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宫中举行“家宴”,朝中高品级的官员都携家眷出席。
宴席过半时候,三位王爷献上礼品,年礼加上恭贺新帝继位的礼物,很是丰厚。
尤其齐王送了一整株珊瑚树,更是把宴会的气氛推向高点。
秦遇看着殿中难掩得色的齐王,心里对齐王的智商已经不抱希望了。
此时,有一位官员笑道:“齐王爷居然准备了如此贵重的礼物。”
齐王立刻道:“许久未见皇侄,本王心里颇为想念。哪怕耗空王府存银也值得了。”
秦遇闲闲饮了一盏酒,心道:又踩一个雷。
叔侄有感情就罢了,毫无感情说这话,就隐含挟恩之意了。
天蕴帝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色,还对齐王道谢。
几位阁老不经意对视一眼,不免庆幸,还好他们辅佐的是天蕴帝。
晚上回去时候,空空抓着秦遇的手玩:“爹,你今天晚上很高兴。”
秦遇喝了些酒,没什么精神,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是吗?”
空空重重点头。
秦遇笑道:“过年了,爹很开心。”
了了望着秦遇,总觉得她爹在哄人,空空还信了。
空空爬到秦遇怀里,捧着秦遇的脸:“爹,我们去放风筝吧。跟阿暻他们一起。”
阿暻就是张暻,张和的儿子。两个小孩儿几年没见,没想到回来后又迅速玩成一团了。
空空缠着秦遇,言书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饿不饿。”
了了刚想摇头,然后又不好意思点头。
言书笑道:“爹娘面前,可以随性些。”
了了应是。
之后的日子家里忙活起来,各种年礼往来,秦遇也经常被人邀请赴宴,不过能推的他都推了。
六号那日,秦家和张家约好了出游,大人们不谈公事,只陪着妻儿玩。
张和笑问了了和空空:“你们可还有印象,以前我们一同玩过。”
了了迟疑着点头,空空张嘴茫然。
张和揉了一把空空的脑袋,拍拍他的屁股:“去找哥哥玩。”
空空不满:“不是哥哥。”然后屁颠屁颠朝张暻跑去。
张和对了了客气很多,忍不住对秦遇感叹道:“再过些日子,我恐怕很难再见你家闺女了。”
七岁就要格外注意些了。
秦遇笑笑不语。
他看着了了在蓝天下奔跑,现在没人会说了了这样不好,但等了了再大些,恐怕会有各种指责。
什么不够淑女,不符合女子仪态。
若是在现代……
秦遇压下这种不实际的念头,还是想办法改善现在吧。
他心里其实有了一个规划雏形,任何时候谈地位,都是要讲经济基础的。
尤其眼下还是农业时代,重男轻女不仅是思想,更出于实际考量。家里儿子多的,农活干的快,在村里都更硬气。
所以要从根子上医治,至少让所有人都能达到温饱,然后至少四成人达到宽裕日子,再谈提升女子地位问题。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其实也可以用来形容此。
不过这还不够,最好还要有表率,所谓上行下效。
然而这些都需要时间,急不得,急了就会出错,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慢慢来,稳扎稳打。
秦遇安慰自己,现在的国情还算将就,至少一开始成太祖就扼杀了裹小脚等陋习,更没有后面那些加强版的类似“程朱理学”对女性的压迫。
“爹,一起放风筝。”
秦遇闻声低头,就对上女儿清澈的目光,他当下应了好,接过女儿手中的风筝。
秦遇控制着风筝线,父女俩望着风筝颤悠悠的越飞越高,好几次了了都担心风筝会掉下来,但是她爹都控制住了,最后风筝稳稳飞在空中。
秦遇把线给女儿,“接下来都交给你了。”
了了莫名激动,用力点头。
秦遇心里软成水,他的女儿真可爱啊。
那边忽然传来哇哇声,原来是张和拿出了古琴,空空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可他看着细细的琴弦,莫名感到手疼。
张暻还一直问他要不要玩,空空哇哇拒绝。
秦遇有时候搞不懂小屁孩哪来那么多拟声词,他走了过去,空空立刻奔向他一阵控诉。
概括一下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害怕古琴,但我就是害怕,这不合理。
秦遇捏捏他的小脸,笑着告诉他缘由。
空空这才明白,然后离古琴更远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学古琴的,绝不!
