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从图书馆出来,途经空旷的小广场,已是晚上十点,披着一袭星光的程学南陡地诗兴大发,不由自主地朗诵起唐代诗人杜牧的这首小诗。
诗写的是失意宫女孤独无聊的生活和凄凉处境,却不是他此时从中读出的味道。
“古人每逢孤独凄凉,偏好仰望星空排遣,就是借酒浇愁也喜把酒对月,譬如这首诗里寂寞的宫女。今人似乎更多的是寻求在遮天蔽日的角落里释放自己的情绪,或夜店,或高楼大厦,或一片电视、一方电脑、一寸手机,这些东西可比天上的亿万星辰有吸引力多了。
“阿西莫夫的小说《日暮》,描述了有颗处于六颗恒星系统里的行星,那里总是处于白昼。每两千多年这六颗恒星才恰好会运行到那颗行星见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夜晚才会降临到这颗行星之上,其上的智慧生命们也才得以窥视到宇宙群星的本来面貌。而当它们在面对夜空中的亿万恒星熊熊燃烧的时候,竟会因为恐惧而集体发了疯,文明于是陨落。”程学南在图书馆之外的那个小广场上停下了脚步,思绪穿过朦胧的灯光,投向渺远的星空,忽然没来由地关心起了人类的命运,话语里已带上了几分惆怅,说:“如果人类因为科技发展带来的福祉,安于现状,从今而后,不再仰望星空。直到有一天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而不得不向浩瀚的苍穹看去,是否也会因此感到一时的恐惧?”
似乎杞人忧天,他却忍不住在心底感慨着:“其实,人类要是这个时候能够多多遥望宇宙群星,得知正好有来历不明的生物来到了太阳系,好似一把虎视眈眈的利剑悬挂于头顶,一定无法像现在这样安居乐业下去了。事实上,不必抬头仰望的,除了星空,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人心!据说,大哲学家康德的墓碑上刻着:‘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和星空一样,人心一样的值得敬畏,一样的值得去探个究竟。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去探索星空和人心会让人感到十分的害怕,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去自讨苦吃呢?因为我们害怕它们,不正说明了它们对我们人类构成极大的威胁?我们怎能不去了解对我们自身构成威胁的事物?正如地球上许许多多的原始动物对于火感到害怕,而火实际上是它们能否进化得更为高等的关键因素!”他的手里拿着两本心理学专业的教科书,抬头让点点星光通过眼帘,直落到心田之上。
他抬头仰望的样子,好似遥远的地球上第一只有意识地抬眼看向宇宙群星,并为此感到莫名震撼的黑猩猩。
下意识地抚了抚手中心理学的课本,程学南把目光从永无止境的远方抽回,将思绪转移到了人心上去,他在心间暗道:“想来,人类历史上那些敢于一探人心究竟的,对于人心有着相当了解的人,大多命运多舛,如二十五岁就英年早逝的诗人济慈,三十八岁即在决斗中丧命的诗人普希金,诗人一向对人对事对物都比较敏感。还有同行的各种艺术家,他们好似都竭力地想要去一探人心的究竟,结果受尽周折。仅以文学小说领域为例,就有开枪自尽的海明威,同妻子双双自杀的斯蒂芬·茨威格,死于离家出走途中的列夫·托尔斯泰,获诺奖功成名就没多久后便结束了自己性命的川端康成,自杀谏世的三岛由纪夫,写出过《罗生门》,却在35岁结束自己生命的芥川龙之介,著有《野性的呼唤》、《热爱生命》等小说的杰克·伦敦也因选择服用过量安眠药物于40岁去世,等等,太多了,也太可怕太让人惋惜了。尽管这样,他们依然英勇地前进,可歌可泣,他们就是人类在心理演化上的消防员。人类的艺术史,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成是一部探索人心的科学史。只是从事艺术这一行当的,探索人心奥秘,自古离奇死亡率、自杀率,好像都要比其他行业高些,难道仅仅因为人心不可直观,一旦打开那个观测的阀门,就会让人精神发生异常吗?”
他尚沉浸在《秋夕》带来的无限遐思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关于人类心理演化的惊天迷局。正待继续这思维的乐趣,突然有只手从夜色里伸出来拍了下他的肩膀,彻底打断了他的进一步遐想。
“是你小子吧?”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回过头,原以为见到的会是小矮人最近给他安排的贴身傀儡保镖,看到的却是罗杰。只见他的双手之间夹着两本书,一副刚从图书馆用功出来的样子。“原来是你,你小子怎么泡图书馆来了?”
