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蕴帝关切秦遇过后,在秦府留下了一堆赏赐,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言书清点后,对秦遇感慨道:“皇上给的都是好东西。”
绫罗绸缎,翡翠珠宝,还有各种名贵药材,上好的药膏以及前朝的孤本。
给秦遇解闷的,用的,吃的都准备全乎了。还亲自跑一趟送来,可见天子是真把秦遇放心里的。
秦遇笑笑:“皇上心性仁善。”
言书看着他,抬手抚摸秦遇的后颈,轻声道:“还疼吗?”
秦遇本想说没事,但对上言书的目光,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还有一点儿疼。”
言书改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一垂首,眼泪就砸在秦遇的手背上,秦遇下意识颤了一下。感觉心间猛的烫了。
这些日子家里其他人都慌了,秦遇又养伤,言书不能不撑着。可是只有两人的时候,她还是后怕不已。
她从来没见过秦遇这般虚弱。晚上做梦都会吓醒,抬手摸摸身边人,感受到温度,她才能平稳睡下。
时间久了,他们的孩子都大了,感情好像平平淡淡了,只有不经意间流过日常琐事。
可是这份感情稍微一细想,平日里丝丝缕缕的情义陡然化为狂风海啸,朝她兜头颇来。
夜深人静时,言书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想,如果秦遇真有个什么,她可能安顿好婆母和儿女后,也跟着去了。
眼泪砸落就止不住了,越来越多,一颗一颗砸在秦遇的手背上,也砸在他的心上。
秦遇任由言书宣泄情绪,等差不多了,他才抬起另一只手,揩掉言书眼下的泪。
“不会了,以后为夫不会如此了。让你担心,是为夫的不是。”
秦遇微微俯身,很轻很轻的吻在了言书的额头。
秦遇本来想等他稍微好些了,就回去办公,但是现在想想,大成朝不缺他,可是家里不能缺他。
留得青山在,才有柴火烧啊。
秦遇安心在家养着,没事儿跟家里人说说话,跟言书下棋。
自从他们有孩子后,秦遇除了公务,回家多数陪孩子了,得空也是陪他娘说说话,平时还要跟友人联络感情,出门应酬。
而只有晚上快休息了,秦遇才能跟妻子短短的说一会儿。细细想来,秦遇难免觉得亏欠了言书。
他这一遭后,两个孩子虽然被吓到了,但也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
以前一些小脾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收敛了。
秦遇不免想,果然是祸福相依。
“夫君,该你了。”
秦遇回神,很快落下一子,言书眉头微蹙。
此时两个孩子进来,像模像样的对双亲行礼。然后就在旁边围观。
一刻钟后,言书认输。
秦遇让了了陪他下一局,棋路观心性,了了执黑先行,她的棋路有些像双亲的综合,稳重的同时,下手快狠准。跟她娴静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秦遇轻轻落下一子,局部绞杀。
了了神情凝重。
一盏茶后。秦遇抬眸,了了抿了抿唇,垂首道:“是女儿输了。”
秦遇慢条斯理呷了口茶,“输在哪里?”
了了伸手指了一个位置,“这里,女儿考虑不周。”
言书和秦空若有所思,谁想秦遇却道:“再看。”
了了抬眸,父女俩目光相对,了了垂眸,这次她想的久了些,随后犹豫的指了另一个地方。
秦遇不置可否,只让她继续看。
随后秦遇让人另置了棋盘,跟儿子对弈。或许是有母亲和姐姐的例子,秦空谨慎了些,然而却输的更快。
秦遇毫不客气点评:“舍长取短,愚蠢。”
秦空面皮涨红,他没耍赖,只吭哧着请求再来一局。
秦空的优势在于他的灵活和出其不意,循规蹈矩反而限制了他。
多年后,秦遇回想起这段日子,才惊觉真正的福在后面。
此时儿女学了些东西,但是没吃透,三观也在半生长。他得出空悉心指点,帮助两个孩子更好的塑造了性格。
当然他们现在是不知道的,秦遇只是顺着心意去做。
时间过得很快,秋收的时候,摊丁入亩的讨论度再次攀上新顶峰。上到庙堂,下到贩夫走卒都在谈论。
最重要的是,推行新法的人中,秦遇变得不起眼。主力由天蕴帝担了,然后是徐阁老,剩下的众人均担。
这个时候,霍英回来了。
他成长了许多,眼神更加坚毅,身上形成了自己的气势,他站在那里,就是一把泛着冷芒的刀。
霍二将军和其他人还守在边关,这是霍老夫人和霍大将军为霍英求的恩典。
恳请天子允许霍英回家成亲,女方他们都看好了。也知会了霍英和霍二将军,现在流程走的差不多,只要霍英回来。
