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深处,一颗外表和寻常行星区别不大的椭圆体行星绕着恒星周而复始地转动。
这个恒星系统的环境极其恶劣,非常不适合生命的生存。置身其中的十颗行星内部早已被挖空,表面看来一片死寂,内部却一派盎然生机,欣欣向荣。
“我实在想不明白,”说话的声音诡异,若非它们自己的种族听去,噪音无疑,“宇宙的各个文明科技发展到了最后,都会碰到难以突破的瓶颈,陷入停滞。各个文明水平都差不多的,相互制衡,相安无事,不会互相攻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我们要尝试冲破这种限制,而去发展各种科技,并最终来打破这种平衡?”
“听他们大人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这个宇宙,定会碰上很多我们目前无法料想的危机,大人们希望通过发展先进的科技,来让我们这一整个宇宙,共同应对极致的难以度过的危险。要知道,生存是宇宙间所有文明的第一需要,倘若宇宙都不复存在了,那再谈任何其他都没有什么意义。还有啊,越是先进的科技,越可以使我们过得舒适,快乐,幸福,安稳。”他发出了这个物种独有的声音,为他年少无知的妹妹解释着。
“可是爸妈去发展科技了,我既不舒适快乐,也不幸福安稳。我只想着他们能够早点回来。”年纪相对较小,表情上更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小姑娘,想到远离了他们的父母,似已快要哭出声来了——她的脆弱敏感总让她和这个星球上的其他个体显得格格不入,周遭的一切都很容易使她大受触动。她的哥哥听了她焦虑伤感的话,宽慰道:“等他们工作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你不用着急。我听一道前去的几位叔叔说了,他们实际上早就忙完了,但是,又去了其他星球给我们买好玩的玩具,这才耽搁了。”
“原来这样,我一直惦记着他们,怎么离开了那么久,都杳无音信。”小女孩看到希望,心情略微晴朗起来。
少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她探讨得太过深入,他伸出自己种族独有的手,牵上她的手,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带着她散步。而这会儿,他的心中却还在回想着自己刚刚撒下的谎,他真的希望自己的父母是给他们买玩具去了。
生而为这个星球食物链的最高一级,他很清楚,随着成长,自己对父母的这种抛开儿女、常年奔波在外的行径会越来越能理解,并且会逐渐地从带有怨气变为欣赏。因为自己终将变得和他们一样,像他们一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那样的工作,哪怕是抛开生命中其他一切重要的东西,也要去做那件事。
少年已经在这个星球上生活了二十来年(这个种族所在的行星绕恒星公转一周的时间是一年,一年大概就相当于1.2个地球年),他对自己种族的历史有着相当的了解。
他们的种族在原始的社会初期,就已经表现出了相较于其他文明的种族对科技更为强烈的热衷。当他们的科技文明发展到无比先进的时候,又可以利用科技,把星球上的每一个个体改造得对科技的热爱,更加浓厚,让每一个个体的一生都再也离不开对那尖端科技的热爱与追求。
“父母虽也爱我们,但我们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比不上那些新奇的科学技术。”少年比小女孩年长许多,知道得也就更多。但他并没有对她说太多,仅在心中兀自酸道。
既是散步,他们的脚步迈得就不算快,从家中出来,悠悠然不知不觉地,花了大概十分钟,散步到了小区附近两千米处的一个热闹的公园。这里,不时地会有体积和他们相仿的同类生命路过,他们大多都尚未算得正式长大成人,有专门的金属机器人陪伴在左右照看着,他们一个个正欢快地玩耍着——星球里的少年和小孩大多交由这种金属机器专门照料。不过,让少年大感不解的是,他的妹妹很是反感由那些金属机器人来照料,仿佛会对金属机器产生过敏反应似的,非要他或者父母亲自照料才不会哭得死去活来。年长的他打小就非常的宠她,于是代替起了金属机器,在父母远离的时候照看她。
这一整个星球的内部实则已经被挖空了,因而留存于这其中的一切人事物,都是靠着星球本身自转所产生的离心力固定在球体的内壳之上。而在那中空的椭圆体星球的正中心,正放置着一件巨大的机器,它永久地被放置着,不知疲倦地工作。此时,这件居中的机器正如一颗恒星一样,在发射着强烈耀眼的光芒,照亮着这一整个和地球体积不相上下的星球,它炽烈的光芒显示着此刻恰好是白天。
