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入秋,眨眼时间,秦遇来浔阳府上任已经小半年了。
虽然说百姓修路,既修建了基础设施,又安抚了他们,但这都是暂时的。
人多,干活快。路翻年后就能修好,府城的城墙修缮也完成了一半,估摸着再一段时间,就能焕然一新。
到时候这么多人,只地里的一点农活是养不了他们,也拴不住他们。
怎么办呢?
秦遇在书房里,负手来回踱步,眉头就没松展过。
忽然,房门响了,秦遇温声道:“进来。”
秦小山从外面进来,走到秦遇面前三步距离,恭敬道:“大人,下午您有行程。”
秦遇懊恼,他都把这事忘了。
“我知道了。”
秦小山退出去,重新关好门。秦遇揉了揉眉心,上次齐县令办事不利,给了秦遇一个警告。他虽然是知府,看着官级大,但不一定什么事都能解决。
他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不清楚。
谁知道底下人干了些什么,他总要亲自去看看的。
午后,秦遇乘马车出府,韩五和汪东,并几个衙役跟着他。剩下的留在府衙,一来是办事,二来是保护秦遇妻儿的安全。
秦遇不会托大,万事小心些总没错。
浔阳府下面有好几个县,而县下面又管着镇和乡。举个例子,齐县令所治下,就又有三个镇,设里正管辖。一个镇下面又可能有三四个乡,设村长管辖。
时下常道的十里八乡就有这个意思。
秦遇的老家长宁镇,就是他们沂溪县县城下最大的一个镇子,也是人数最多的。
这是按常规来算的,但是人是活的,会移动,经年变化,浔阳府外面也有了耕地,农户,渐渐形成了乡,或者镇子。
它们的规模又够不上一个县,自然不会设县令,就直属浔阳府府城管辖。
遇上知府坏的,这些乡镇就是首当其冲被迫害。但遇上知府好的,这些乡镇也是近水楼台,率先得利。反正有利有弊吧。
说起来,浔阳府这边靠西南,离秦遇的老家,直线距离不远。
为什么说是直线呢,因为中途隔了一座又一座山,要绕好大一圈远路。不过他在任上,本来无令就不得离开。
秦遇照常先去府城周边几个乡镇巡视,共有四个村子,一个镇。
一通巡视下来,等秦遇带人回到府衙,天也快黑了。
秦遇穿着一身官服往内院走,院门处,一盏灯笼下,烛光昏黄,言书抱着孩子等着他。
秦遇心里一软,快步走过去,把孩子接过来:“晚上天冷,以后莫如此了。”
言书和他并排走:“也是听到前院消息才出来。没等多久。”
空空和了了疯狂点头,“娘说的对。”
秦遇亲亲他们的小脸,感受到一点儿冰凉。空空有些冷了,悄悄把小手往秦遇衣领子里钻。
秦遇面色不变,停下脚步就那么看着他。空空嘿嘿笑,就是不把手拿出来。
言书无奈,只好道:“明日我们在屋里等你。”
秦遇蹭了蹭两个孩子的小脸,才继续走动。
次日,秦遇带着人去治下的县。他跟家里打过招呼,也把公事上的大方向处理下达了吩咐。
无他,府与县城之间距离有些远,时下的交通工具又太慢了,秦遇有心这次把府下的乡镇巡视完,没个把月回来不成。
秦遇坐的马车,两日功夫,到了他们府下最近的一个县。他们在县城里慢慢走着,街道两旁的铺子开门了,虽然铺子里没多少人,但慢慢来,总会好的。
路面虽然还有些残破,但是整洁干净,不时能看到一两个老人拿着扫把在清扫。
倒不是故意苛待老人,而是每家有每家的苦楚,官府现在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建造老人院和孤儿院,就只能招聘这些不能干重活的老人做些简单工作,给一份微薄的月银,让人能活下去。
至于免费发钱,孤苦老人那么多,孤儿也多,这个发了,那个发不发呢。
就算勉强发了钱,可是翻年官府拿不出钱继续发,这些老人孩子会不会埋怨,到时候有人因此饿死,是不是又怪在官府头上。
看事情,不能只考虑当下,还要看长远。现在整个浔阳府治下的情况,就是尽量让所有人先活着,慢慢图之,等有了一定本钱,再谈生活质量。
镇子靠西边的地方,建了豆腐棚子,外面有穿的破旧的小孩儿搬运轻便的东西。他们不是白做工,饭点时候,他们能得到一个馒头和半碗粗粮饭,饭上面有几块咸菜,十天半月,还会有一两片肉。
他们没有地方去,晚上时候,工人走了,他们能在棚子里睡觉,用其他人给的破棉被和干草盖着,比在外面暖和多了。
秦遇听着豆腐棚子的管事跟他汇报,这会儿功夫,县令也匆匆来了。
“秦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秦遇笑笑:“本官随便看看。”
县令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心都悬起来了。
不是说府衙事情多吗,知府大人怎么还天天往外跑。
“阿嚏——”旁边伺候的小厮瞬间紧张了起来,询问道:“大人,您没事吧,是不是受寒了,小的去厨下给您熬碗姜汤。”
