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不来, 我爹我娘都得忙,谁有功夫带她来?”张知鱼道。
“啊~”赵聪有些失望,“可夏妹妹明明说今天要来的, 我把娃娃都给她带来了。”
夏姐儿哪里不想去?那李氏能干吗?她今年就要六岁了,五岁时贪玩人家会说小孩子可爱, 等到七八岁,那就不是夸人的话, 细数李张两家孩子, 只有夏姐儿这个年纪还胡天胡地,连李三郎六岁都知道下地拣麦子,李氏决心今年给她紧紧皮,如今轻易不再让她四处溜达串门。
“我要回家睡觉去, 在这一个人多没意思。”赵聪得了准信儿,小脸一垮, 背着娃娃就往外走, 他隐隐察觉到跟鱼姐儿一起玩的游戏,一定不是他乐意的,还不如这会儿就回家,看日头倒还能打个尖儿,蹭一顿他娘的饭后热点心。
知子莫若父,赵掌柜早吩咐了柜上抓药的赵诚信,赵诚信是赵掌柜的侄儿也是徒弟,对赵掌柜那叫一个唯命是从, 赵聪还没走到门边上就被他逮回来塞了一盘子药材,笑眯眯道:“你爹说你分完这个一个不错就能家去。”
赵聪回头看长喜, 长喜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他只好闷闷不乐地抱着东西往里走。
张知鱼看他没三分钟又端着大竹篼回来有些懵。赵聪跑到树底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喃喃自语:“哦哦。这个是独活, 这个是姜活,哦哦,这个是紫苏子,这个是菟丝子。”
“你这么分,不怕保和堂关门大吉吗?”张知鱼从独活和姜活里各挑了几个出来重新分好,“独活入肾经,姜活入膀胱经,气味都不一样怎么能认错?”
赵聪沉沉地看着眼前相似的一切,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夏姐儿玩,为什么要答应她送了娃娃来,不来他就还是他娘的小宝宝大可爱,而不是他爹不成器的混账儿。
“你说说究竟为什么分不出来?”张知鱼见他这笨蛋样儿有些怜爱了,决定发回善心,仔细给他讲了一番。
这下赵聪终于分对了,偷偷站在树背后看的赵掌柜就盼着儿子能有点长进,这会儿就欣慰地走出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这不是分得很好吗?”
赵聪挺直了腰杆子就等着他爹一顿夸,赵掌柜看着儿子兴奋的小红脸儿,露出个慈爱的笑,伸手就把药材乱搅一通,在儿子不可置信的大眼中缓缓道:“来,再分一次。分对了就让你和鱼姐儿出门耍。”
赵聪眼泪都在眼眶里滚了,张知鱼有些不忍,凑过去提醒:“人在屋檐下,你快些分了我带你去家里玩儿。”
赵聪盯了他爹一眼,脸直鼓成个包子,回头默默地分药材,打定主意三天不跟他爹说话。
幸好他也不真是个笨蛋,只是不定心学,发了狠要出了门子耍,认真回忆鱼姐儿的话和往日学的,慢慢地又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递给赵掌柜。
赵掌柜拿起药材仔细检查,看他都分对了,乐得脸都板不住了——这是什么,这就是祖宗保佑!赵掌柜无意识地念着这四个字,回神古怪地看鱼姐儿一眼,本来他就看上了鱼姐儿的针灸术,见她还有如此奇效更不想放了她走,琢磨着这两天就跟张阿公好声说道说道。
赵聪根本不关心他爹在想什么——总之不可能是什么好念头,拽着鱼姐儿就往外走 。
她已经给豆娘扎了二道针,赵掌柜要放她家去,张知鱼也不反对,拿着闵大夫和高大夫布置的功课就往家走,有会些武艺的小九在,赵掌柜也没派人再送她们。
鱼姐儿也不想跟阿公一起走,她还想去市集买东西呐,张阿公也是个节俭人,看不惯家里乱花钱,他若在肯定得拦着不让买。
赵聪就怕被他爹想起来再关着认药摸脉,恨不得挖洞走,那敢去现眼要车,所以三个人就只能走路去张家。
赵聪平时野惯了,但今天自觉受了心伤,只想快点有乐子,见走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张家便有些困惑。