“会有一天,到我长大,肯定会和他们一样,放不开对科技的热爱和执著,离你而去。”本是出来散心,看着一向娇小的妹妹,做哥哥的却不知为何,心底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得难受,“到那时,你可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少年抑制住心底泛涌的情感,陪妹妹玩耍起来,就像公园里那些陪着各自主人玩乐的金属机器人。
夜深人静,妹妹早早地就入了睡。少年则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向着小区内的一处名为太空观望站的地方走去。
他的家和太空观望站距离约有三四百米。路上,整个星球正中心的那件机器,虽然没有发出如白天一样的耀眼光芒,却变幻出了一整副宇宙星辰的图景。那图景上淡黄色的星光映现出少年此时形单影只的身影,他循着道路上专门供人行走的一侧,匆匆地走着。
到达目的地,他停住了脚步,扫视了一下门前“太空观望站”的匾牌,那硕大的墨绿色字体醒目俊秀,给人以艺术的美感。他只驻足稍微欣赏了一下,就不再多做停留,径自驱步去往了观望站中,一个可以获取外部世界信息的地方——位于太空观望站的正中心,摆放着一块巨大的长方体透明镜,它能使外部的光芒透射进来,又能隔绝掉外部太空环境的恶劣。
太空观望站是专门建造在星球的各个小区里,一个可以用来观察外部宇宙的建筑,它的存在,是为了不至于让这一整个封闭星球上的人们,和宇宙彻底地隔绝。不过,通过那一处透镜,外部宇宙的图景尽管惊险奇妙,却容易给人单调重复的感觉,所以,它对星球上的人们的吸引力并不大,来到这里观看的人也并不多。
少年刚在透镜前站定,就如同往日一样习惯性地环视了下四周。他依然可以发现,除了有三两个金属机器人正悠闲工作着,观望站里再无其他人了——星球上的青少年们,此时要么由各自家里的护理机器看护着,香香甜甜地睡眠,要不就是去了小区里另外一处对人更加具有吸引力的科技情感转化中心。
“没有什么人才好的,这样,这一整个观望站仿佛就是为我一个人设置的,像此处这样恢宏的建筑,我一个人享用,真是堪比星球上的最高管理者了。”他确定不会有人打扰到自己,才把目光收回,观看起那被透明镜隔绝住的外部世界。
那一幅幅惊险的画面,的虽然几万年来都那样的相似,那样的千篇一律。但在他看来,它们却变幻无穷,触目惊心。
当然,他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来到此处默默地注视透镜之外,一方深不可测的世界,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深知这些景象的背面有他十分牵挂的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这些恶劣的环境保证了星球的安全,使潜在的敌人不敢入侵,成年人也就能够放心大胆地出门去追求科技的提升,无忌于家里会被外族入侵。可是,它们不但隔绝了外部宇宙的恶劣,也在我和爸妈之间架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这些险恶之地的背面,正是他父母的所在。这会儿,他凝望着,视觉器官仿佛可以洞穿这些惊心动魄的场面,直看到父母的脸庞;倾听着,听觉器官又像是已经听到了他们匆匆赶回来的脚步声。
他一动不动地站立,渐渐堕入到那纷繁无边的思绪里。
身为这个星球上的一份子,他很清楚,他们每一个人都终将会拥有对一切先进科学技术难以割舍的情感。不过在他们成年以前,对科技的情感却还不是生命中最为主要的。
星球上对个体的改造有两条途径。其一是对个体自身热爱科技的基因进行最精细的修饰,这一点决定了他们一生对科技热爱成分的百分之十;其二就要靠外部机器去转化那些贮存在星球上,每一个个体心间的各种情感——从个体出生开始,借助于尖端的转化设备,可以一步步地把个体成长过程中,会出现的各种情感转化成对科技的热爱。直到这种热爱在心间累积起来,达到极高的水平,远远盖过了其他任何的一切情感才罢休,也才算得上成年。
少年距离成年这一步还有一段不算长的距离,此时他回想着课本上关于他们这一物种的介绍,神色间竟然带上了几分阅尽了人间百态的沧桑,说道:“据说,在很遥远的过去,我们的种族对于各样东西都怀着极具热爱的情感,无论是对待科技,还是对待父母兄妹,亲朋好友或陌生人,自然而然地就会有各种各样异常丰富深厚的情感在心间产生。但自从能够进行科技情感转化的机器被发明出来,对待科技的情感便主导了我们的这一生。对于我们这样的物种来说,究竟然好是坏?
