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公行二,乡下还有两个兄弟,老大是种地的好手,张家的田如今就是他和族里在照顾,地里的出息每年交够税后,剩下的都归他们。
所以张家至今还是农户。张老三全然不似张家人的性子,打小便好吃懒做,把活计全推给两个哥哥,爹娘死后更是游手好闲既不种地也不打工,一家老小全靠着分家的兄弟们过活。
五年前张老三半夜出门喝得烂醉回来,一脚踩空跌在自家池塘里淹死了。剩下老妻和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并三个女儿。张有金深得他爹真传,日日走鸡斗狗,上半旬找张老大,下半旬找张阿公,拿着姊妹们每日给人洗衣服挣的辛苦费过得美滋滋。
张大郎以前还在城里给他找过几份工,张有金每次干不到半旬就跑了,回头还对张大郎道:“春生哥,我以后是要干大事的,怎么能做这样的贫贱事。”
几次下来张大郎也不耐烦管他,两家合计后也不肯再多给银子,希望逼一逼他立起来。
没想到张有金不仅不思进取,反而卖起姊妹来,等张大郎得到消息赶过去,人牙子都把三个姑娘送过江了,哪里还追得上。
张有金的娘罗氏一点也不操心自家闺女去处,和儿子一起坐在家里数钱,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虽然也是自己生的肉,但儿子才是家里的根,女儿迟早都要嫁出去,现在也不过提前了几年而已,还能补贴补贴家里。
连亲娘都这样想,分家的叔伯又哪有插手的道理,只从此跟三房断了来往,这样算起来,张知鱼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这个混蛋小伯了。
几年前张有金带着姊妹们来拜年,就带了几串糖水稀薄的糖葫芦给侄女儿做年礼,临走还哄了夏姐儿一文钱买了个饼子吃,自己吃得满嘴掉渣,夏姐儿就站在旁边干看着。过了两天人找上门了张家这才知道,就连那几串糖葫芦都是赊在他们家帐上的。
这样的极品张知鱼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卖姐姐得的三十两,张有金花天酒地不过几个月就败得一干二净,这两年没得两位伯父救济,张有金很是过了些苦日子。但心里再埋怨他也不敢找上门,他和张大郎从小在乡里一起长大,可没少挨揍,那蛮子力气有多大他太知道了!
张有金拿了最后一把钱在赌坊输得精光后,一惯跟他一起的酒肉朋友杨小武给他找了个看庄的进项,只需要每日住在田里看好地里出息,每个月也能有二钱银子,虽说不算多但也饿不死,日子一好过张有金懒病又犯了,前些日子溜出去找耍子,回来庄上就丢了一屋子过冬的柴,主家便把他赶了出来。
丢了差事张有金也不上心,收拾包袱回家就闷头大睡,一觉睡到次日中午,吃了碗浓粥后就吊儿郎当地叼了根草蹲在路边晒太阳,恰巧被路过的杨小武看见,便请他一起吃酒。
得知张有金为银子犯愁杨小武呵呵一笑,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张有金刷一下脸色就变了,忙道:“不行、不行,张大郎岂是个好相与的?被他抓到不死也得脱层皮。”
杨小武夹了一筷子肥烂的猪耳朵嚼了冷笑道:“你怕他我可不怕,只要带了人来我保证他没功夫找你麻烦。”
张有金还是不肯。
杨小武也不强求,只失望道:“你那个侄女儿以前回来时我见过,长得真不像咱泥巴地里出来的种子,我敢打包票一个就抵得上你三个姐姐,啧。”言语间很为他惋惜。
张有金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前两年每天都有肥鸡卤肉的日子,咽了几口口水,想了半天还是摆摆手说算了。
他虽混却到底没做过作奸犯科的事,亲弟弟卖自家姐妹在这个时候根本不算事,但卖早已分家的侄女儿那就是略卖,就算他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但也知道略卖是重罪,轻则打板子重则流放三千里!
张有金这才回过味儿来杨小武做的是哪路子生意,难怪日日钻在赌坊还有肉吃,亏他以前还以为此人身怀绝技请他吃了不少肉!
想明白后张有金假意思考,又让店家倒了半角清酒、切了一盘子卤牛肉、半只酱鸭。杨小武动了动嘴,到底想着白花花的银子咬着牙没吱声。
等菜上来他一拿筷子就听愣头愣脑的张有金道:“莫吃,先拌拌味儿。”
杨小武筷子停在半空心里奇怪:没见有酱料啊?
