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木做成的大餐桌的周围,十二个人终于聚齐了。包括我们在内今天刚到的客人被请到主宾席就坐。坐在社会地位很高的长辈中间,年纪最小的我有些不自在。
菜单是芦笋奶油汤、煎羊排、焖鳎目鱼、金黄色生菜和海鲜沙拉等。啤酒喝的是喜力。
“今天我们迎来了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各位的光临让我们深感荣幸。请各位在寒舍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有马龙一声音沉稳。花白的头发向后面梳着,目光柔和,甚至偶尔会给人有些木讷的感觉。
“我侄女平时承蒙二位照顾。今天就当我感谢二位,请别客气。”
他边说边朝我和江神学长微微点点头。要在这儿蹭吃蹭喝一周的我们俩平时也没怎么照顾麻里亚,所以我们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示意。
“我没想到麻里亚说的两位朋友竟然都是男生。不对,我听麻里亚说给我带了两位私家侦探做我寻宝的助手,现在看见两位看上去都很聪明,果然名不虚传呢。”
有马和人在我的对面冷笑着说道。和人的刘海长至眉毛,但毫无特征,肩也很窄。和人是年长麻里亚五岁的堂哥,也是死去的英人的弟弟。他用纤细的指尖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又用他的男高音说:
“我之前可是深信不疑呢,心想着肯定是两位活泼的女大学生,所以今天早上起我就激动得坐立难安了。直到下楼前都没有人告诉我麻里亚的朋友是男生,所以刚才我真是吓一跳。其实刚才在二楼走廊的窗户里我刚好无意中看到麻里亚你们三个人散步回来要进大门。当时我就看到了你——江神同学的头。因为你是长发所以我也只是觉得这女生的个子真高啊。不过,话说回来,江神,虽然这长发挺适合你的,但大夏天的不剪短点你不热吗?”
好一个能说会道的男人。虽然能说会道是件好事,但我不喜欢这种对别人头发说三道四的人。虽然他并不是在说我,但我还是想说不管我剪个莫西干人的发型或者扎起来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一年都不会剪一次头发的。因为我的头发里有灵力。”
江神学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和人被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一愣,我嘴角一歪强忍住笑,再一看麻里亚她也笑得花枝乱颤的。
“确实有这种说法,特别是在欧洲。”园部一脸严肃地说,“说头发是力量之源。知道《霸王妖姬》这部电影吗?不过那也只是欧洲的说法呀,是吧?”
和人见大家开始聊他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一言不发了。他虽然已经二十四岁了,但听说还只是学生,复读了两年,又留学了一年所以现在是大学三年级。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的社长——江神二郎都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也还是个大学生。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对了,听说犬饲你今年秋天要在小仓开新店了?”
牧原须磨子问犬饲敏之。敏之停下正准备送到嘴边的叉子。
“是的,因为别人介绍了个比较好的地段,所以又要折腾一阵了。我这样不断追逐,也是性格使然啊。”
“对了,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呢。”
里美打断丈夫的话。
“今天下午我们去拜访平川老师的时候告诉他我们要开新店,他说要给我们画一幅挂在新店里的画。还问我们以有明海的神秘火光为题材怎么样呢。”
他们夫妻俩相视一笑,敏之将叉子停在半空中继续说:
“确实是这样。虽然赶不上预订在十一月的开业时间,但我真没想到平川老师会说要替我们画一幅装饰新店的画作。我现在满心期待。这次新开的店我们投入了最大的人力物力,内部装潢也考虑稍微豪华些,所以我坚信这家新店一定能取得成功。”
敏之正说在兴头上,但话说到一半须磨子显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她开始装作听不见敏之说话了。
牧原纯二一言不发地将食物送到嘴里,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他稍黑的脸开始泛红了。和人似乎看出来我们不是他中意的说话对象,所以就转过身子和旁边的礼子一个劲儿地说着这个夏天的电影。龙一刚开始还问问麻里亚和我们最近大学生的一些情况,但从他敬了从小的伙伴园部一杯啤酒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和园部互相谈论起自己的近况。
这还算是一顿气氛比较和谐的晚餐。饭后还有冰激凌和咖啡。
晚饭后,牧原完吾和纯二挪到只能收到NHK(日本广播协会)的节目的电视机前,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看着海外旅行纪录片。须磨子说游泳游累了所以就和犬饲敏之一起回二楼各自的房间,和人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翻起了杂志。喝酒的时候就想要说什么的园部似乎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对龙一说,两人一起去了龙一的房间。礼子和里美在收拾碗碟,麻里亚也想帮忙,但被礼子拒绝了。
“今天真的不用了,麻里亚。你去和江神还有有栖好好地讨论下明天的安排吧。”
麻里亚终于领了礼子的一番好意。她让我们上楼。说是堆满了杂物的屋顶阁楼很有趣所以要领我们过去。我们并排上了楼梯。
“这可是望楼庄的玩具箱哦。”
麻里亚说着就打开了门。这间屋子里铺着地板,只有两侧的墙壁旁放了一排带门的书架和贝壳陈列台,连一把椅子都没有,真是间毫无风趣可言的屋子。进屋之前我以为这儿肯定有点脏并且空气混浊,但现在看这间屋子好像被仔细地打扫过,没有落下一粒灰尘也没有落灰的痕迹。
我看了看玻璃的陈列台,里面摆放着成百种放在药棉里的贝壳。螺和双壳贝的比例大约为三比二,所有的贝壳都被一个个仔细地分成了耳贝科、玉螺科、船贝科。每个贝壳前面都有一张泛黄的卡片,上面写着贝壳的名字、采集地、采集日期。这些收藏品似乎在诉说着失去了主人的哀怨。
我迈开脚想看看书架上都放着什么书,发现房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来复枪,我停住了脚步。
“这玩意儿,只是个装饰,还是真的来复枪?”