天蕴帝本就与霍英感情好,闻言没有二话就准了。只是霍二将军不能跟着一起回来,难免有些遗憾。
霍英回来后见过亲友,就去寻桓清了,他要看看能被先生正式收徒的人长什么样。
桓清虽然有些怵霍英身上的威势,但也只有片刻失态,很快恢复如常,那不卑不亢的样子,颇有秦遇的影子。
霍英啧了一声,最后冷硬道:“按理,你该唤我一声师兄。”
他与先生无师徒名分,但却有师徒之实。
桓清微怔,随后从善如流行礼道:“师兄好。”
霍英眼睛微眯,这么一看更像了。
霍英从腰侧取下匕首,给桓清:“见面礼。”
桓清大方收下,诚恳道谢。
气氛缓和,两人坐下闲聊。桓清本就是天才人物,十八岁的状元郎,怎么会差了。再加上秦遇指点,桓清不但学问好,看人看物也越发通透。
聊着聊着,霍英有片刻恍惚,像,太像了。
那不是外表的相似,而是一种神似。
霍英别扭,起身匆匆告辞。
相比与秦遇神似的桓清,霍英还是跟秦空更聊得到一块去。其实秦空只是外表像秦遇,但内里却跟霍英性子颇为投缘。
霍英成亲的时候,秦空还去做了他的迎亲使,宴会上帮着挡酒。那是秦空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呛的直咳嗽,却没说个不字。
秦家其他人自然都出席了,被霍家奉为上宾,给足了尊重。
霍家想霍英留后,所以霍英暂时留在京城。秦空每天上午在家里学完,下午跑去霍家。
一如当初霍英得空了就往秦家跑。
“你这么频繁去霍府,会打扰英哥儿和他妻子培养感情。”秦遇有些不赞成。
秦空郑重道:“爹,是英哥叫我去的。英哥觉得一天到晚跟嫂子待在一起……”
秦空思索片刻,找到一个形容词:“他觉得腻歪。”
“而且英哥想练武,他说他练我这个新手很有意思。”
秦遇就不阻止了,晚饭后,了了找到他,说想学点拳脚功夫。
“女儿想着多些防身技能,总不会是坏事。”
秦遇颔首:“这点是爹没想到。明日爹帮你去霍家问问。”
霍家那边爽快,当天就送了两个女师傅到秦家。
或许是成亲都赶趟儿还是怎么的。有一位藩王的儿子成亲了,上报朝廷。
这其实另类意思是:我儿子成亲这么大喜事,都是沾亲带故,天子你就是做面子也得给些贺礼吧。
您好歹是天子,贺礼太寒酸说不过去吧。
天蕴帝冷笑:“一个个的成天就想着占朕的便宜。”
他问王宽:“先生呢?”
“回皇上,秦大人这会儿应该在当值。”
天蕴帝颔首:“午后召先生进宫。”
“是。”
其实这种小事,天蕴帝不一定非要跟人商量,再不济他也可以同他母后或者皇后商量。
但随后他想到先帝叮嘱的“后宫不得干政”,也就作罢了。口子一开始就不要打开。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现在想跟秦遇说说话。
说句大逆不道的,天蕴帝在先废太子身上没体会到的,却在秦遇身上体会到了。
之前朝堂上,秦遇护他的那道弯下去的身影,天蕴帝记忆犹新。
且秦遇温和,他们之间,天子占绝对强势。
午后秦遇入宫,被引着去了内廷。
天蕴帝跟秦遇絮叨,除了现有的藩王,天子还有弟弟妹妹,同父异母,现在拘在京城府邸里。
宗人府那边一直在上书,让天蕴帝将弟封王,划分封地,彰显仁德。
天蕴帝理也未理,本就感情不佳,他脑子坏了才给人封王。
秦遇静静听着,听天蕴帝说的差不多了,秦遇才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再给藩王好处。”
“当然了。”这里就他跟秦遇,天蕴帝没了顾忌:“藩王封地,影响成朝统一。”
秦遇迟疑道:“其实……”
天蕴帝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秦遇敛目。
“皇上知道历史上对藩王都是怎么处置的吗?”
天蕴帝:“削藩?”
秦遇不语。
天蕴帝思索后,道:“推恩令?”
秦遇点头,然后又摇头。
天蕴帝有些疑惑时,秦遇又道:“皇上,旧的制度去了,才有新的。”
之后秦遇不肯再说,天蕴帝私下想了许久。
他可以确定,先生也是赞同推恩令,但是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直到那天批奏折时,天蕴帝看到有官员吹捧新法。
天蕴帝心中嗤道:当初反对的不还是你们,现在又赞美……
他愣住,感觉触碰到了什么。
没多久,天子的贺礼伴随着推恩令的旨意一起到了封地。
齐王他们气的大骂猪队友,但眼下得先上书,求天子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上书的奏折还未到京城,天子的旨意再度传来,从今以后不再设有藩王,王亲只有身份封号俸禄,再无封地实权。
水入油锅,朝野俱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