“说起来,早在很久很久,具体也不知多久以前,祖先们就已经格外明白各种尖端科技的重要性了,它几乎能够帮助我们取得我们想要的一切,应对一切对我们自身构成威胁的危险灾难。而要发展出先进的科技,热爱无疑是第一位的,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因为热爱,我们才可以学得下去那些庞杂得叫人感到绝望的科学技术知识;因为热爱,我们才不会在科技发展的道途中,受到星球内部那科技厌恶者的干扰。要知道,倘若没有各种科技情感转化的机器,星球上的每一个智慧个体的心间,会不时地产生出对于科技的憎恶之情,它们同样会累积起来,在心间和那一股对于科学技术的热爱交织着,使得做起发展科技的决定时踌躇不已,甚至毁掉一些先进的、却一时看起来没那么有用的科技。”
少年用手掌擦了擦被夜晚太过浓重的水汽蒙上的模糊透明镜,以让外部宇宙星空的光芒能够更好地透射进来。顿了顿,他才继续让星球的各种往事,填充上自己因为思念父母而过于寂寥空虚的脑海,兀自在心间道:“犹记得星球上许多年前那个极其惨痛的教训,那个对于我们整个种族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绝对不能够忘记的教训。在很遥远的过去,大概是二十万年以前,在我们文明发展的原始早期,曾经有一个对一切先进科技都嗤之以鼻的独裁者上台了,在一开始,他对科学技术的发展持相对中立的态度,一再强调科学技术本身是有利有弊的,我们在注重利的同时,一定要严防死守其中的弊端,不能太盲目冒进,看起来要多理性客观就有多理性客观。可等到他执政的时日变久,站稳了脚跟之后,他便把自己内心深处对于科技发展的真实态度抛了出来,开始严格地去控制星球上一切发展科学技术的经费支出,他不管不顾许多在建或者已建的高新科学技术基地,放任它们在星球的各地生锈腐烂。更加恶劣的是,他还秘密地销毁篡改了长期以来星球上无数杰出科学家,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探索出来的一大批高精尖的科学技术知识。于最终的结果是,星球的科学技术在他当政的不到五十年期间,直接倒退了数万年。只是当时星球上的人们,生活方面对科学技术的要求并不尖端,这些知识更是只有专门地去学习才会知晓,所以,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对这一切知情,绝大多数的人们依然安逸地生活着。
“最让人感到无法忍受的是,这个独裁者还是非常懂得制造舆论的。他经常公开或暗地里,去支持一些反智反尖端科学技术的同道中人,一再让他们在媒体上强调科学技术对人的异化和伤害,说它们在冥冥之中会影响到他们这个种族的延续——譬如总是让他们说那些运用了高科技手段生产出来的食物,有可能会让整个种族的体质大幅度下降,哪怕那些食物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检验,而被证明没有问题,但他们又立马会说,起码得要等上万年才能看得出来这个副作用,甚至他们还臆想出,这些先进的科技有一天会出现自我意识,进而自我毁灭式地攻击我们星球上的一切。总之,理由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糟糕的是,这些人大多能言善辩,在那些埋头研究、不善言辞的科学家面前显得十足厉害,经常说得科学家们哑口无言,一愣一怔的。