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江南有水利之便,因此水路路程相比陆路缩短了一大半。
寻常来说,一般在十八、九日的功夫,但是他们一路顺风顺水,愣是把时间又缩短了。
甲板上,言书和丈夫一起吹风,她望着平静的水面轻声道:“明日我们就到江南了,开头这般顺利,真是个好兆头。”
秦遇打趣:“那就承阿书吉言了。”
言书无奈笑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秦遇揽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我也是认真的。”
端着点心过来的秦鸲默默回船舱。
秦遇此去赴任只带上了妻女。秦空最近跟着霍英练武小有所成,再加上霍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京,所以秦空犹豫片刻,找到他爹说了自己留京的决定。
秦空留京,张氏哪里放心得下,她不愿意走。她本意是想让儿媳妇和大孙女也留京。
言书不好明面反驳,私下纠结。秦遇看出来了,偷偷找他娘说了一番,然后秦遇就带着言书和女儿走了。
言书是他妻子,夫妻俩总要一道儿的。女儿的话,秦遇是另有想法。
女子独身出门不安全,可这大好河山,不出去看看总觉得可惜。秦遇想着带女儿一道开开眼界。
秦遇此去江南是为新法,天蕴帝忧心秦遇的安全,特意给秦遇拨了一支精卫,保护他的安全。
这份殊荣也是独一份了。
巡抚是有一部分军权的,在当地可以调兵,但是天蕴帝唯恐秦遇压不住“地头蛇”。
护卫四人,韩五和柳全跟着秦遇,韩五武功最好,人机敏,柳全则是斥候出身,秦遇都用得上。
汪东温翃和秦小山留在京城,秦小山当时不解,秦遇说秦空身边需要熟悉的人。秦小山想想也是,就安心留在京城了。
大船驶入港口,岸边早肃清了场地,江南等地的官员齐齐侯着,乌泱泱一大片,见到秦遇下船后,众人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声如洪钟,威势颇大。倒不知是打心眼里迎接新巡抚,还是不动声色的下马威。
郡守上前一步道:“秦大人,秦夫人,下官已经为您们准备了接风宴,还请您们移步。”
秦鸲【qu,二声】做了男子打扮,脸、脖子,手通通涂黑,画粗了眉毛,还弄了斑,做书童打扮跟在秦遇身后。
她大约是嫌女子身份出门带幕篱麻烦,高调,不如现在自在。
秦遇也随她去了。少年人总有自己的想法,有他看着,总不会出事的。
秦遇走在最前面,郡守落后他半步。
过了一会儿,郡守听到响声,回头一看差点趔趄。
秦遇扶住他:“郡守小心。”
郡守讷讷:“秦大人,那些官兵是……”
刚才一大堆本地官员候在港口,不少精卫就没下来,现在有了空地,船上的人才下船陆续跟上。
这也是郡守听到的奇怪声音。
听到郡守的疑惑,秦遇淡淡解释:“皇上厚爱,予本官方便。”
郡守讪讪。其他官员更是话都不敢说。
到底是秦巡抚太受宠,还是天子太不信任他们。秦巡抚上任,还从京中特意拨一支卫队。
巡抚是有专门的住所,谓之抚台衙门。
不过此时秦遇他们一行人先被迎到了郡守府。秦遇看着那大开的府门,耳边是郡守殷勤的邀请声。
忽然他感觉胳膊微沉,言书挽住他,秦遇眉眼舒展,与妻子大步走了进去。
至郡守府,许多官低的官员就进不来了,然而周围的热闹并没有削减。
他们入了内堂,郡守府早已备好美味佳肴,还有舞乐助兴。
江南当地的吴侬软语,天下闻名。
薄纱飘飘,女子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更加迷人。
软糯的乐声像夏日流淌的小溪,带着一点温度,又有溪水独有的小意温柔。
声美,人美,舞更美,不少官员都看呆了去。
秦鸲飞快扫了众人一眼,眉头微蹙。她爹跟郡守说着话,面前的酒水却始终未动。只偶尔看一眼乐舞,还不如她娘看的认真。
秦鸲:……
接风宴上,秦遇也大概认了当地颇有地位官员的脸,郡守,按察使,提学使,知府,同知等等。
巡抚不同提督只管水陆军权,巡抚还涉及到军政,民吏,刑税等等。且因为秦遇身兼右副都御史,所以秦遇还有监察之权。
因此巡抚虽然官职比提督低一级,但是权力却比提督大,仅次于总督。
官场上有时候不仅仅认品级,还问从事那个部门。六部的主事不过六品官,到了地方都会受到热情接待。而其中吏部尤甚。
按察使和提学使皆为正三品,一个负责刑狱,一个负责教育,隶属巡抚和总督。
换句话说,秦遇是这俩的顶头上司。
按察使四十多岁了,国子脸,板板正正颇有气势。面对秦遇时不卑不亢。
提学使年纪更大些,瞧着五十多了,发间藏不住银色,看上去颇为和气。
“下官冒昧,听闻秦大人曾就读青溪书院。”
秦遇感慨:“是啊,一转眼都十多年了。”
提学使笑道:“但是大人的励志传闻在本地却从未间断。原只限于金陵,如今传的整个江南之地都知晓了。”
秦遇的过往也被扒了个干净,现在江南皆知。
从一个寡母靠着卖豆腐带大的平民小儿,到登入朝堂的三品大员,不,现在是从二品巡抚了,深受天子看重。而秦遇本人也才刚到而立之年。
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人物走到今天,几乎称得上一个传奇。他的经历也激励了无数平民书生,梦想有一天能成为第二个“秦遇”。
江南当地的茶楼把这事编成话本,至今说不腻,听众也听不腻。
桓清拜师秦遇的消息传回来,不知多少人羡慕。但想想桓清的才情,许多人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了。
秦遇笑道:“待本官安顿下来,是要去看看旧日师友的。”
提学使趁机道:“若是秦大人能再讲学一番,想必对学子们是莫大的鼓舞。”
秦鸲听着她爹和别人状似熟稔的闲聊,心里好奇极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位极其优秀的男子,但是现在她发现她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下午时候,秦遇带着队伍到了抚台衙门,内外全安排自己带来的精卫,把整个衙门弄的跟铁桶一般。原有的人手都边缘化了。
言书跟秦遇商量何时去拜见提督和总督,不管怎么说,提督官职是比巡抚高一级的,更别说总督了。
秦鸲端着茶水进来,想了想问道:“爹真的要去青溪书院吗?”