“这可是真的哦。”麻里亚若无其事地说,“你闻闻看枪口的气味,和人这个夏天应该打了好几发子弹,枪口会留有硝烟的气味吧?”
这辈子第一次摸枪的我提心吊胆的把枪口朝向脸,凑近鼻子闻了闻。
“哇,有栖你胆子够大的啊。枪膛里有子弹很危险的哦。”
听麻里亚这么一说我慌忙撇过脸。估计我这副样子挺可笑的,连在一旁看着的江神学长都笑出了声。
“你可真够可爱的,有栖。”她盛气凌人地说,“但是真的可能会发生意外——不过就算是这样,有栖你明明很害怕,干吗还凑过鼻子去闻呢,真是好笑啊。”
“闭嘴!”
我换了只手拿枪,枪口指向麻里亚的胸口。她脸色都变了,边说着“放下啦”边躲到了江神学长的身后,又说了一遍“放下去啦”。现在我总算可以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真枪了。确认了这一点后我意识到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就立马把枪指向了天花板。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像模像样的士兵,枪械这种东西真酷。
“你这家伙岂有此理,怎么能拿社长做盾牌呢?”
“有栖你才是岂有此理呢。拿枪口指着别人真是太过分了。”
麻里亚生气了。她还躲在江神学长的身后不出来。可能她想出来但看见我手上还拿着枪所以还很警惕吧。虽然我还想再多感受一下这把沉甸甸的枪的感觉,但还是把枪重新挂回墙壁上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从江神学长的背后走出来,长长嘘了口气。
“还好你不是和人。算了。”她还在生气,“他确实挺厉害的。”
“那把枪是和人的吗?”
江神学长问,麻里亚点点头回答说:
“是的。说是朋友转给他的。但是和人也没有持枪执照,也算是违反了《枪刀法》。不过他说从来没有把枪带出过这座孤岛,只是在为了缓解压力时打上几枪,所以也不算犯罪吧。这是来这座岛上的人的秘密。而且大家都觉得这很有趣,有的还要求打几枪呢。”
“麻里亚也打过?”
“打过两三回。我是违法者。大家都是违法者哦——啊,犬饲除外,他学生时代就玩过多项飞碟射击,虽然没有摸过手枪但听说有持枪执照。”
“这个犬饲是那个开饭店的犬饲吗?咦,这两个形象不一样呢。”
“你别看他个小,他可是个运动员哦。特别是游泳很棒。和某人不一样。”
“你说我吗?我可是经常游泳的,但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怎么也提不了速度。”
“不是说有栖,是和人。他是个旱鸭子。”
看来麻里亚似乎和他堂哥和人的感情不太好。现在她的表情和她回忆去世的堂哥英人时的表情简直是截然相反。不过即使是我,也对那个夸夸其谈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感觉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果然,都是关于字谜的书。”
江神学长站在书架前浏览了下书的封面。
“有很多有意思的书吧。你们可以带回房间挑战一晚上呀。”
听麻里亚这么一说,江神学长说了个“不”,“啪”地把书合了起来。
“我可不挑战。我得为明天养精蓄锐。这一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拼图谜题,还有必要为这些拼图谜题动脑子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可不就是这样吗?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拼图谜题,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拼图谜题劳神呢?”
要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是这样。
博鲁赫斯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座迷宫,还有必要再建新的迷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