“读书使人宁静。琳不再了,我一颗心烦躁难安,只好寄托于读书了,偏偏在家读不下去,得一群学生妹子陪着读才有动力。”罗杰故作轻松,难掩失去爱人之后的孤寂颓然。
程学南听出其中的情愫,前面,他已从他口中大致了解到他和琳的一些事,他能理解他这阵子以来的寂寥落寞,而罗杰刻意地想要把它们藏得很深。
在这间周长有两百米的小广场里,程学南打算宽慰一下朋友,又不知该怎么向他提及琳,只随口一说,道:“柏拉图协会完了,虽然他们的外表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但是和我们一样,他们都有人的意识和情感,也够让人伤心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希望有一个死后的世界,将来九泉之下能再相见。”
“有没有九泉之下,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估计活人谁都不能知晓,但如你所说,协会真的完了。不过嘛,这其实只是表象的。”罗杰看出程学南的好意,但他并不想在今夜谈及琳,他别有目的,把话头转向了别处。
“噢?你怎么学得跟那傀儡一样,喜好把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莫非,你也遭了那脱胎换骨术的毒手?我可是一再让它不能对你下手的。”
罗杰环顾一下四周,作出好似怕傀儡会听到的模样,其实正巴不得它能够清楚他的意思,应道:“说哪里的话,我们谁跟谁,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实上,你我都不必太过于担心那个打算奴役全人类的家伙。根据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显示,它原来就是柏拉图协会一直在寻找的地外生命,协会早就已经想好法子对付它了,协会的解散只不过是其中一种应对的措施而已。”
他说得煞有介事,只因他通过琳已经大致推算出柏拉图协会和小矮人的瓜葛,希望能借此让傀儡听见,勾起它的兴趣,进一步地探知它的来历。
以如今的形势判断,他觉得柏拉图协会和傀儡主人应该是势同水火的关系,这种关系,又因为人类而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他的话引起了程学南的求知欲,陷入了充满纠结的沉思。而程学南的这种纠结,会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到傀儡身后的主人,使其步入后尘,跟着也变得有轻微的不快。就像前些时日,在那灯火通明的地下室向他讲述脱胎换骨术,他的纠结也会给它带来轻微的不适,但它还是向他介绍了。因为还在它忍受的范围之内。除非,那情感的涌动实在太过厉害。
它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听着罗杰的话,那攸关着自己生死存亡的话。
罗杰继续添油加醋地说,柏拉图协会原来借助人类把它当成一种猎物,说它如今是已经上了协会的钩。不过说到高潮处,他戛然而止了。
“跟你说这么多呢,主要为的是你放心,不必太过于忧心咱们人类的命运,协会有的是法子对付那太阳的入侵者。但具体到什么方法,我可不能泄露了。”罗杰半遮半掩,更增添了他话里的几分可信度。
傀儡主人正听到兴头上,十分不快于突然没有下文,于是驾驭着傀儡一晃出现,道:“说吧,他们打算怎么对付我来着?”