张有金嗦了遍筷子对着他憨憨一笑,笑得杨小武直发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张有金已经火速将筷子放到菜里翻来覆去搅了个遍。
杨小武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试着伸了几下筷子,回回菜到嘴边眼前就浮现出张有金看起来几百年没刷过的黄牙,愣是没下得去嘴,只好停了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张小伯,算你狠!
张有金视而不见,手上也不客气,把碗扒得飞快几下吃尽了菜,筷子一撂就跑回家不肯出门。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杨小武结账时好悬没把桌子翻了。
没了银钱,一连几日家里都吃得稀,肚皮咕咕咕的没一刻消停。张有金躺在床上看着饿得奄奄一息的老娘,鬼使神差地想起侄女儿如花似玉的脸。
其实张家人都不丑,他已经算不太好的了,去窑子里姐儿都愿意饶他几个钱。
但最好看的还是鱼姐儿,吃同样的饭她就是要比别人长得更白嫩些,冬日穿了红袄跟年画娃娃似的,周围村子里他就没见到过一个闺女有她好看。
张有金迷迷糊糊地想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烂布鞋里露出来的大脚趾已经被熊崽子炸出血了。
张有金吃痛正要骂人,却见张家门口站了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小袄,怔怔地盯着他。张有金眯了眯眼睛,跟两年前比起来这个侄女儿又长大了一些,胖嘟嘟的脸颊已经开始瘦下去,眉眼也有了些动人的秀色,别说他三个姐姐,就是加上他老娘也没这样好的颜色。
张知鱼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警铃大作,这样的眼神她早就见过,张有金和罗氏一起坐着数钱时可不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张有金贼头贼脑地看了下周围都没见到人,一下恶从胆边生,他本来没想动手但谁让张家自己不看好女儿?便笑着道:“侄女儿,小伯带你出去耍耍。”
张知鱼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但她也挺想知道混蛋小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摇头装模作样道:“爹怕我被人卖了,不让我出门玩。”
张有金脸皮早就厚如城墙,红都不红一下,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那下次小伯再带你出去耍耍,我今天是专门来二伯有事的。”
张知鱼道:“阿公还在保和堂,你晚间再来。”
“不打紧,二伯娘也一样的。” 张有金甩着袖子作势就往里走。
张知鱼一直防备着他,根本不愿意混蛋小伯进自己家门,便伸了手关门,却忘了自己这会儿不是二十多岁身强力壮的打工仔,而是一个六岁多的小豆丁。
张有金本做的就是个假把式,为的是怕她叫嚷起来,趁她低头的功夫便掏出一条浸着药香的湿帕子一把捂住她口鼻。
张知鱼憋了气挣扎了几下到底浸进嘴两口,顿时头昏眼花身子发沉,被张有金一把抱在手上往巷子口走。
张知鱼迷迷糊糊地靠在张有金肩上,暗恨自己大意,也恨张有金不是个东西,卖了亲姐姐又来卖侄女儿。想起三个生死不知的姑姑,她的心逐渐冷静下来,知道决不能让他走出这条巷子,到时候可就是真的任人宰割了。
努力定了定心神,或许是药效不够,张知鱼始终没晕过去,眼见着要出竹枝巷子,她使劲张了张嘴,但发麻舌头只能发出细细的声音,除了自己和张有金谁也听不见。便乖乖地问:“小伯,你要带我去玩吗?”仿佛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送的就是没好货,连个孩子也麻不翻。”张有金见她还醒着,小声嘀咕道:“这回你帮帮小伯,下辈子做小伯的女儿,小伯养你。”
张知鱼心想做你女儿恐怕还活不上六岁就饿死了,心中鄙视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张有金到底觉得不保险,抽了帕子还想捂她,张知鱼眼疾手快地又小声道:“小伯,我想尿尿,我憋不住了。”
六岁多的娃儿,在一个成年男子眼里跟婴儿也不差什么,张有金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他这么大时听说还尿床呢。
小孩儿的尿最憋不住,他就这一身衣服穿四季,冬天套夹袄,往里塞棉花,取了棉花便是春装,去了夹袄便是夏日。便宜的布料最怕沾盐水,几下就硬了,搓一把就烂。一套成衣至少要花四尺布,他哪买得起。
便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将张知鱼放了下来不耐烦道:“你靠着墙尿,咱们快些走,不然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