仔细看街道的景色还很熟悉,可不是仁安堂的地盘?心头一跳,毛脑袋四下转了转,拉住鱼姐儿小声道:“鱼妹妹,这不是你家,我带你家去。”
“我得先去买点东西才回去。”张知鱼道,她现在手里很有些钱了,在竹枝巷子除了顾慈外,最有钱的小孩就是她,看着李氏和张大郎起早贪黑,早想买只肥鸭让大家吃顿鸭子肉尝尝滋味儿,不用一直吃客人剩的。
赵聪不想去那地方,掏了银子递给小九,跟她道:“咱们就在这等小九,那边不兴去。”
“怎么了?”张知鱼问。
赵聪还没说话,街道旁就钻出两个孩子道:“赵傻子,你往哪里去,我不是说过赵家人往这条街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家丫鬟经常过来买菜,怎不见你高声儿说句话,一天到晚吹老牛。”赵聪瞪着他,跟张知鱼解释:“他是仁安堂的小吊客,成昭,他哥见天儿跟我爹打擂台。”
张知鱼不知道两家的典故,但小孩儿心思敏感,就是面镜子,家里什么情绪,他们反射出来也是什么情绪,看这架势就知道两家人结仇已久。
成昭看着赵聪今天只带了一个小厮就乐了,对着后边的下厮一挥手拿了石子儿就丢赵聪。
长喜看了眼鱼姐儿,还是先护住了赵聪,赵聪却不甘心躲在人身后,扭着身子就要出去打一架。
张知鱼数了数人,他们那边一共有三个,两个小男孩儿,一个小厮,自己这边也有三个人,但她力气小,赵聪一看就是被人打的份儿,琢磨了下拽住他就往家跑,这里离着张家已经不远了。
“这小胖子也怕了。” 成昭哈哈笑起来,带了个个小跟班并个小厮跟在后头:“今天人他们少,咱们趁机揍他一顿,他爹抢了我哥的药材,我就揍他儿子出出气。”
巷子里一起抓猪拐骨的牛哥儿几个看到后边有野孩子追着鱼妹妹就喊:“你们是哪来的,要干什么?”
成昭的回答是一块正中牛哥儿脑门的石头,竹枝巷子的孩子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竹枝巷子,他们是外人,在自家的地盘打自家人,这是打人专打脸。
几个孩子很快就揍成一团,两个小厮急了,跑上去拦都拦不住,都是孩子,挨揍的又不是自己少爷,小九没敢下力气,身上倒还挨了几个脚印。
竹枝巷子的孩子早早就得在家做活儿,力道和身子骨比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好得多,何况还有鱼姐儿和张阿公时不时给调理身体。
于是这场群架很快就变成成昭单方面挨揍,顾慈听见动静还牵了二郎出来助威,等阮氏让人把他们分开时,几个孩子都披头散发灰扑扑的一片。
小厮看着人多势众的竹枝巷子。没敢逞能,拖着两个小少爷就往家跑。
张知鱼虽然没参与,但她也指点了不少大家打哪疼还不容易受伤,歇下来坐在门槛上看着还龇牙咧嘴的二郎就笑:“我还当你要去跟他们打起来,那还不得被按着揍。”
顾慈义正言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样的死我才不找呐。”
长喜听了这话看着浑身都泥巴的少爷就想哭,他也不想死,可现在是阎王敲门不死也难。
赵聪打架还不忘把娃娃抱在怀里,散了场子就火急火燎地打开盒子,娃娃完好无损。夏姐儿因为人小没参与这场战争,但也一直在摇旗呐喊,见到娃娃“哇”一声,就坐在门上一个一个拿出来摆了老长一排,惊得大伙儿都要趴到地上去了。
这些都是陶瓷烧的娃娃,红嘴唇,脸颊抹了胭脂,看起来像玉一样,还穿了小衣裳,夏姐儿有些不忍心她们在地上待着了,用帕子擦干净一个一个套回去要拿了家去放在凳子上玩儿。
赵聪看他们高兴,也很满意自己今天的威风,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豪放地说:“我赵聪答应别人的事,就算是杀上三十三重天也要办到。”
夏姐儿反驳:“那你上次就说把娃娃带来给我们看,这都过了年了。”
赵聪转转眼珠就笑:“听说好汉事情很多,都得按顺序一件一件做,现在不就轮到你家?”