罗杰暗忖它可总算坐不住,一时竟忽视了它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威胁意味,只顾去探知它的虚实,便继续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道:“这么说吧,柏拉图协会的事我还都挺清楚的,他们为什么对付你,打算怎么对付你,我也都明白的。但要我告诉你,要我出卖我们人类,我可办不到。还有,别用你那种威胁的眼光瞪着我,我罗杰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想我遨游于万千世界,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岂容你个小小人类藐视。”它的脾气向来倔强,从不受制于人,看着罗杰一副坐地起价的模样,一腔怒火旋即就被勾起,正待出手。
而它的这些反应印证了罗杰在琳的讲述之上做出的推测,他的好奇得到满足,于是更不顾任何危险了,打算进一步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套它的话,就继续不知死活道:“好吧,看你那么着急的样儿,我都替你着急喔。老实说,协会从来也不是什么好鸟的,它其实是地球以外的个机构。呵呵,作为地球人类的一员,站在人类的角度来讲,我得为我们人类的未来考虑。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又是来自何方,有什么企图,对人类是不是有害,我才好跟你说说协会打算怎么对付你,好让你有所准备。若你是无辜的,而协会才是反人类,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了。”
合情合理的请求,却得到断然的拒绝。它着实忍受不了有人和它提条件,于是就让傀儡快速伸起手去抓罗杰的喉咙,让傀儡缓缓发力道:“你这个愚蠢的人类虫子啊,是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信不信我慢慢折磨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尽快把你知道的统统都说出来,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呵呵,”罗杰并未把它严厉肃杀的话语放在心上,也许是对自己承受严刑逼供的能力有着十足的自信,又接着调侃道:“那你可得把我弄疼了,要是弄舒服了,休想知道柏拉图协会的事儿。”
它的暴怒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心里想即使自己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会惹得程学南的不爽连连,进而导致自己也会跟着有丝丝的不快,但忍一忍撑过去就好了,必须得让他吃些苦头,尝尝自己的厉害,不然这可恶的人类虫子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这样想着,傀儡的手上陡然冒出来一道冷冷的光芒,它由掐着罗杰喉咙的那只傀儡的手进入他的身体。那道光就像是庖丁那把明晃晃的刀,刚一进入,就在他的身上穿梭起来。
罗杰的眼珠子立刻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脖子出奇地伸长,青筋暴起,却没能叫唤出半个声音。
它通过那副改造得十分精致的傀儡洋洋得意道:“愚蠢的人类啊,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可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我愿意,我能够让你爽到没人性,没朋友,没一切。到时候,看你他妈的还说不说。”
变故乍起,程学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更没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外星怪物的家伙,竟然连汉语骂人的话都学会了。好一阵子,他才艰难地反应过来,罗杰随时会丧命,一阵恐慌登时像是一双瘦骨嶙峋的老手扼住他的咽喉,让他一时无法呼吸。
但他到底还是在这极度的窒息情况之下,从自己的胸腔里爆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声音,猛烈道:“放开他。”
“你管不了那么多。”它的暴怒不止,眼见程学南上前制止,只轻轻一推,便将他甩出了数米。
夜色中有零星数人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目瞪口呆。
看着罗杰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一点地消逝而去,无能为力的程学南的内心底有一股惊惶翻涌起来。他想到,在失去苏雅意的日子里,在被她的冷言冷语伤害后的这些天,在清楚她利用了他对她的爱以后,他每一天都过得尤其的不容易,尤其的心碎,尤其的想念她,要不是有罗杰这样的朋友时常宽慰着他,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生了。可现在,他却就要失去这个能够交心的朋友了。
