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之患已解,沿海港口接连放开,票据在江南等地全面推广,并且飞快向周边郡城,府县蔓延。
秦鸲现在出门的日子都少了,她在熟悉其他的事情,言书担心她累着,劝她忙归忙,也要适当歇息。
秦鸲想想也是,熟练的换上男装,带上护卫出门了。
周边的街道她已经逛过许多回,有些腻了,于是秦鸲中途租了马车,她想看看江南这边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
但她没想到,马车刚行驶到城边,便看到一个男子凶神恶煞的拖拽女子,边打边骂。
围观人群只是劝,并不相帮。
秦鸲眉头紧蹙,下了马车带上护卫过去,这会儿男子已经停止了殴打,嘴巴不干净的骂着。
秦鸲忍住冲动,询问旁边人:“大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大街上……”
她适当留白,果然引得旁边大娘开口。
“哎呀,还不是刘洪家的不听话。”
秦鸲眸光闪了闪:“嗯?这是个怎么说法?”
大娘一脸难色,压低了声音:“喏,地上那个,手脚不干净,家贼啊。”
秦鸲眸子大睁,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子,“不会吧。”
“什么不会,不止一次了。”大娘撇了撇嘴:“也就刘洪念旧情。不然早休妻了。”
秦鸲眉头紧蹙,目光盯着地上的女子,对方头发散乱,手上都是擦伤,有明显的血迹,对方似乎察觉到了秦鸲的目光,张嘴想要说什么,结果嘴巴肿了呜呜叫,只能无助流泪。
男子听到声音,一脚踹她肩头:“贱人。”
他扬起手一巴掌打下去:“吃里扒外。”
秦鸲拳头倏地攥紧,却没有动作。地上的女人慢慢垂下眼,仿佛认命了。
秦鸲移开目光吐出口气,她爹说过,做好事可以,行动之前想想家里先保全自己。
而且帮人帮到底,她现在出面,只能暂时制止男子的暴行,不能从根子上解决,还不如先按捺住。
秦鸲的确更偏向女人,不止是女人可怜,而是秦鸲觉得太奇怪了。这刘姓男子看着不像心性宽广之人,否则不会对妻子下狠手。
然而事情所谓的“因”,是因为妻子偷家里的钱,还不止一次,但男子却又不休妻,反而嚷嚷的大家都知道。
这不是矛盾吗?
再者,秦鸲相信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显露一些本性的,虽然不完全准确,但可以作为一个参考用。
那边有人在劝刘洪算了,“家丑不可外扬。”
秦鸲差点被气笑了。这姓刘的男人扬的还少了。
又是一个疑点,旁人都把家里不光彩的事捂着,他反而巴不得其他人知道。
妻子是家贼,男人脸上就有光了?
经过其他人的“劝阻”,刘洪虚伪的摆手:“今日看在大家的面子上算了。”
秦鸲旁边的大娘大声道:“刘洪家的,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回吧。”
“是啊刘洪家的,以后老实点儿,不然还要挨揍。”
“回去安分点儿。”
秦鸲听着周边人的言语劝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吐。
因为她觉得这一幕是有些荒谬的,谁说的夫妻一体?怎么妻子用家里的钱就是“偷”了?
秦鸲悄悄退了出去,刚才她差一点就要去出头了,但是不行。
她女扮男装。
她是巡抚之女。
她有太多顾忌。
秦鸲没有回马车,而是去了旁边无人的巷道,走着走着,低吼着一脚踹到了墙上。肩膀垮了下来。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秦鸲抹了把脸,已经恢复镇定:“先回去。”
护卫垂首:“是。”
她要同她娘商量,调查事情原委再计较。
秦鸲对自己的猜测有七分把握,但是她没有托大。
秦鸲在家里等了两天,底下人基本上查了出来。
那天被打的女人叫芳娘,娘家以前比较富裕,因此说了现在的夫家,当时娘家还给了芳娘丰厚的嫁妆。
谁知道芳娘唯一的哥哥染了病,花光家里的钱也没救回来。嫂子匆匆改嫁,老两口养着孙子。
芳娘的娘家捉襟见肘,芳娘于是用嫁妆贴补娘家,但婆家却不允许。后来就传出芳娘偷婆家东西,是“家贼”。
秦鸲静静听完,让人退下。
言书的脸色也很难看。她基本能猜到刘家人的打算,故意坏了芳娘的名声,以后刘洪休妻就顺理成章。
没人会说刘家嫌贫爱富。
秦鸲冷声道:“他们真是好算计。”
为了防止芳娘喊冤,刘洪每次都是把人打到快说不出话,才拖到街上。
母女俩想的透彻,也更加气愤,晚上连饭都吃不下。
秦遇不解:“怎么了这是?”