赵聪在竹枝巷子是大开眼界,他们没有竹马骑,但会跳一种可以夹在腋下的大花绳,还能偷家里的船去湖上钓虾,四月正是抱籽的时候,赵聪玩得黑汗流了一脸才抱着小半桶鱼虾回了家。
赵掌柜得了成家的信儿,险没晕过去。这会儿正坐在堂上喘粗气,看着儿子跟个小叫花子样,手就扬了起来,但想到揍的是成家人,一时又有些解气,便撂了手没打下去,只拘着他在家念了一天书。赵聪一被放出来,就皱着脸过来找鱼姐儿出主意。
“他家到底跟你们有什么仇?”孩子打架,又没多狠,从竹枝巷子走前成昭还好好的,牛哥儿头上起了个包,黎氏连问都没问反还骂得牛哥儿委屈得都哭了,这种程度还不至于长辈直接上门要说法。
“我也说不清,反正一直就这样,成家人就爱跟我家作对。”
可能他还太小家里不愿意说,张知鱼看他这可怜样儿,往日还不知受成昭多少欺负,想了想道:“那成昭有什么弱点没有,咱们得对症下药。”
“笨算吗?”赵聪问。
张知鱼看着这小笨蛋慢慢道:“哪个笨法?”
“他爹让他哥哥管铺子,让他念书考学,他在学堂里经常被先生打,比我挨手心的次数还多。”
听到这话,顾慈眼珠一转就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他,到了你别吱声,听我说就是。”
成昭回了家气哼哼地被娘脱了衣裳瞧,他身子壮,虽被打得疼身上却没留几个印子,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狄夫人没把这放在心上,成老爷却沉了脸找上赵掌柜,害得赵聪在家被一顿修理。
成昭知了此事乐滋滋地在家端着娘买来的飘香楼的蟹粉糕吃得满嘴渣,这是上好的点心,不是这顿打他还吃不成呐。
刚吃了一块儿,小厮就进来道:“少爷,夫人叫你去。”
成昭放下点心,恋恋不舍地往客厅走,看着一脸笑意的鱼姐儿三人,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狄夫人轻轻地暼了他一眼,笑着招手道:“聪哥儿来找你玩,你可得好好招待人家。”
玩什么,几个人才玩了叠罗汉,这会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成昭虎着脸捂住屁股大喊:“你还敢来我家,我说了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聪也火了,顾慈给他使了个眼色,才不情愿地安静下来。
顾慈轻咳两声,脸上浮起一团病态的薄红,弱不禁风地走到成昭跟前道:“昭哥哥,那天是我们不好,不该跟你动手,以后我们都改了,你别生气了成不成?”
狄夫人听了这话眼皮子一跳。看着儿子脸色就拉了下来,她们家也几代从医,一看顾慈脚步轻浮,面色发白,就知道这孩子有不足之症,昭哥儿也九岁了不能看不出来,还下得去手那就不是一句顽皮可说,而是心狠了。
成昭还不知道自个儿在娘心里已经成了小坏蛋,看着顾慈直瞪眼,这孩子一肚子坏水,在那不动手比动手了还厉害,放着狗把他吓得够呛,张嘴就要骂人,一下似乎想起什么,转转眼珠就把揍人的锅给顾慈扣实了,道:“你们一起揍我。还想我原谅,没门!”