年假过完,官员照常当值,元宵节之后,藩王们就差不多该回封地了。
这个时候,朝堂上有一位四品老官员提出,几位藩王倾全力给皇上送礼,心意贵重,皇上应该厚待。
天蕴帝轻飘飘问:“依爱卿所言,该如何啊。”
“回皇上,臣认为几位王爷好歹也是封地之主,自古以来,藩王都有自主的权力,臣想着,为表皇上仁德,不如以后将封地的税收悉数归为藩王。”这官员还留了个心眼,打算先提一提钱财。如果新帝允了,再提私兵之事。
底线都是试探出来的。
这次是为藩王试探,下次或许就是为自己了。纵观历史而言,也没有哪个奸臣权臣一开始就那么嚣张跋扈。
可惜这位老官员注定要悲剧了,就算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天蕴帝脸色骤变,毫不留情斥责:“先帝在时,为了成朝统一,严令限制藩王权力,藩王也明了先帝苦心,自觉遵守。而今你这贼子竟上谗言,妄图动摇成朝根基,是为不忠!离间朕与王叔们的感情,是为不义。你这不忠不义之徒,其心之歹毒,罪同谋逆。”
一连串雷霆指责下来,那官员都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皇上,臣考虑不周,皇上息怒,皇”“来人。”天蕴帝毫无温度的声音传遍大殿:“将这贼子拖出去,斩了。”
众人齐齐一震,有人不忍,出列道:“皇上”天蕴帝刀子般的目光一扫:“敢有求情者,视为同党。”
殿内一下子消声了。只有那位老官员凄惨的求饶声远远传来。
所有人都还有些恍惚,不过是眨眼间,一个四品官就被推出午门斩首了。
朝堂上众官噤若寒蝉,吓出了冷汗。
天蕴帝俯视着下面老实垂首的臣子,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异样。好像刚才的震怒,只是众人的错觉。
如果不是他们的队伍中少了一个人的话。
那位被斩首的官员,随后就被金吾卫奉旨抄家了,家眷流放千里。
当天晚上有官员病了,几位藩王连夜上折子,恳请皇上允许他们早日回封地,再不敢提一点赏赐之事。
本以为侄子是软和性子,想占些便宜,谁知道爪子都差点没了。
天蕴帝歉意表示,东邑才生水患,赈灾耗费巨大,国库空虚……
几位藩王立刻表示他们理解,捧着寒酸的赏赐,还感恩戴德的样子,麻溜儿走了。
经此一事,百官对天蕴帝又有了新的印象。下意识恭敬了许多。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言官开始找茬了。
言官是官员里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不以品级论。四品以下不登朝,但他们除外。
天蕴帝开始还能应付,但是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言官老辣,又不怕死。天蕴帝还真没辙。
于是,天蕴帝又派人传召秦遇。
“不瞒先生,先时朕斩杀的那个四品官,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皇祖父特意留下让朕立威的。”
天蕴帝也确实对秦遇交心了,否则不会说出这等事。念及朝堂上天蕴帝与言官的交锋,秦遇不免有些怜惜。
“臣知道,皇上一定是位英明果决的君主。”
天蕴帝闷道:“可先生也看到了,那些言官嘴里,朕仿佛是个暴君。”
更重要的是,那些言官居然把目光瞄准了东邑的新法,这是天蕴帝不能容忍的。
秦遇想了想,道:“皇上,人生在世多有所求,您往回倒推试试。”
天蕴帝:“嗯?”
秦遇却是不肯说了。
天蕴帝也不问,独自思索起来,很快有了一个好注意。
几日后朝堂上,议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官员当朝斥责任御史沽名钓誉,作风不正。
随后列举了任御史收受贿赂,出入青楼,马车规制越级等事。
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官场上一清二白走不远,有时候总要妥协。
出入青楼等事就更不算什么了,虽然朝廷有规定,官员不得去,但民不举官不究。
然而现在这些事被大喇喇拿到朝堂上说,换了其他官员,不觉得有什么。
但言官不同。言官不要命,他要名声。
尤其此时,高座玉阶之上的天子轻笑了一声,玩笑般道:“往日见任御史对朕吹毛求疵,事事比对圣人言行。朕还以为任御史何等高风亮节,原来只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罢了。”
末了,天子嗤笑一声,随后若无其事揭过了话题。
然而这却让任御史和其他言官羞愤不已。
天子没对任御史有任何处罚,只是朝会结束时,天子悠悠道:“任御史下次可要记得粉饰太平。不然朕很难做。”
这话犹如一巴掌狠狠扇到任御史脸上。还没走出金銮殿,任御史淤积在心的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任大人,任大人……”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天子都没反应,百官不免有些心寒。等众人准备把任御史合力扶出宫时,王宽带着太医赶了来。
他好脾气解释道:“去请太医耽搁了时间,希望赶得及。”
他们去了偏殿,太医当即给任御史施针,随后又喂任御史服了药丸。没多久,任御史就转醒了。
王宽笑盈盈道:“皇上有话托老奴带到,今日是皇上气盛了点,任大人心放宽些,君臣哪有隔夜仇。”
其他官员顺坡下驴,也跟着劝。还为之前揣测天子不管官员死活感到一丝羞愧。
任御史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垂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