程学南近乎绝望地盯着罗杰,这个最是知心的朋友即将死亡。也就是在这时,傀儡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自己的手。电光火石间,它嗷地一声惨叫,倒地不起,像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雷击中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一条和周围各式能量融汇于一体的能量带颤抖了下,从地球到太阳,像一头横亘于太阳和地球之间的巨龙,痛苦地扭曲起来——它没有料到程学南因为舍不得好友的离去,会有如此剧烈的痛苦,那一种痛苦导致它受到这般难以忍受的震撼和冲击。它只能在心间愤恨地骂了句:“该死,”,便停住了。
“有人晕倒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蜂拥而至的学生撕破凄凉的夜色,出现在不省人事的罗杰身边,齐齐把他送往了医院。
从惊悸中恢复过来的程学南像是大病一场,勉强支撑住,才跟在了人群后头踉踉跄跄向着医院赶去。
罗杰直到第二天才苏醒过来,雪白的病房里,傀儡一遍遍抽打自己的嘴巴,大骂自己道:“我不是个东西,我是个王八蛋,求求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程学南横眉冷对道:“你这个样子打自己没意思,是真的没意思,那身体又不是你的,可别把人家给打坏了。”
它这才罢手,而身体原本主人的意识继续清醒着。
“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罗杰摆出一副一切也并不是不可以商量的神情,仿佛没有意识到双方力量上的鸿沟。
“我如实交代自己了,你能好好地答应我,将柏拉图协会对付我的计划告诉我吗?”傀儡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则他背后的主人并不觉得他们对自己会构成威胁。这会儿,它有心将自己好好介绍一番,以更好地开展接下来的计划。它自觉如果不好好地和他们说上一通,,而被虫子误解的话,将来传出去了,还怎么在银河系里混。
“没问题的,”虽历经了一番生死波折,罗杰到底初步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见傀儡迅速去旁边拿了张椅子,在病床的一侧端正坐好,清了清嗓门,说道:“如你所言,我的确是柏拉图协会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太阳系的入侵者。我来到太阳系,把大部分的身体寄居于太阳之上——也许你们认为那里的环境极端恶劣,可却很适合我,栖息在那几百万摄氏度的太阳之上,我就跟你们人类洗桑拿似的。希望你们能理解,别跟看怪胎一样看着我,要知道物种不同的嘛。根据宇宙学和进化论,早期的宇宙很热,现在则偏冷了,我诞生于宇宙的早期阶段,适应那时候的气候环境,所以呆在太阳之上会感觉好些。至于柏拉图协会,我和他们这帮挨千刀的势同水火,不共戴天,找到他们,定要把他们这些挨千刀的千刀万剐,定要把他们给拿捏住,拿来扇他们的耳光,扇一万年,扇得他们粉身碎骨,扇得他们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出他们来。”它的表情僵硬,显得分外的滑稽。
“别扯些有七没八的,说重点。”
气氛有些凝重,傀儡背后的主人还想再缓和一下,便令傀儡学起了祥林嫂一般的腔调,继续道:“我好傻,真的,单知道你们人类的心灵好吃,哪里晓得到你们的心灵是陷阱,更是机关,是鱼钩,更是密码;我好狂,真的,单知道自己所向披靡,以为全宇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困得住我,生命的心灵都是为我准备的饕餮大餐,哪里料想得到你们人类的精神世界,专门等着我上钩呢。”
“你的意思是,你好似条鱼,在宇宙的汪洋大海里游荡,而地球是个陷阱,人类的心是其中的诱饵?”程学南已忘了它的滑稽腔调,着急地插了一句。
“没错,柏拉图协会正是那该死的捕鱼者。”它的口吻坚定不移。
稍作沉默,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它就在此处处都散发着洁白干净气息的病房里,向他们更为详细地介绍起了自己。
来自外星的它浑身上下由一种特殊的粒子构成,此种粒子和标准模型下的六十二种基本粒子极难发生作用,除了有宇宙隐身人之称,自身也几乎不与任何粒子发生作用,每秒却大约有上万亿颗穿过人体极其细微的中微子。
由于没有作用,人类无法借助由除中微子之外的其他六十一种基本粒子制造出来的任何一种仪器,观察到其踪影,倒是柏拉图协会能够通过改造中微子一窥其貌。具体如何操作,也只有柏拉图协会的人最清楚。此种粒子是构成一切生命意识的基本单位,它最主要的特点,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转化成人类现今物理学上所建立起来的标准模型之下,六十二种基本粒子中的任何一种,甚至是人类尚未发现的粒子的任何一种。
