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盛开,淡香萦绕,考生们等候许久,终于放榜了。
一大早就有家仆或者书童侯着,待专人将榜单贴上,立刻就有人挤上去,被早有准备的官兵拦住。除了这些考生身边人,还有赌徒们也关注会试名次,而最外层才是看热闹的人。
人们下意识会先去看第一名,会试的第一名,称做会元。
“会元是金陵人士桓清——”“桓清是谁?”
“桓清你们都不知道,这一届会试中最年轻的解元。”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欢喜道:“我发了我发了,我买的桓清高中会元。”
有人激动有人愁,人们接着往下看,一时间百种神态尽现。
榜上有名的还好,没考上的不免失落,还有人坐在地上垂泪。
最高兴的莫过于最后一名了,只要会试上榜,就不用担心了。同进士又怎么了,同进士也能当官啊。
放榜之后就是殿试,上榜的考生不敢大意,都回客栈老实待着。
等到殿试那日凌晨时候,就有考生准备着出门了。一群人在宫门处侯着,五更时候由太监领入宫中,至金銮殿偏殿侯着。
众人都穿着天蓝色长衫,年轻的还好,年长的考生总有些违和感。
这个时候,好相貌总会多引来几分注意力。
“……那便是桓会元了罢。”
“……金陵……青溪书院……”
考生们小声讨论着,他们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偶尔会有只言片语泄露。
赵锦州微微抬眸,状似不经意扫了一眼桓清。
青溪书院……
秦大人曾经就读青溪书院,赵锦州原也是想去的,可他家境殷实,又偶然觅得一位不错的先生,最后去青溪书院的事就不了了之。
他还是少了些魄力。
一位公公进来,给他们讲解面圣的规矩,随后引着他们入了金殿。
一众考生向天子行学生礼,少年天子勉励了他们一番,众人被引着落座,有专人发放考卷,答纸。
殿试只有两道大题,一道关于民生,一道关于军事。
民生好理解,那道军事方面的策论题,让众人有些惊讶,因为这是关于沿海一带安全的。
自古以来,沿海地方都会遭受海贼侵扰,烦不胜烦。成朝开国皇帝曾经设置了周全的军种。
但是养兵要饷银,这么多年下来,沿海水师的数量逐渐减少,曾经有好几次,有官员提议沿海不必特意设置水师,只要驻地军队即可。
只要海贼上岸就打回去,岸上打水面,还占了地势之利。幸好先帝没有同意。
这等别人打上门了再反击,可真是……
沿海安全怎么保证?当然是足够的武力了,然而人,物,装备都要钱,还要的是大钱。钱从哪里来?
再看第一道民生题,聪明些的就联想到了。这殿试题目,表面看是两道题,其实本质就是“一道大题”。
天子和诸位大臣观察着考生们,偶尔也会思索两道题目,倒也不觉得无聊。
直到殿试时间到,专人收走所有卷纸。考生们再度回到偏殿等候。
天子面前呈放的是会试前十名的答卷,他先被会元的一手好字惊艳了一瞬,随后看着会元的答卷,越看越心喜。
或许是桓清本就是金陵本地人,那边虽然不靠海,但是距离不算远,所以桓清对于水师很有了解。
会元答卷珠玉在前,天子再看其他人的,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过第九名的答卷,也挺得他心意。
天子令人将他看好的三份答卷,给三位阁老传阅。
李阁老笑道:“皇上心里可是定了一甲人选了?”
天蕴帝刚要颔首,又忍住了,“再看看。”
他想到了秦遇,当初秦遇的会试名次只在中上,幸得他皇祖父慧眼识玉,将人挑了出来。
天蕴帝也想看看,同样的情景会不会再次发生。可惜结果让他失望了,少有几个名次跨越大的,也不过在10~20区间。
一甲三人便定下了,无人有异议。
杨阁老笑道:“现在真是英才辈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跟不上了。”
徐阁老附和:“是啊,听闻这届会元不过年岁十八。”他微顿,随后笑道:“哎呀,现在该叫状元郎了。”
“想当初秦大人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也是同样十八岁。”
话题被引到秦遇身上,秦遇笑笑,却没说什么。
“听闻秦大人曾经就读青溪书院?”