秦鸲想了想,干脆就把事情说了。
“爹,您帮帮芳娘吧。”
这事只有官府介入,才能最好的帮助那个弱女子。
可是下面那些官,秦鸲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情景,肯定偏刘洪了。
她就很气。
秦遇放下筷子,略作思索后应了。
秦鸲好奇:“爹,您打算怎么帮?”
秦遇道:“还得你们想法劝劝,你到时候这样……”
秦鸲眼睛越来越亮。
刘家。
刘洪出去逍遥了,芳娘忍着痛干了一天活,刚想休息,却被婆母支使着出门买东西。
“腿脚快点,一天天懒的要死。老刘家倒霉,才娶了你这么个糟烂玩意儿。”
芳娘听着骂,麻木的走出去,半途一阵拉力传来,她没入了黑暗的巷道中。然而她意外的没挣扎。
她可能要死了。
她想着没了就没了,但是紧跟着想起双亲和小侄子,一下子爆发了求生欲。
“别怕别怕,我们是帮你的。”那是女人的声音。
芳娘眼睛瞪大。
“你别出声,你听我们说,后日巳时秦巡抚的马车会从洒金街过,到时候你拦在车前喊冤。他是个好官,会帮你的。”
芳娘犹豫。
女人的声音又来:“你不破局,最后只会被打死在婆家,如何又管你的双亲和侄子。”
“都是女人,能帮一点是一点。我们走了。记住,后日巳时洒金街。”
芳娘眼前一花,两道人影快速消失。
她走出了巷道,发现地上有婆母要她买的东西,弯腰拿起来时,胸口有异,她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瓶药。
眼泪啪嗒落下,芳娘哭的抽噎,她还是有些犹豫,拦大官的马车是大罪,她怕连累双亲。
她想忍一忍,忍一忍或许就没事了。然而晚上刘洪喝了酒回来,对着芳娘又是一顿拳脚,她被男人抓着脑袋往墙上撞。
最后流血了才罢休,她晕乎回头,发现男人眼里的利光。
那一刻芳娘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刘洪没醉,他故意的。
她本就被打上“家贼”的记号,被刘洪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她的嫁妆也会被婆家吞了,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双亲和侄子还是抬不起头。
芳娘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
刘洪有些可惜,暗道自己手软,气的踹了芳娘一脚,“贱人,没用的废物。”
骂够了,他才躺床上睡了。
芳娘给自己上了药,缩在床角闭上眼。
那是一个明媚的上午,蓝天白云,芳娘一身素朴躲在街边,直勾勾盯着街道,终于她看到了一辆贵气的马车驶来。
灯笼上写着【秦】。
她家以前富裕,她缠着入学堂的哥哥学了些字。她认的【秦】字。
芳娘心如擂鼓,但是一闭眼,脑海里是刘洪狰狞的脸,她疯了一般的闯到街上,跪在马车前喊冤。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民妇有冤,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求大人做主。”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秦遇缓缓掀开车帘,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一刻钟后。
当地知府衙门升堂,秦遇旁听。
知府心都提起来了,一拍升堂木:“堂下所跪何人?”
芳娘自报家门。
知府不解:“你有何冤屈?”居然敢跑去拦巡抚大人的马车。真是,真是……刁民!
芳娘刚要状告刘家冤枉污蔑她,秦遇先道:“这女子想和离。”
知府更莫名了,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很小的一件事。
和离就和离,本朝又不是不允许夫妻和离。
芳娘被秦遇打断,一下子清醒,是了,她现在还是刘洪的妻子,不能告婆家。
她抿了抿唇,顺着秦遇的话道:“大人,民妇婆家不还民妇嫁妆。”
芳娘把自己娘家的情况说了,“大人,民妇的父亲最近病了,急需用钱。就等着这嫁妆救命啊。”说到双亲,芳娘悲从中来,哭泣不止。
知府头疼,“行了行了,来人,传刘洪。”
很快刘家人就被带过来,知府想着让刘家退了芳娘嫁妆,两人和离就是了。
这么点小事,还劳烦巡抚旁听,显得他这个知府很没用啊。
但事实跟知府想的不一样。
刘洪不但不和离,还当堂指责芳娘是家贼。
芳娘反驳,刘洪脾气上来,也不管地方,一拳捶到芳娘背上,还要再踢踹时,被衙役一板子打下去。
他惨叫出声。
知府小心看了一眼秦遇的脸色,秦遇面沉如水。
知府脸一黑,怒道:“朝廷命官当前,竟敢放肆。来人,给本官打他十个板子。”
刘洪慌了:“等等大”衙役动作更快,杀威棒把刘洪架的死死的,板子落在肉上,响起沉闷的声音。
公堂上只听得刘洪哀嚎。
芳娘看着,忽然发现刘洪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此时一个老妇人冲进了公堂,很快被衙役抓住。
知府喝道:“公堂之上,不准喧哗。”
老妇人是刘洪亲娘,老林氏,被喝了之后顿时瑟缩,恶狠狠剜了芳娘一眼,然后老老实实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