而他们的种种反科学技术发展的理由,归纳起来却无非一点,智慧生命们到最后会驾驭不了那些科学技术,会反过来为它们所制,所以科技的发展维持在一个适当的水平就可以了。这是一个极难反驳,甚至是无法反驳的观点,这种观点在独裁者的影响之下越来越占上风。同时,他也会支持一帮科幻作家在各种科幻小说里一再强调科技的弊端,让他们在潜移默化之中竭尽所能地妖魔化科学技术,让反科学成为一种常态,一种人们推崇备至的社会文化。久而久之,整个星球的社会风气就在他执政六十年以后,全面地走向了对于科学技术的极度排斥,科学家更是成了最没人愿意从事,最被瞧不上,最娶不到老婆的工种。而这一切中所潜藏着的巨大危险,竟然没有多少人能够意识警觉到,就算是有意识到了的,敢出去说的也变得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这个人们自认为无比安全、无比优越,永远都不会出任何问题的星球,遇到了三千年都不会遇上的自然灾难,正当星球上的人们在奋力救灾抢险的时候,一个以前被星球的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见了踪影的外星物种却趁此时机悍然入侵了。各种高新科技匮乏,直接导致尖端武器缺乏的星球,遭遇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他们难以抵抗那些来势汹汹的外族入侵,军队节节败退,星球上的人们只能用原始的人海战术对抗科技水平已经更加厉害的入侵者。这一战,天灾人祸,星球上的人们死伤无数,最终好歹靠着那些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科学家,靠着他们抓紧一切时间不休不眠地研究探索,竭尽所能地研制出的各种科技含量极高的武器——中子弹,一种以前他们觉得很普通的武器,在千钧一发之际击退了外星入侵者。
“唉,这个教训太深刻了。自那以后,星球上的各种科技情感转化器件就被源源不断地发明了出来,运用到了每一个个体的生命之上。哪怕到如今,整个星球早就取得了比过去更加繁盛的科技成就,早就不用害怕宇宙间任何强大的文明来进攻。”
紧盯着透明镜老半天,任凭思绪漫无边际,直到夜色中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少年方才哆嗦了一下,没有再任由自己陷在关于星球上的各种往事里。这时,他也才意识到,父母今天是不会回来了,自己不用再继续等下去了。于是,他抬起了脚,从这修建得辉煌气派,却处处都有些冷清的太空观望站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大门边有两个仿照他们的形状建造出来的金属机器人,笑脸吟吟地目送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道:“您慢走,欢迎光临。”
他心事重重,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言语,头也不抬一下地走了出去。到了外面,一阵清新的人造空气扑面而至,他才抬起眼,脸上带着几分少年鲜有的忧心神色,望向了这一整颗星球的正中心。那里有一幅幅通过各种程序变幻出来的宇宙星空图景,他情知都是人造的,但还是多注视了好一会儿,心中叹道:“宇宙的星空本身是如此的广阔,又怎么可能是一架机器用几幅画像就可以生生制造出来?星球上的人们看着这些人造的东西,是不是就正如那井底之蛙在看着广阔的天空?”