“你们人类给一种质量之源的粒子命名为希格斯玻色子,又将它称作什么上帝粒子,要我说我这种万能粒子才更配得上叫上帝粒子,可以创造一切。”说到这里,它的口气里有几分洋洋得意,又说:“不过老实说啦,我根本不屑做什么上帝,耶稣才几岁?你们的公元几几年的计算方法好像就是从他诞生之日开始那一年算下来的吧?但我想我的年龄至少可以在那个数字的后面再加上好几个零的。更何况,万能粒子这名字用汉语讲起来其实也还挺拉风的,尽管它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像你们人类的意识情感,整个精神世界的一切都由它构成,只是它们并非作为纯意识而存在,它们所含的万能粒子也非常有限,在进行各种粒子间的转化之上也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你是外星人,你说的都对,接着忽悠吧,什么万能粒子,根本就是瞎说,哪有这种粒子。人的心灵是否存在,我看,都还要打个问号。”罗杰不以为然,实则心中已经在暗暗吃惊这种纯意识的东西,尖酸刻薄不过是希望对它能多加些了解。
而在它眼中是虫子一般存在的人类面前,它倒没有太多的心思,应道:“我劝你嘴还是别那么损,听好了,别怪我说的东西太难,听不懂。我这个人好马不吃回头草,好话不说第二遍。说来,你们人类的量子理论里有一派认为观察者的观察会导致波函数的坍缩,大致是说如果你不去观察月亮,月亮在空中的位置就是不稳定的,甚至整个月亮都是不存在的;还有你们的物理学家有好些都认为,你和你母亲一起在家,你没有去观察她,你就不知道她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还是在厨房,还是在大厅里,对于你来说,她应当就是这所有可能的一种叠加态怪物,算是摸到了一定门槛。而关于以上我引述的这两点,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你们人类中,那个曾于公元1933年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薛定谔,就曾提出过个叫‘薛定谔之猫’的十分有名的思想实验来和它们互为阐述,即把一只猫和少量放射性物质放在一个小黑屋里,之后,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这些放射性物质会衰变,并放出毒气来杀死这只猫,同时这些放射性物质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不会衰变而让猫活下来。经典物理学认为,不打开盒子,我们不去观察,猫必然是死或者活的一种状态,两者必居其一,而量子力学却认为,同样的不打开盒子,猫就是既死又活的两种状态的并存,只有打开的时候,猫才是死,或者活的任何一种状态,因为意识的观测对放射性物质的衰变有着决定性的意义,进而对猫的物理性质会产生重大影响。这里我不作太详细的介绍,那实验也是如前面两个例子一样的阐述,这个物理学家把微观和宏观进行了极其精妙的联系,但他始终都搞不明白,一只猫怎么可以既死又活的,他搞不明白那究竟会是个什么鬼,他认为那可能就会违反了生物学的基本常识。好些在物理学上的成就丝毫不亚于他的物理学家却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和他相反的看法,比如平行宇宙,哥本哈根诠释,量子相干性等,都对猫既死又活的状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都有一定道理,在此我就不再累赘陈述。而其实,无论是哪一种解释,以你们人类现如今才刚刚迈入现代化进程不到两百年的科技水平来看,都无法查探其中的真正奥秘,总的来说,勉强做的也就是哲学层面的思考。不过,我小矮人今天在这里就可以实事求是地告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科技水平,就正是观察的时候,观察者的意识,是可以转化为任何一种粒子的万能粒子,和观察对象的波函数信息起作用的结果。这或许能让你们相信我不是在胡编乱造了?”
看到程学南和罗杰津津有味地听着,脸上又一副疑窦丛生的模样,它更来了兴致,于是又说:“看你们这副面面相觑的鬼模样,应该还是不太能相信我的观点,那好吧,我就再举两个例子卖弄卖弄,也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其一是,你们人类世界里,好些得了十分严重精神病的人,我们可以对这些病人的大脑进行十分精确的扫描,但就算是你们人类的医生也知道,不能发现他们的大脑之中有任何的病变,这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不正常。这个奇怪现象其实大概可以证明,人的精神世界非常有可能是独立于大脑本身而存在的一个东西,精神世界本身受了伤,而大脑则未受到任何的伤害;其二,你们人类早在上个世纪就对一个物理学实验感到极其的不解,就是那个单光子通过双狭缝却发生了干涉现象的实验,那个实验,在这里,我想我有必要着重提一下。通过巧妙的设计让单个光子间隔一定的时间逐一地从左到右,通过一个实验板上相邻的双缝,然后映射到最右边的一个显示屏上,不断地重复,不断地让单个光子通过双缝,最终处于实验板之后的那个显示屏,显现出了清晰的干涉条纹的图形。这至少证明了,每一个光子在通过实验板上的一条狭缝的同时,也会有另外的一个光子在同一时刻通过了这个实验板上的另外的一条狭缝,从而发生了干涉现象(任何波在经过一个狭小的缝隙时,都会发生扩散似的衍射,大概就如一个广播器发出来的‘声波’的那种向四周扩散的衍射。而干涉则要求至少有两个临近的广播器同时发出扩散的‘声波’,且让彼此的声波在同一时刻进行了互相叠加互相干涉,然后才会出现的一种名为干涉的现象)。可是,一个光子怎么可能同时经过两个缝?注意,是单个,同时,就像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走上两条不同的路?