秦大人临走前,百般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王大人,不然一堆活儿就没人做了。
王同知不知小厮想法,抬手道:“不必。”
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算了,你去给本官熬一碗吧。”
他昨晚忙到丑时【凌晨一点】,实在扛不住了,倒在案上歇息,早上天未亮就被鸡鸣吵醒。他身上盖着斗篷,应该是小厮给他盖的,他没受凉,就是累。
然而公务一堆,短暂的睡了一觉后,好像又增多了。
王同知:………
别看同知是正五品,但是上面一个知府稳稳压着,知府不放权的话,同知还不如七品县令。
但是,他就是说,这秦知府对他也太放心了吧,大大小小的公务都推给他,不怕他有一天把知府架空吗。
没办法,知府和同知就是这种,不是我压倒你,就是你压倒我的“竞争”关系。
但秦遇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又不是只对王同知放权,他上任时,府衙里没什么人,九成以上都是秦遇重新挑选,培养,提拔。现在时间短,或许这些人还不能算秦遇心腹,但是绝对都是偏向秦遇的。
他们官职不及王同知,但是数量上呈绝对优势,能与王同知抗衡。反过来,王同知也能制衡他们。
秦遇只要把控着,不让这两方人搅和到一起去,就行了。
他从公务中腾出时间,就可以抽身私下巡视,免得下面官员瞒上。
这会儿,秦遇看着县令紧绷的神色,笑着夸道:“你做的很好,再接再厉。”
县令一下子放松下来,心也踏踏实实落下,笑道:“大人谬赞了,这是下官该做的。”
秦遇笑容不变:“做不好,要罚。但做的好,也要奖。这一功,本官给你记上。”
县令心里一喜,也不再推持了,然后看到豆腐棚子的管事,吩咐道:“今日秦大人巡视,晌午的饭都加些荤腥,这钱衙门出。”
管事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秦遇他们离开时,还能听到身后孩子激动的欢笑声。
秦遇谢过了县令邀他去衙门用午饭的提议,只在马车上,吃点馒头和着温水,就算解决一顿。
衙役们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知府大人,居然也跟他们吃一样的,简陋的午饭。
韩五和汪东倒是见怪不怪,当初修陵墓时,秦大人还跟民夫一样睡草棚呢。唯一好点的,可能是秦大人能享用到一个巴掌大的单间草棚吧。
那个时候,韩五他们刚跟着秦遇,第一次见秦遇这种文人,明明是文官,却能像武将一样吃苦。
当时他们玩笑般的说给秦遇听,没想到秦遇却道:“穷文富武。文人怎么可能吃不了苦。”
十年寒窗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
他幼时在湿冷的寒风中练字,抄书,是很苦。可天底下如他一样的书生多了去了。比年幼的秦遇学习环境更艰苦的人,也不是没有。
只是大众会有这个印象,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当官后的文人,精致讲究的文人,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文人。
这部分文人,在天下众多学子中,已经是金字塔上层了。
午饭后,他们启程去县下面的镇子和乡下。
跟县城比,镇子差多了,到处都是破破烂烂,不过偶尔能看到有人在修补官道。
秦遇告诫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他们没有提前通知里正,不过一群衙役在街上走着,里正想不知道也不行。
晚上,秦遇一行人歇在里正给他们腾的小院,秦遇召见里正,谈了许多。
一来是问问,案例手册有没有发放下去,下面百姓是何反应。
二来是问问,百姓可还过的下去,邻里之间纠纷可能处理好。
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询问,里正一颗老心脏吊了半宿,谨慎回答。
对于里正而言,知府是他上峰的上峰的上峰。对他来说,是遥远的。没想到还能亲自见一次。
凌晨时分,见里正撑不住了,秦遇才放人回去。屋里只剩他一人,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临睡前,他忍不住想,他这当的到底是知府呢,还是县令啊。不过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如此。
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只有深切了解本地情况,以后才能做出更好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