感慨一番,而后,他垂下了头,踏着步,来到小区的一角,那是科技情感转化中心的所在。
夜已深,人未静,他的脚步舒缓。到了门可罗雀的此处,径自走了进去,却有机器工作者前来热情地接待,他们殷勤十分地将他引到了一个封闭的单间。
少年驾轻就熟地,和昨天一样,没有多说,在金属机器的帮助下,躺到了这间科技水平足以代表整个星球科技发展的单间里,安静地接受起情感的转化。
他们这个种族,生活中产生的一切情感,总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在心间有意无意地累积。而像他这样成长中的少年,每隔些时日,就要到科技情感转化中心将那些情感转化成对科技的纯粹的热爱。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就会因为太热爱科学技术,如父母一般,离开妹妹,为求科技的发展,奔向远方。”此时,整个儿地躺在单间的那个盒子里,他的内心有好一阵的伤感飘过,他暗暗道:“不过,我也不能太宠着她了。等她再稍微长大一点,金属机器人就能很好地照顾她了,相信她到时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抗拒。她自己必须要学会长大。虽然,她的身体出了点小问题。”
小的时候,他的妹妹在一次科技情感的转化中,机器不慎出了故障,心灵就对科技情感转化机器产生了免疫力,从此星球上任何转化设备,都再无法将她心底的情感转换成对科技的热爱了。
她的心灵因而自然地生长,实属星球上罕有。她对父母和自己唯一的哥哥的情感,也无法转变成对科技的热爱,它们因而始终都在她的心间淤积着,生长着,叫她无法割舍,发展到最后,各种各样累积起来的情感竟时常牵制着她,使她对机器人来照顾自己表现得很是抗拒,非得让家人亲自来照顾才会开心。
如今,她已变得比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希望得到家人的关爱,这原本就是他们星球上早期的人都会有的自然诉求。但在如今的人看来,她的这一种诉求却是一种极端的不正常。
少年怜惜着自己唯一的妹妹,怜惜着她的不能转化。在这样的时代,这是一种异类,他们大人总是评论说她这叫残次品儿童,每每都叫他好一阵难过。
此时,在科技情感转化中心无聊的单间里,他回想着这些事,怜惜,酸楚频频涌上心头。可随着科技情感转化机器功率的加强,这种怜惜,这种酸楚,旋即就被消除得一干二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这一天的转化才算完毕。他因而神清气爽起来,好似刚洗完了澡般的舒爽。紧接着,他从单间里走了出来,一到大厅,就注意到,这里和太空观望站的冷清比不得,络绎不绝的少年来到此处进行转化,机器人协助着他们把情感的杂质转化掉,就像是在洗去他们几天累积下来的疲惫。
“我们这个种族,究竟在为什么而活?为科技?为自己?”用了他们这个物种独有的声音在心间自问了一句,没有答案,他把目光移开,也不再多停留,向着只有妹妹一人在的家中快步走去。
二十天以后,少年的家中来了两个人,不是他们的父母,不是金属机器人,是这个星球的管理者。
“我们来是想要通知你,该和我们一起走了。明天,你就正式长大成人,可以去干大事业了。”其中一个皮肤已起了褶皱,年纪较老的肥胖管理者面带几分笑容说道。
“怎么这样的突然?”少年错愕,尽管如今的他,心间对于科技的情感远远地超越了对他妹妹的,可他依然不时地会在心间产生诸多兄妹之情来,它们都会在停留好一阵子。随后不久,都会被科技情感转化中心的机器给转化掉,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就因为这些零零落落的情感,他还想继续和尚且年幼的妹妹呆在一起。
“本来已经挺慢的了,”一旁偏年轻,也更显消瘦的管理者回应道。随后,他又以一副不容争辩的口吻说起来:“你必须跟我们走了。我们知道你舍不得她,但我们会安排性能好一点的机器人去照顾她,你大可以放心。”
“可是,”少年清楚管理者的厉害,没有谁能够抵挡得住他们做事的意志,尤其是在有关科技发展的事情上,更是不容争辩,不容反抗。但他们如此突然的前来,让他觉得太过突兀,自己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没能好好地和妹妹道个别,叮嘱她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他道:“你们来得这样的突然,不是说会提前几日通知的吗?能不能容我一两天,我好做一些安排。”
“你从哪里听说会提前通知的?我们都是直接找人直接走的。你这请求行不通,一天都不能耽搁了。至于她的情况,我们都有一定的了解,你也不能太惯着她,人总归是要学会长大。再说了,我们会有专门的金属机器人负责照料她,你完全没有必要太担心她。”较为年轻的管理者断然道。
“可我妹妹的情况偏偏比较特殊,她不要金属机器人看管。你们来一趟又不是太难,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一个晚上吧,晚上我和她好好说说,明天我就跟你们走了。你们也可以先在我家住下,我做好东西招待你们啊。”少年软硬兼施,又要辩解,年轻管理者却冷冷打断道:“不行,那是她个人的事,我们没空在这种事上再和你多计较。你要溺爱她,那也是你个人的事,但就此影响了科技大业,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你现在就得和我们走了。你拾掇拾掇吧,别浪费大家时间。”
“这么没有人情味的,我还就不跟你们走了,能把我怎么样?”看到妹妹就在一旁,听着他们强硬刻板的话语,将哭未哭,少年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怒气,道:“难道你们还能把我绑了去为你们服务的?”