“你们人类至今对这个现象感到格外的不解,最为推崇的一种解释是叫作哥本哈根诠释的理论,他们那一派认为光子在未被人观察的时候,都会像条长长的波一样分散开来,然后这条‘长波’就会同时通过实验板上相邻的两道缝,导致干涉现象的发生。可这一种诠释的理论和经典力学是相左的,爱因斯坦,薛定谔等一大批优秀的科学家都并不支持这种观点,为此,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个你们人类中极具想象力的天才科学家,还曾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和稍逊一筹却光辉夺目的尼尔斯·波尔进行过一场影响深远的世纪论战,在那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包括居里夫人,庞加莱,郎之万,卢瑟福,海森堡,狄拉克,泡利,波姆等数十个一流的科学家纷纷分成了两大阵营,分别站在了爱因斯坦与波尔的一边,加入了这场关于世界本质的伟大论战,谁也没能完全说服谁,一些人通常认为尼尔斯·波尔的阵营略胜一筹,但他并没能将经典力学和自己的观点进行统一,后来你们人类的一些实验观测,包括2016年年初公布的引力波的发现,事实上都对爱因斯坦的看法更为有利。当然,无论是波尔还是爱因斯坦,都没能将这个相对论和量子理论至今都未能统一在一起的问题,统一起来。
“而谦逊点说,因为我虚长了你们人类些许岁数,因而大概知道这个实验未能解决的疑点是和意识相关的,这个多出来的光子,事实上来自于观察这种现象的实验人员的意识本身。其中更为深层次的原理,涉及到诸多学科,即使是罗杰你这样的天体物理学家,也很容易云里雾里。所以在此我就只先说个大概,即观察者的意识在观察这个实验的时候,自身意识却就有一些转化成了光子——那种静止的时候没有质量,只有运动起来才有极小质量的光子,和实验操作过程中已有的光子共同起作用,最终出现了干涉的现象。在此我还需要特别指出来的一点就是,产自于我们意识的光子本身,并没有离开了我们的一整个意识所在的本身,,它通过其中一道缝隙的方式,实际上涉及到空间维度方面的一些东西,极其的复杂。
“更加怪异的是,当只有一个光子通过了一道缝隙,我们只能直接去观察其后的显示屏才能看到干涉的现象,否则就只会出现单纯的扩散式衍射了。这个实验的种种怪异现象本身就是在说明,单光子的干涉和观察者的意识有着最直接最息息相关的联系,如果同时要求这个实验的解释和经典力学并行不悖,至少就得要求在一个光子通过缝隙的同时,另外一个光子同时也神出鬼没地通过了另外的一道缝。
“记得你们人类里有个叫牛顿的曾说,把简单的事情看复杂,可以发现新领域,把复杂的现象看简单,可以发现新定律。我们现在就来将这个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现象看简单些,把实验的一切因素都考虑进来,再进行必要的简化,我们能发现,其实除去实验设备发出来的那个光子,其中另外的一个来自意识本身的这一点,事实上是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个现象的。因为,当身为实验人员的观察者去看一个光子通过一个缝隙的时候,其实这个检查的过程,就是一个强观察者(具备更强意识的观察)的作用过程,而强观察者对于弱观察者(不直接观察光子通过其中一个缝隙,而直接观察结果的那名观察者,为弱观察者),就是你们人类的物理学家也清楚的,在所谓坍缩上是有决定性优势的,可能因此就导致了来自意识的这一个光子没能去往另外一条缝隙,而最多,仅仅从意识聚焦的这一个缝隙中,和本身那个光子通过相同的路径,甚或,因为两个光子要在同一个位置上同时通过,挤占了同一个空间,这个来自于意识的光子直接产生不了,干涉的现象于是不会出现。”
“按照此人的诠释,应该是观察者的意识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根据某种特定的条件转化成了个电子,或者这样的实验可能根本就是在我们的意识世界里发生了?倘若一个观察者的意识极其的强大,是不是就可以通过观察产生另外的一个大型物体,譬如一个人走过一个类似于双缝的分叉口,这个人选择了其中一条道路,而一个具备很多万能粒子的超强观察者,竟可以观察出一模一样的人选择了别条路?从而经过双缝之后,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意识的这种特殊性质,难道,竟真的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幻想?”罗杰在心中惊叹连连,暗暗说道。
