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里亚说这间屋子是“望楼庄的玩具箱”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了,所以我们就决定去麻里亚的房间安排一下我们明天的行程。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壁纸和窗帘和我们是一样的。
麻里亚一屁股坐到床上,弹簧床发出了轻微的悲鸣声。江神学长坐在床头柜前的凳子上,我见也没有其他椅子了就坐在了麻里亚的旁边。
“这儿的早饭是七点半到八点,所以我们就在这之后安排行程吧。”麻里亚说,“那早饭之后我们怎么安排?早上我们去游会儿泳还是骑自行车环岛一周呢?”
“我想先环岛看看。”我说,“我们不要漫无目的地环岛,一边骑一边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怎么样?”
“但是,这很累哦。莫埃人像不止在路边。哎,算了,那我们就骑自行车环岛游吧。先稍微调查下莫埃人像的朝向,再游览下岛上的景点。岛上有很多可以让你们一饱眼福的山丘和奇石。中途我们再顺道去一趟平川老师家,下午去海水浴。”
什么嘛!明天的行程全由麻里亚一个人决定了。江神学长和我都不是一进餐厅点餐就附和别人说“我也是”的那种缺乏主动性的人,但只要嘴快的麻里亚在场就不一样了,不过这倒也方便我们了。比如今天。
“我今天想早点儿睡啊。但我带了露丝·伦德尔的新书来呢。”
“伦德尔啊,是挺有趣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刚开始看时的那种震撼了。”
“喂,麻里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那样的作品别的作家都写不出呢。我准备在秋天的社团报纸上写篇《露丝·伦德尔论》呢。伦德尔已经是巨匠了。江神学长你也这样认为吧?”
关于现代英国推理小说的临时座谈会开始了。总之最后就是回归到个人喜好上的争论,所以讨论的内容在这就省略了。我们的话题越聊越广,后来就聊到了如何看待作为推理小说作家的科林·德克斯特的能力这个问题上了。
“不行!”
突然传来这句话。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不行。我不想在爸爸期待已久的假期中说这样的话惹他生气。干吗非要在这儿提钱的事呢?而且时机也不对。”
“父亲现在心情不错,不正是说的好时候吗?现在他心情不错所以稍稍那么一说不就行了吗?父亲虽然很讨厌我,但你是他疼爱的女儿呀,你跟他撒撒娇,说几句好话,他不就乖乖地掏钱给我们了吗?”
“我说不出口。你自己去说吧。”
“就因为你说不出口所以就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你让我去说?开玩笑!只要我一说完,他肯定就跟机关枪似的用他那男高音开始对我说教。然后就手舞足蹈、得意扬扬地全面否定我的人格。让我去说是下下策。你明白吗?”
“又是这样……但是我不会应付爸爸啊。”
声音是从窗子下面传来的,是牧原纯二夫妻俩。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在谈什么。不知不觉中声音提高了,所以就没有注意到他们头顶的房间里还有人。
“啊,不会应付!那个人一年到头都用那大嗓门说教。这真是全天下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岳父了。”
“我求求你,别说了。那可是我爸爸!我受不了了。我身边就你和爸爸两个亲人了,但你们却互相看不顺眼,我很难做的。之前你要不用那么难听的话说爸爸就好了。”
“我的话还不是最难听的吧。我们来这之前的晚上,他和你在厨房说了很多对吧。我可是在洗澡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一年好不容易来一趟女儿的家你看他说什么。什么‘你明白了吧。不要虚度光阴,赶紧回去’之类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呢?他不光不正眼看我,他也没有正眼看你呀!”
“哎,他确实说得太过分了。你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就该知道我听他这么说后并没有沉默呀。我当时可是敲着桌子说‘爸,纯二身上那么多优点,你好歹也要看到一个吧’。”
“是吗?我拜托你想想一个男人洗澡时听到这样的对话有多么可怜!”
“老公……”
“明明有一大笔财产却连区区的五百万日元都舍不得借给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他就这么想看我的店倒闭吗?是,我这个店和犬饲的连锁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那也是我开了五年卡车好不容易开起来的店呀。”
“嗯,这个我知道。所以……”
“就这么想让这个店倒闭吗?连五百万都不借给我们就是想这个店被别人抢走!”
“别说了,老公。说着说着你就激动起来了。我明白了。我会去跟爸爸说的,就在岛上的这段日子里去说。”
谈话中顿了一会儿。
“越早越好。”
“嗯,我明后天就去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嗯,我也在乎你呀。”
响起了衣服摩擦的声音。两个人好像在拥抱。接着就是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之后就剩下我们几个人沉默不语。
“走了。”我故意咳嗽了几声,“这样偷听别人说话,真不厚道啊。”
“那谁让他们一直站在那儿啊,我们可是坐着没动。说什么偷听真是太难听了。”
麻里亚马上更正了我的说法。
“但真是奇妙啊,一听到别人在说悄悄话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闭嘴了。这到底是人的共性,还是我们几个人的人品问题呢?”