“我要再重申一句,你不是在为我们服务,而是在为伟大而神圣的科技事业服务。”较年长的管理者纠正道,字正腔圆,“我们都是那样过来的,你没得选择,走吧。”
“反正我怎么都必须过完今夜,你们要是等不及,尽管绑了我,看我会不会为了那什么科技的发展而竭尽心力。”少年依然不服输,因为他并不想走得如此的突然,他觉得前头教给妹妹的那些生存技能,其中有一些复杂的关键的点,他还想利用今晚再跟她好好说上一说,于是坚持道:“哪怕我再爱科技,也不会为了它贡献自己的半分力气。到时你们还得找个人押着我,逼着我为你们、为科技的发展做事,效率就可想而知了。真的,隔个晚上,会死?”
听了他的话,稍微年轻的管理者那张严正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微笑。他上前一步,拿出一串五颜六色的环状物,用他一如既往的漠然的口吻道:“成年之前,你每隔数日都要去科技情感转化中心,将淤积着的所有情感转化成对科技的热爱,从小到大,情感的转化循序渐进,转化的频率一直都在加剧着。事到如今,我们终于有权对你使用效率最高、性能最佳的科技情感转化器了。”
“那是什么东西?你们要干嘛?”少年惊恐地看着更显消瘦,却更为严厉的那名管理者手中的环状物。
瘦管理者听得他的质询,神色间便有了几分得意之色。当下,他换掉了一脸的严肃,如同个广告机器人一样,激情洋溢地介绍起了他手中的那款产品,说:“以前你还小,所使用的那些转化机器虽然性能优越,但转化的效率实际上都不算高,主要是怕功率过高对你心灵世界的稳健成长不好。不过,现如今你的心成长得已经成熟,已经能够适应咱们星球上这最尖端的科技产品——科技情感转化器了。它的转化效率之高集中体现在,它可以将你自身产生的一切情感,无论何时、何地、何种,都能在第一时间急速地转化成对科技的热爱。”
“你的意思是,”少年又惊又喜又怨,惊的是按照这管理者的说法,这种名为科技情感转化器的尖端科技,将让他彻底失去对人对事正常的爱恨情仇;怨的是看这架势,他是打算强行把这件机器加诸己身了;而喜的则是,在其他情感都转化成对科技的热爱的过程中,将会把自己因为现实而带来的一切负担都给卸掉,自己的心间就只会剩下对科技的纯粹热爱了,而这将是一种令人轻松舒服的体验。“戴上它后,我以后除了科技,就真的再也不会有各种情感互相牵制带来的烦恼了吗?”
“没错。”较年长的管理者接过话头,说:“怎么,看起来你还不怎么乐意呀?应该不会吧!”
少年成长的过程中,带给他最多快乐的,就是一次次进入科技情感转化中心,将自己累积起来的复杂情感,转化成简单的对科技的兴趣爱好。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少年求着能多多进行这样的转化,却受到了严格的次数限制,说是不能纵欲过度,实是为了心灵的稳健生长,为了今天用上这极端的科技情感转化器做准备。
“这套机器不会一辈子都死跟我到底,至死都拆不下来吧,它会一直作用下去的吗?”少年言语间带着几分警惕。
“是的。一旦它起作用,就再也解不开了。你只要以后都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一直去做有利于科技发展的事,一生都不会再有烦扰和痛苦了。”他希望说完这些话,少年会垂下他高傲抗拒着的头颅,满脸迎合他,如同之前他所碰过的那些人。不过,他错了。
少年并没有如他所料的被一下子地就给诱惑进去。此时,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内心底汹涌起来,它们纠缠着,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自己平复下来,道:“可是,我自己总该可以调节什么时候进行科技情感的转化吧?它总得有个开关的?”