他们终于听了进去,屏住了呼吸,专注地,没有任何的打岔,而关于量子力学的更深层次的讨论,它很清楚,只怕自己和他们人类中最为优秀的理论物理学家说上个三天三夜,都仍旧说不完道不清,更何况是程学南他们,于是将话锋一转,说道:“更深入更详细的就容我日后再说吧,总之,你们只要明白,构成意识的基本元素是一种可以在任何粒子之间实现自由转化的粒子就行,尤其是你程学南,听不懂以上我说的话也不打紧,记住结论就OK了。而人类的心灵由万能粒子构成,正合我的胃口,恰如由有机物构成的你们人类自身,食用对象多为有机物。但我在此需要跟你们再次强调一下,我并不是在针对你们人类,这些年在宇宙中游荡,凡是具有意识情感的生命,都是我的菜。精神世界越是丰富完整,对我就越是秀色可餐。
“你们人类,在我所有经历过的食物中,可以排到优秀。尽管你们的智力,自我意识等都处于银河系的中下水平,但你们的情感,各种兄弟情,爱情,亲情,朋友情,各种喜怒哀乐,却是异常的丰富。任何一头像我这样的纯意识之物,都会喜好以你们的心灵世界为食,就像你们人类猎杀野味,绝非针对野兽一样,猎人跟野兽是没有仇的。某种意义上,甚至还可以说成是衣食父母的关系。”说到这里,它恬不知耻,让自己的语气里陡地升腾起了一股生搬硬造的愤怒,继续介绍开来:“那年我游荡宇宙之际,嗅到你们的气息,就赶过来了。宇宙里那就压根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困得住我,也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真正正地伤到我,直到遇见你们人类,才算是真的栽了。”
程学南和罗杰没有注意到它通过傀儡表现出来的生搬硬造的愤怒,思绪完全陷入到它编织的往事之中。
“用你们地球的时间计算,大概是八九年前吧,我远在地球五光年之外,偶然中嗅到银河系外围的一条旋涡臂上,居然存在着生命的气息。发现猎物,大喜过望之下,我也非常担心其他像我一样的生物捷足先登,火烧火燎地就往这边赶来,总算是抢先了其他竞争者一步到达。现在想起来,那还是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当时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那个欣喜若狂啊。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一个坑,你们人类的精神世界竟然会是个大大的坑。”
“你别总把话都扯到抱怨上去,说重点。”罗杰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搜寻着它话语里的一切信息,怕它会将话题扯到别处去,着重地提了一句。
“别着急嘛,尤记得那时我刚到你们地球,又累又饿又喜悦,顾不得去注意可能的风险,只想长途奔行之后饱餐一顿,瞅准了生命气息最为旺盛的地方就扎。那里却是你们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一个城市,它聚居着你们人类上千万的人口,虽也有其他物种的存在,相比之下却是少得可怜。其他物种或被关押在动物园里供人观赏,或在饲养场里随时准备成为人类的口粮,我一概不放过。说来,宇宙中成熟生命的心灵和成熟的天体一样,多为球体状,人类的倒也概莫能外。我的食用方法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了,首先,我从身上伸出上千万根触须,探入人类和其他物种的精神世界内部,每一根触须都对应着一个心灵,再与之融合消化。我一边吸食,一边窃喜,料想对不下千万的生灵吸食过后,自身将得到不可思议的成长。可是这一次,我发现自己无法融合人类的精神世界,更别提消化它们,提升自己了。至于你们地球上其他物种的心灵,那种严重缺乏情感,缺乏智力,进而缺乏万能粒子的心灵,我倒是能够稳稳当当地融合,顺顺利利地消化。
“最令我感到震惊的是,我非但消化不了,还无法把触须从你们的精神世界里抽回来,我就像是鱼儿咬到了鱼钩,野猪踩到了野猪夹。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当即惊慌失措,疯狂挣扎,怎奈于事无补。陡地,我想起了有些猛兽在身体被某种机关卡住之后,往往是狠心将自身被卡住的那部分给切割掉,就此逃生,在这种绝境里,我本也打算这么干。却才发现,我自己身上那种天生的极其强大的场,维持着我无法把意识分割成两部分。竭力让自己冷静,我才开始认认真真地考察起你们人类和地球的一切物事来。
“我能够大概清楚地球上物种的心灵的样貌,而对由其他粒子构成的地球上的一切物事,却不太能够明察秋毫,正如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类对我的到访一无所知,因为彼此之间没有直接的作用。不过,这一点却不能难倒我,我将自身的一部分万能粒子,转化成地球上常见的一些基本粒子,按照地球人的模样组装成了个小矮人,很丑吧?呵呵,我也想转化成个体积质量大一点的,酷一点的高富帅,但那样做对万能粒子的消耗很可怕,身高不足一米三的小矮人已经用掉了我总量的一半以上,我还必须得留下一些以应不时之需。