她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身。
秦遇:“该去看看的。”
不等秦鸲开口,秦遇先道:“你和你娘若是感兴趣,届时跟我一起去看看也行。”
秦鸲连连点头:“要的,谢谢爹。”
次日,秦遇先去拜访了提督,对方对秦遇客气。之后秦遇又去拜访了总督,这跟当初秦遇去浔阳府反过来了。
主要是两个地方情况不一样,浔阳府那个时候虽不至于危在旦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秦遇必须立刻处理事务,稳定民心。
而江南之地繁华太平,本地势力又错综复杂,他虽为巡抚,但贸贸然行动很有可能栽沟里。
所以还不如先去拜访上级,把礼数做全了让人挑不出错,然后趁这段时间,派人出去打听当地情况,以不变应万变。
书房里,韩五低声道:“大人,根据属下的观察,本地好些大商户应该知道您此来的目的了,最近几家来往频繁。属下担心他们会对您不利。”
“无妨,他们还翻不起大浪。”秦遇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他大概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估摸着是想联络大小商户一起反对新法。
毕竟法不责众。
还有,官不逆民意。
秦遇起身在书房踱步,韩五大着胆子问:“不知大人接下来如何?”
秦遇“唔”了一声,“既然都来了江南,没道理不去金陵。明日你安排人护送本官去青溪书院。”
韩五不明白,但他没表现出来,应道:“是,大人。”
秦遇提前派人给山长下了拜贴,所以次日当秦遇他们到达的时候,青溪书院大门大开,山长亲自领着一众学子恭迎。
周围围观的百姓有秩序的腾出场地,齐齐屏声,沉默的看着不远处走来的队伍。
“那就是巡抚大人坐的马车!!”
“是青溪书院那个秦随之吗?”
“没错,就是秦随之秦大人。”
“哎呀别挤,别挤我。”
人群里窃窃私语,但都维持在一个很小的音量。
大门处,除了山长和夫子们穿着蓝色长衫,其余学子皆穿青溪书院标志的天青色外衫。
也亏的青溪书院豪气,在寸土寸金的金陵也买下大片地方建造书院,如今大门处才容得下几百师生。
按理官员出行,是有衙差鸣锣开道,不过秦遇此为私访,没那么大排场。
马车距离师生还有几十步位置停下,秦遇携妻子下车。
秦鸲做书童跟在他后面。
秦遇甫一露面,人群议论纷纷。
“那就是秦大人?长得真俊哪。”
“可不是嘛,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呢。”
“旁边那位是秦夫人吗?”
“对,秦大人洁身自好,至今没纳妾没收通房,京城里的贵女谁不羡慕秦夫人好福气。”
人们小声说着,有人看着人群里温润儒雅的男子,心里动了念头。
哪有男人不好色,只是没遇到美貌女子罢了。
随着秦遇靠近,山长携师生一同行礼:“吾等见过秦大人。”
这给足了秦遇面子。等闲大官可没这排场,究其原因大概还是秦遇是从这里出去的罢。
山长礼遇,秦遇行至他面前,回执学生礼。
山长微微侧身,仅受了半礼。
秦遇笑道:“许久未见,山长可还安好?”
岁月待这位儒雅的老人格外温柔,十几年过去,也仅仅只在山长的脸上添了几道细纹,发间染了几缕银发而已。
山长颔首:“劳大人挂念,老朽一切都好。”
秦遇无奈:“山长莫折煞我了,今日来此的不是巡抚,而仅仅是曾经就读此地的学生秦随之罢了。”
山长眸光微动,他抬眸望过去,秦遇温和回望,少顷山长笑笑:“老夫老了,倒不如随之看的通透。”
几位夫子也上前,“山长,外面风大,有什么话进书院说吧。”
秦遇不经意抬眸,看了一眼书院上面的牌匾,景物依旧,人也依旧,一切好似没变,又好似都变了。
青溪书院几千人,能跟着山长相迎贵客的也是从中挑的几百人而已。
秦鸲还以为她爹会被迎去花厅跟山长和几位夫人交谈。没想到一行人直接去了就近的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