“呵,你太天真了。它分秒必争地工作,直到你生命的气息停止,它才会停下来的。相信你是清楚的,我们星球曾经出现过个极度排斥科技的家伙,险些让我们从这个宇宙消失,我们的整个种族几乎在流干了鲜血后,才击退那些虎视眈眈的入侵者。这种科技目前没有办法准确而具体地判断,在个体心间产生的各种情感,它直接一刀切了,以确保我们的心间不会有其他情感杂质的存在。事实证明,只有一种情感,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瘦管理者斩钉截铁,对于少年没有表现出来的迎合神态,竟似有些不悦。
“他说得很对,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没有对科技的强大热爱,是无法学得下去如今那些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却又极其复杂、极其艰深的科学技术的知识,所以,那种情感多多益善。”肥胖管理者在一旁做了点补充。
少年的心思一向极快,通过他们的话,已迅速权衡此中利弊,料想今天不跟他们走是不成了。但他仍然不乏顾虑,暗道:“妹妹显然已经听懂了来人的话语,弄明白了父母肯定早就戴上了这种环状物了,因而他们才会狠心地长年累月地对他们不管不顾。而现在,她唯一的哥哥又要抛弃她,用上那种极致的科技情感转化器,从此心间对她不再会有兄妹之情。这样一来,她幼小的心灵一时之间可该如何承受得住。这瘦管理者也真是不懂得照顾人的感受,都不晓得找个地方避开。”想到这里,他竟然对两个管理者有些许的埋怨,心道:“律法应该有规定不能这样的吧,为什么他们当着她的面来说这些呢?难道就因为她不能为科技的发展贡献出自己的力量?难道就不能让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人会关心她,有人会喜爱她?好了,经这瘦管理者的话语,她如今是明白了这世上原来竟然无一人在牵挂着她,原来父母曾经口口声声地说着爱她,只不过是个谎言。接下来的生活,她可该得怎样孤寂地活着?”
不过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当下就想到了条小计策,打肿脸充胖子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世上真有那样厉害的科技情感转化器?我不信!不然,你们倒是将那套东西给我戴上试试。”
“这可是你说的。”较为年老的管理者明白他的用心,拿着环状物上前。迅速把它们一个个地戴到了他的手臂各处。当下,他并无什么太大异样,等到戴好,年老的管理者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按动上面的一颗按钮。旋即,那些环状物光芒乍起,没入他的皮肉。
少年顿感一阵盖过一阵的刺痛传向自己的心间,过了好一阵子,那刺痛才消失。这时,他才发现,一块不见的还有他对来人的怨恨,以及对身为残次品妹妹的不舍。而他对科技的热爱却在一时间火速地增长起来。
“呵呵,科技情感转化器对我一点效果都没有。老实说,我依然看你们挺不爽的,我依然放不下我的妹妹,我依然充满着对她的关心。”少年口是心非,他的心里还在产生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之情,可是这种情感没能等到他自己感知,就立马被转化干净。
“难道是机器出了故障?”肥胖管理者上前来左摸右探,一通检查,不解道。
“是的,这机器确实对我没有半点效果。额,你别摸我,一不小心对你产生感情,那麻烦可大了,年龄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少年故意这样说着,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以后只会对科技有感情了,什么亲情,朋友情,兄弟情,战友情,恋情,根本再也感知不到,再也不会拥有了。
“怎么可能,是不是拿错机器了。”一直比较刻薄的较为消瘦的管理者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错误,竟换上了一副面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上前来检查,说:“一万个人里面都找不到对科技情感转化器有免疫力的了,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你们兄妹中?”