这次秦遇开口了,他应道:“是有这回事。”
杨阁老叹道:“不愧是民间的【小国子监】。”
众人没有接茬,名次基本定好了,管事太监重新引着考生入场。
好巧不巧,还是王宽唱名。先帝去世后,王宽就跟在了新帝身边,仍受信赖。
秦遇看着金銮殿上的一甲三人,眼里有些怀念。随后目光偏移,落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收回来了。
赵锦州的名次差强人意,排在中等。不过不急,他还有一次机会,如果他能通过庶吉士考试,就能留在翰林院。
之后就是一甲三人御街夸官了,秦遇找着机会休息了一会儿,等御街夸官结束,还有琼林宴。
人都说主持科举考试是个好活儿,秦遇却不那么觉得,这段时间他就没好好歇过,操心这操心那,还要事事避嫌,心都是高高悬着的。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政绩考核时有大加分吧。嗯,也能给他刷一波资历。
说出去,秦遇好歹也是主持过会试的人了。
然而秦遇没歇多久,就被天子派人叫走了。秦遇心里叹了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表情,王宽偷偷打量秦遇一眼,心道天子喜欢秦大人,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他人定然是尊敬天子的,但是三位阁老入朝多年,见证帝王更迭,哪怕在少年天子面前收敛气势,仍会给天子压迫感。
其他人要么是揣测不到圣意,有些就是揣测到了,说出来的话也挠不到天子痒处。还有一个,就是态度问题。
新帝继位,此时最迫切的就是想掌控全局,但这事急不得,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
可秦遇面对少年天子时,恭敬仍如面对从前先帝,不曾因新帝年轻而小觑他。
若没有秦遇,其他人的一点小毛病,新帝也就忍了。可人最怕对比。
秦遇被唤到了内廷,其他人退了出去,殿内只有新帝和秦遇两人。
秦遇照旧被赐座,天蕴帝私下还唤他“秦先生”。
秦遇不敢应,就像他坐在凳子时,也只敢坐小半部分。脊背挺的笔直,头颅却是代表臣服的微微垂下的。
“先生可还记得,朕曾经就浮费弥广向先生请教过。”
今日殿试所出的民生题,其实与此有异曲同工之意。
秦遇应是,他试探道:“当时说了几个法子。”
提到此,天蕴帝颇有两分怨念:“那时先生只简略说了几句就不提了。”
秦遇温和道:“因为当时天色晚了。”
不等天蕴帝说话,秦遇继续道:“且这个问题波及范围广。皇上若有此意,不若先做一番规划。将之后要面临的问题罗列出来,逐个击破。好饭不怕晚,好事总多磨。您说对不对。”
秦遇的声音温润清越,数年过去,不但没有损耗,反而因为阅历,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韵味。
天蕴帝有时候会无意识把秦遇当做一位慈祥的长辈,虽然秦遇确实年轻就是了。
秦遇微微抬眸,温和的看了一眼天蕴帝,随后又敛目,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皇上自继位后,国事接踵而至,皇上勤于政务,乃天下之福。”
天蕴帝看着他,许久,才轻叹道:“秦先生,大善矣。”
年轻人再早慧,也总有问题考虑不周,但秦遇用最温和的法子在提醒他,紧跟着又肯定他,鼓励他。
秦遇不是单纯在说好听话,秦遇在保持臣子本分的同时,又最大力度尽着臣子的责任,上护新帝,下庇百姓,这也是天蕴帝越来越喜欢秦遇的原因。
史书说,忠言逆耳。
可秦遇却用实际告诉他,忠言也能顺耳。
天蕴帝唤人送了些点心来,邀请秦遇共尝。他不再说正事,自继位来,他每天也忙于政务,现在只想放松一下。
天蕴帝捻了一块豌豆黄,对秦遇笑道:“以前阿英老念叨说,先生家的豌豆黄好吃,外面的没那个味儿。”
秦遇笑笑:“其实东西都是一样的,臣有时候赶时间忘了,从外面买的豌豆黄哄他,阿英也没觉出不同来。”
不想秦遇话音一落,天蕴帝得意的笑了,“先生反让阿英哄了罢。他与我说过,他第一口就尝出区别了,但不想拂先生的好意。”
天蕴帝是真的开怀,都不自称“朕”了。
两人就“霍英”做话题,聊起了过往,“阿英性子烈,旁人都说他桀骜不驯,可我却是很羡慕他。”
秦遇也从天蕴帝的口述中,窥探到两个少年人之间的情谊。两人聊着聊着,肚子饿了,又用了膳,随后天蕴帝又向秦遇请教了几个问题。
之前先帝顾忌废太子,不敢多教孙子,后来大局定下,先帝想教孙子,时间却不够了。
幸好天蕴帝聪慧过人,慢慢摸索,又有阁老和新臣辅佐,天蕴帝处理国事虽然磕磕绊绊,但也没出过大问题。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王宽小心提醒:“皇上,琼林宴快开始了。”
天子当然可以晚去,秦大人则需要早些到场的。
天蕴帝有些懊恼:“先生……”
秦遇起身,拱手道:“如此,臣就先行过去了。”
天蕴帝特意点了几个小太监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