:“若韩说了,你的病按这个方子,连喝七天……”

    话未说完,阳凤在他臂间蓦然抖了抖,猛然直起身子,对着床边“哇”了一声,刚刚入肚的浓黑汤药,吐了一地。

    阳凤几乎将肺腑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抬起头,就直直往床上倒。

    “阳凤!”则尹一把抱住她,见她在自己怀里紧闭双目,往日温润的脸蛋一丝血色也没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急出眼泪来,“我的妻啊,你这是何苦?难道你除了白娉婷,心里就没有我和庆儿?”

    阳凤艰难地喘息,听了则尹的话,微微睁开双眼,苦笑道:“我何尝舍得你们?只是心病已深,无可救药。我和娉婷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竟是我……我害死了她。”

    “别哭,别再哭了。病成这样,最忌伤心……”则尹用粗糙的大手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

    他又着急又心疼,虎目不禁红了一圈。

    阳凤啜泣一阵,喘息一阵,又抬了头,气若游丝地对则尹道:“不是我舍得你们父子,瞧我现在这病,看来娉婷是要我去和她做伴了。宫廷和沙场一样险恶,我不想庆儿日后走上娉婷和楚北捷的旧路。你既然答应了我归隐山林,就要信守承诺,永不出山,也不要让庆儿再牵扯上那些事。你……你答应我。”

    则尹听她这话,竟是在嘱托后事了,大为不祥。他浑身上下冷汗津津,只管紧紧抱着阳凤,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答应,我什么都不答应!”

    “夫君,我挨不到春天了。”

    “胡说!”

    “不能再陪你赏花,为庆儿缝衣……”

    “胡说!”

    “我要去见娉婷,向她请罪……”

    “胡说!胡说!不要再说了!”

    则尹抱着阳凤,连声喝止她。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廊上肆意奔跑。则尹一腔不安统统化成怒火,咆哮道:“谁在外面?我说过不许打扰夫人静养,你们都聋了吗?”

    门帘一下子掀开了,一名侍从跑了进来,满脸古怪的表情,一边抹汗,一边对脸色阴沉的则尹道:“上将军,有人求见。”

    “谁都不见,给我滚!”

    “她她……”

    “夫人正在静养,不管是谁,都给我滚!”

    “她她她……”侍从皱着眉,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出来的话很不可思议,“她说,她是白……白娉婷!”[!--empirenews.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