不是这样的。如果让他们两个人聊天聊到一半时意识到头顶上的房间里还有人的话,肯定会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出于这种体谅别人才没有出声的。结果反而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刚才听他一个劲儿地说什么我的店我的店的,这个牧原也有自己的店吗?不会是和犬饲一样的饭店吧?”
江神学长眺望着窗外的星空,问麻里亚。一条银河横跨在宛如天鹅绒的夜空中。
“说起牧原的店其实就是一家很小的小吃店。他自己也说了,他的小吃店和犬饲的连锁店差的太远了。但好像他那个店经营的挺辛苦的,如果伯父不借钱给他的话那这个店真的就危险了。”
“那就算是这样须磨子也太可怜了。丈夫和父亲的关系那么恶劣,她肯定头疼死了。麻里亚你以后找老公的时候一定要先调查调查这个人和你爸爸是不是性情相投。”
“说是这样说,须磨子姐姐这个例子也是极端了,光听我就觉得累死了。须磨子姐姐之前可是一个自由奔放的人,结果一不小心陷入泥潭了。”
麻里亚简要地向我们介绍了须磨予以前是怎样“自由奔放”的。据说她在初中、高中就是他们班的班花,和众多的男朋友交往。后来在周围人疑惑的眼光中她选择了令人尊敬的南丁格尔的职业,也就是护士,当了一年护士后说是身体不好就辞职了。二十三岁的时候进了大学学法律。之后接触了美术,不仅在岛上做过平川老师的模特,有一段时间甚至对这位中年画家很痴迷。等她这股热情冷却之后就碰到了牧原纯二。
“纯二是须磨子姐姐大学同学的哥哥。好像是须磨子姐姐和朋友去音乐会迟到,纯二开车送她们而且送了须磨子姐姐回家,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算是一见钟情吧。纯二被须磨子姐姐迷住了,在交往的第三个月就求婚了。不过不幸的是伯父看不上这个女婿。伯父当初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个好老公可是四处撒网挑选候选者,好像伯父只看得上城市银行或综合商社的精英、公司接班人这样的人。”
“那你的完吾伯父是干什么的呢?”
“完吾伯父学生时代就和朋友合开了家会计事务所。虽说现在做的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但在市里拥有面积很大的土地,也算是个企业家了。哎,就因为这样,纯二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伯父就很看不起他,所以要说受伤害也是家常便饭了。”
这么说来纯二性格执拗也不无道理。
“不过这些也都是纯二自己选的。当然他肯定爱着须磨子姐姐。不过他没有对入赘有马家和同居表示异议,也一直都在经济上依靠伯父。我听说一方面他是想挽救小吃店的危机,一方面是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赌博输了很多钱所以才来央求伯父的。所以他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伟大。”
“入赘还同居?刚才他不是一直在嘟囔说一年没有来这个家了吗?你们说的不一致啊。”
“啊,你是说那件洗澡的事呀。住在一起的话就是很难相处好啊。渐渐无法忍受下去的纯二就带着须磨子姐离开家了。虽然纯二嘴上说是伯父在国立市的家和在川崎的店太远了所以才搬走的,但其实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一些矛盾。真是的,须磨子姐姐太不容易了。自那以后她的人生也就变得不如意了。估计这次他们三个人都来到岛上就是想缓和一下关系,但照这样下去又会和以前一样。”
麻里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不是她看不起须磨子夫妻间的私房话,只是无能为力吧。
“好累啊。”
夜色降临到岛上了。这是夜晚第二次来临了,第一次是太阳下山的时候,另一次是房间里的灯灭了的时候。
江神学长说自己睡眠不足要早睡,才十一点他就关灯钻进被窝了。看样子是为了凑这次的旅费他干了好久的建筑工。我也关了床头灯,把被拉到胸口,面向天花板。
月亮和星星的亮光洒到屋子里,夜色也变得柔和很多。窗帘没有拉起来,枕边发出模糊的光亮。窗边传来了一阵阵的海涛声,我侧耳倾听着大海的呼吸。
麻里亚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倾听着大海的声音吧,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座小岛就是整个世界,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一样。”她可真是个聒噪的浪漫主义者。
我知道的有三个人喜欢麻里亚。这三个人中有人以为我是她男朋友还羡慕我呢,其实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留在像平底锅底似的京都的两位学长怎么样了。也许正在把莫埃人拼图当朋友,在难以入眠的夜里琢磨着其中的奥秘呢。
对不起了,学长们。
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随即又全被潮水冲走了。
我大概是在十二点之前睡着的。
这就是我们在岛上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