狄夫人只觉得晴天霹雳,看看顾慈和鱼姐儿,一个恐怕有疾的小郎和一个比昭哥儿矮半个头的女娘,只怕那日还不知谁揍谁,说出去她都觉得丢人,便软了三分语气道:“这孩子尽说胡话,他自己也想亲近你们,你们年纪都小,以后还得常常一处玩儿。”说着便让丫鬟领着几个孩子去成昭的小书房。
狄夫人积威日久,成昭不得不从,只能蔫哒哒地看着几个中山狼登堂入室。
几个人相看无言,成昭把蟹粉糕端到高桌上藏起来。自己抓了个在手头慢慢啃,冲他们做鬼脸。
张知鱼回以一笑,坐在桌子上等戏肉。
成老爷自几个孩子进门就一直盯着这边,见书房鸦雀无声,果忍不住过来看几个孩子是不是又在欺负小儿子,不想一进门就见着鱼姐儿身上的小药箱,细闻身上还有淡淡的草药味,便看了两眼她的手,见着有墨印,顿了顿忽然道:“你也在学医?”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知道鱼姐儿学医的多了去,便点头道:“我跟我阿公学。”
成老爷眯了眯眼,有意想考校一二,顾慈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身为一个小卷王,他太知道怎么治望子成龙的伪龙了,扫了眼成昭的书就惊喜地喊:“昭哥哥,你都学到这里了吗?我在家先生也教我了,我背给你听,你给我检查检查好不好?”
成昭觉得大事不好,伸手就要捂住顾慈的嘴,顾慈已经噼里啪啦背了起来,一口气畅通无阻,完了还崇拜地看他:“昭哥哥一定早就会背了吧,我也替昭哥哥检查好不好。”
成昭黑了脸,看着爹期待的眼神只能结结巴巴背起来,他今天刚被先生打过手心,越有人盯着越背不下来。
张知鱼一听,发现居然是出师表,一下乐得不行,这个她会啊,一等成昭卡壳,她就背一两句提醒。一篇文章下来,成昭说的话寥寥可数,竟精短得像广告里插播的电视剧。
成老爷就盼着儿子是个读书种子,以后能狠狠把保和堂踩在脚下,此时见一个小女娘会的都比儿子多,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成昭透过他爹漆黑如墨的脸,已经预见了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一时悲从中来,扭头对鱼姐儿三个哭着大喊:“等我出门要你们好看!”
顾慈有些受伤地捂住心口道:“昭哥哥,你怎么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张知鱼做为一个观摩过多部奥斯卡级别影片的美丽时髦女郎,也适时地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道:“昭哥哥,你不要急,这篇文章本来就很难背的,咱们慢慢来。”
成老爷的脸阴晴不定,他深吸了口气,再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挤出个笑着将鱼姐儿三个送出家门,还对丫鬟道:“拿些家里的点心来给孩子装了家去吃。”
赵聪想起刚刚成昭的得意样儿,指着桌上的蟹粉糕道:“成伯伯我想吃这个。”
一盘糕而已,他可是志在保和堂的男人,成老爷对丫鬟一挥手,成昭气得跳脚,因自个儿爹在场,只能流着泪看着心爱的蟹粉糕进了三个豺狼嘴里,直喊:“你们胜之不武,有本事咱们再打一架分分高下!”
顾慈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屁股:架那天就打过啦,有些人今天还不敢坐呐。
成昭吐血。
据说成家小少爷连着三月都没出得家门,一直被关在书房背书。成老爷也有些知道几个孩子的用心,但有一种气,你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去受,那就是——自己孩子是个瘟猪儿,学校里最瘟的那只!
成老爷胡子都抖了,一时倒把鱼姐儿的小药箱抛在脑后,当然他打心底也不觉得一个小女娘能成什么事,最多也就是在妇舍里做个接生婆而已。
赵聪看着死对头倒了这样的大霉,别提多痛快,舒服得请竹枝巷子的孩子吃了三顿成昭最爱的蟹粉糕,但他每次来都更乐意和牛哥儿玩,他已经看透鱼姐儿和慈姑是坏水种子,心里虽也把他们当自己人,但不是找不到人是不会凑上去的。
张知鱼也乐得清闲,如今豆娘渐渐好起来,脸上都有了血色,她这几天回家脚都轻了,再过两天就能完成任务回家睡到日晒三杆。
顾慈蹲在张家院子里看她回来就兴奋地招手,鱼姐儿看着他激动的小眼神,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飞奔过去。
黑色的泥土上还散发着鸡粪的清香,一点绿意顶开了壳,张知鱼睁着亮晶晶的眼道:“紫茉莉终于发芽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又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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