“遗传吧应该。不然,我可以跟你们一道前去,用你们那些更加先进的机器来检查检查。”少年回应道。
“此事事关重大,的确应该好好查一查的。”肥胖管理者应道。
少年这才回过身,看着素来机灵,却一向被认为是残次品的年幼的妹妹,潇洒道:“哥这就去证明给他们看。”
然后,他跟着来人走了出去。
“我们错了,不该在你的妹妹面前泄露科技情感转化器的秘密,律法严格规定只有成年人才能知道真相的。未成年们还是要活在充满爱与被爱的社会里才好的,毕竟我们的种族长期以来都处于各种情感互相牵制的生活里的。”年长的管理者到了外头才检讨他们刚刚犯下的错误。
虽然科技情感转化中心的单间,在他们年纪不大的时候,也会将各种沉淀下来的情感转化,可说到底,在他们年纪不大的时候,心底终究还是要怀有着其他,诸如对父母、对兄弟的情感,他们也一直都以为,父母兄妹彼此间都是有感情的,并不清楚父母原来早已戴上了科技情感转化器。
“小女孩而已,即使她说出去,也没有几个小伙伴会相信,最多当童话听了。再说了,你妹妹不能将情感转化成对科技的情感,实属异类,我估计小伙伴也不会多,基本没啥影响力,随她说去吧,只要大人们守口如瓶就可以了。当然,我们怎么说都还是违反了程序,要跟你说声道歉。说到这个,我也有义务向你科普下,之所以那样,一是为了日后他们适应科技情感转化器,也是为了一定程度上关照小孩少年们了。”偏瘦的管理者言语间同样有对自己刚刚疏忽的自责。
肥胖管理者跟着说道:“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星球上的最高管理者,还不想完全消灭掉那些情感,让它们在我们这个种族的血液里继续流淌。要知道,以前那些情感可是被认为极其宝贵的,我们种族里曾有多少才思敏捷的诗人,洒尽一生的天才与汗水去书写它们,又曾有多少极富才情的歌唱家,曾经用他们的天籁之音发自内心地去歌颂它们。”
听了他们的对话,少年的心间竟然又有了丝丝对科技的热爱,他想这些热爱有可能是对妹妹的种种不舍,以及对这两个管理者的埋怨所,当然,也有可能是对自己种族早就已经彻底失去了那些情感的伤感。猛地,他又想起了自己那唯一的妹妹的死活,纯理智,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妹妹还是太年幼了,太不能适应金属机器,我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在家,我要先回去。再怎么说,也要跟她道别一下。”
“那好吧,可我们现在要去参观一些尖端的科技,那些东西你以前肯定没见过,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再看就要等很长时间了。而照顾你妹妹这种残次品儿童可就没有什么科技含量了,于科技的发展也没有什么裨益。不过,你完全不用害怕,我们前脚刚出,专门配备的机器人就已经进去照料她了。你妹妹不喜欢金属机器人,这会儿又是一个人,估计得哭个死去活来,但撑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凡事,习惯了就好嘛。”
“那你们怎么就不习惯习惯让我再待一个晚上再走呢?要知道,她有可能因为我的突然远离而哭晕过去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少年的嘴上埋怨着,内心底真正想着念着的,却是去见证他们刚刚口中简单提到的那些新奇科技。而且,他此时对妹妹越是上心,兄妹之间的情感越是激烈,对科技的感情也就越是源源不断了。“反正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
两人听着他语带几分火气的话语,完了后,才幽幽然道:“说完了吧?好了,我们现在就要去参观那些高科技新奇玩意儿了。母星目前有一种可以通过空间折叠的方式进行超光速旅行的飞船发明了出来,那东西简直太神奇了,不要说是亲自乘坐,就是看上一眼都很让人心旌摇曳。”
“我不去。”
“那我们先走了。”说着,他们转身就走。
少年看着他们兀自离开,好像是回到了幼年时分,有一次和爸妈走失,四野无人,自己在那漫山遍野里,快速跑着搜寻他们的踪迹,那时的他惊慌失措,觉得自己真正是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恰如此刻他的心情。
他到底是情感控制的动物,终于动了一下,打破久久的愣怔,赶了上去,道:“你们确定金属机器人真能照顾好她?要是真如你们所说,那我就跟你们走啦。”
“要是没有呢?”
“那我们就再回去看看,律法规定对他人的生死不能置之不理。”少年嘴上不情不愿,而步伐紧着他们俩。
他感到自己应该是无能为力,欲哭无泪的,否则,此时对科技热爱的增长又怎会如此的迅速,比脚步还要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