“一部分在太阳,一部分成了个小矮人,一部分卡在人类的精神世界里,其他部分连接着这三大部分。无论我怎样变化,我与生俱来的场总能让它们不可分割地连成一体,这可真真是愁煞我也。想自杀都没办法,活着真他娘的比死了还难受。唉,想来那些探入你们人类心灵的触须,原本也是可以根据我的意愿转化成任何一种粒子拔出来,但它们卡在里面,不受我的控制,只能进行简单的挪移。”傀儡无可奈何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的讲述声情并茂,努力学人的样子,却怎么都掩饰不住造作之气。
“原来如此,”程学南恍然大悟,连日来的困惑一时放下了许多。靠近小矮人精神世界的地方,竟也在这会儿跟着轻微地放松了下。这时,它暗道自己和人类本来就是无冤无仇,本就是情同“衣食父母”的关系,该让他们知道详情,好联合起来去对付共同的敌人柏拉图协会,于是又加了把劲儿道:“我在小矮人的身体上安装了台核动力发动机,使自己全力加速的时候能以快于人类最快的飞行器十倍的速度飞奔,因而办起事来效率惊人。只三天,我便把地球的整体结构和大概物种分布都摸了个清楚,第四天更是直接用人类的书籍来发现地球的奥妙。我的阅读能力极其可怕,或许和我自己本身由纯粹意识构成有关。我将自己联入了互联网,只用了不到一百个小时,就把人类互联网的所有内容全部都掌握起来了。短短一周不到,我甚至比人类还要了解他们自己。我有针对性地检索柏拉图协会针对我的信息,发现这帮挨千刀的竟然还很是耍了些手段,制造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虚虚实实的信息,来混淆我的目光,即使我,或者其他和我一样的生物,在吞食人类的心灵世界前有一番长久的考察,也不太能够清楚其中的猫腻,还是会上钩。”
它兴致勃勃地为自己揭下神秘的面纱,程学南和罗杰得以不用活在诸般关于它的猜想里。
一向骄傲自负的它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宇宙间还有谁、还会有地方能够困得住像它这样的生物。这段时日以来,它经常会为自己的不谨慎,会为自己的胃口太大而懊悔不已,唯一叫它喜出望外的是,协会设置的陷阱并非完美无瑕,其致命漏洞之处还在于,某个人在爱情的领域里对心上人的剧烈思念,会导致其本人封闭的精神世界伸出条情欲通道,这条通道在空中向外延伸不久即会溃散。
它的触须拔不出来,却能够在整个心理机关里游移,虽然这个过程会有着不小的痛苦,然则却可以让它的触须借助这条通道行走到心灵之外。等到这条通道逸散,它自己也就能从容逃脱了。尽管有不下千万人困住它的上千万条触须,只要有一条拔不出来,它就会永远被卡在其中,但有了这个漏洞,它顿觉自己稳操胜券。
它所需要的只是挑逗起他们对心上人的思念,令他们的心灵形成通道向外延伸。
虽然有上千万的触须深陷心灵陷阱,这些陷阱也有过半,都难以自发地形成对一个人的爱情上的思念,正是所谓的爱无能。但稍加思量,它便找到了对策——这些年游荡宇宙间,一旦以触须探入其他生命的精神世界,融合、消化后,它所得到的往往不单单是那些万能粒子,还有其中所蕴含的各个文明自身的信息,因而它懂得好些先进的科技知识。
据此,它掌握了一项脱胎换骨术,可在保证个体生命的精神世界稳定的同时,换掉他们身体的大部分构件,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然后,自己再令他们去挑逗那些锁住自己触须的人,刺激情欲通道的产生。
很快,它就在一大批善男信女的身上试验开来了,一开始由于技术的不熟练,牺牲了好些人的性命。但熟能生巧,何况它的计算能力和动手能力当真惊世骇俗,脱胎换骨术的工作不久即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一个人漂泊地球,身处绝境,它又想到单凭自己,纵然做事的效率惊人,仍然也是势单力薄,独立难支。更是不知道躲藏在暗处的柏拉图协会母星的人将会有怎样狠辣的手段。于是,它告诉自己必须尽可能地争取到更多的帮手来应对这场危机,以在这场博弈中加大胜算,于是决定把这项脱胎换骨术在人类世界里推而广之。
小矮人选择福特,只因利用他中情局负责人的身份,可以让脱胎换骨术在掌握着巨大权力的人的身上应用,并迅速地得到柏拉图协会的信息——毕竟他一直都在调查他们,虽然多为隔靴搔痒。再者,福特手下的那些体格强健的士兵也可以很成为它的实验素材。
小矮人不向程学南下手,因为脱胎换骨术会对人造成极大的影响,和所有再高明也都会有一定后遗症的手术一样,实施后,人的寿命会大大缩短。而程学南是它能否逃窜的最关键人物,出不得半点闪失,所以它没有将这门手术加诸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