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朝廷拨款下来,秦遇就连夜算账,这些日子他到处看了,本地的基础设施糟糕透顶。
路是必须要修的,水利设施也得跟上,这可关系到地里庄稼。马虎不得。
浔阳府下面有好几个县,每个地方分一笔钱,平摊下来就少了,更别说,秦遇还想把府城的基础设施安排上。
凌晨时分,烛火跳跃,秦遇看着书案上的草稿纸,上面一大串数字罗列。
“不行,钱还是太少了。”
忽然,秦遇一顿,他身为知府,要管下面的县镇,那郡守难道就不管他们死活了吗?
上次他去郡城,郡城可是热闹的很,不枉他之前跑一趟。
“小山。”
旁边快睡下的秦小山立刻站起来:“大人,有何吩咐。”
秦遇勾唇:“替本官磨墨。”
他要讨一笔财来。
不过文人嘛,都是含蓄为主,秦遇先是表达了自己对朝廷拨款的感激,各种赞美之词,大书特书。
然后过半时候,话锋一转,又开始吹捧郡守,说郡城在郡守的治理下多么繁华,说郡守多么有才能。不像他们浔阳府,穷的官道都开裂了。
怕暗示的不够明显,末尾,秦遇又开玩笑道,说好多百姓都想跑到郡城去,在郡守底下过好日子。
且不提郡守收到这份公文时,心情如何艹蛋。
次日,秦遇派人给治下几个县,分别送了银子去,同去的还有一封手信,也可以叫做另类说明书。
信上严格规定了,每分钱的用途。几个县令看到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朱县令忍不住对县丞道:“秦知府算学之才,天下闻名。”
县丞:………
秦遇效率极高,立刻派人去招募民夫,购买材料,要求底下人把每一笔帐算清楚,第一次不清楚,罚钱,第二次不清楚,再罚钱,第三次还是不清楚,不好意思,他只好动手了,上板子,还降职。
秦遇没有掩饰自己在算学方面的长处,他就是要底下人知道,新知府精通算账,在这方面别想糊弄他。
整个浔阳府都运做了起来,秦遇深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鼓励底下人提意见,谁的意见实用,可行,赏钱,升官都不在话下。
阿牛他们村子离浔阳府近,自然也去参加了修路的活。
修路是为他们村好,官府管饭还给钱,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而饭食里,最多的就是豆制品了。
那边刚产出来,这边就用上了,虽然利润微薄,但总算让银钱慢慢流通起来。
而另一边,郡守大人收到秦遇的公文,气了个倒仰。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荒谬,实在是荒谬!”
郡守把书案上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管家在门外道:“大人,大人息怒。”
“进来。”
管家进来后,关上门,小心避开地上的狼藉。
“大人因何发怒。”
郡守把公文扔他怀里,“你自己看吧。”
管家是郡守心腹,郡守没必要瞒着。管家一目十行,瞳孔地震。
“大人,秦知府他…他…”
郡守冷笑:“颜之厚矣,本官生平仅见。”
管家默了默,“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郡守不想管,当地财政关乎政绩,他不乐意拿钱支援秦遇。
他跟秦遇算什么关系。
管家看出来了郡守所想,忍不住劝道:“大人,现在不是意气用事。”
朝廷已经拨款,秦遇又主动写了公文向郡守求助,郡城破败也就罢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郡城富裕。
郡守若是拒绝,回头秦遇向朝廷告状,郡守也得吃挂落。
郡守憋屈死了,“你说给多少合适?”
给多了,郡守要心疼死。
管家试探道:“不若按照朝廷那边的拨款十之三四如何?”
郡守脸色铁青,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郡守这边给了钱,暂时解了秦遇的窘迫。秦遇当下把这笔钱还了之前欠豪绅的债,剩下的悉数发放下去,然后又写了一封折子,替郡守表功。
只要不是原则问题,秦遇做事都很有度。他还要在郡守底下过活,可不愿意把人得罪死了。
折子一送,秦遇又带人下乡了。修路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排水沟,这要处理不好,很容易起争端。
秦遇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把现代所学应用到实际生活中。
朝廷那边又收到了秦遇的折子,这次是恳请减少税收。众人也麻木了,前儿才讨了钱,知道浔阳府穷了,天子大手一挥,彻底免了浔阳府今年的税收。
秦遇得了准信,高兴了,连忙派人把这个好消息传下去,鼓舞人心。
底下的县令也松了口气,他们也不想派人去收税,把百姓往死里逼。
修路的事上了正规,秦遇交给其他人了,他掌控大局就行,现在他琢磨怎么改善当地土质,提高作物产量。
他召集了不少有经验的老农商量,除了施肥,就是插播农作物。
这个时候,秦遇好怀念现代化肥啊。可惜他了解的少,只能让人一步步试验着来。
“秦大人,您又来了。”田里忙活的农户看到秦遇,主动跟他打招呼。
秦遇自上任以来,隔三差五下乡,周围的百姓都熟识他了,知道秦遇性格温和,看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
秦遇踩着田垄走过去,一身官服跟田野间格格不入。
“老伯,你在种青菜啊?”
“是啊。”老农笑道:“我想着入冬以前,能收一波。”
本地气候冷,但冬天又很少下雪,就是冷,作物都不长。好多人冬天都会去城镇打短工,奈何城镇里需求少,压价压的厉害。好多人辛苦一场,只能勉强糊口。
老农望着秦遇,皱纹里都是笑意:“秦大人,修路要到明年去,才能修好吧。”
秦遇点头,他知道老农想说什么。
果然,老农道:“那敢情好,今年冬天不愁了。”壮劳力有了管饭的地方不说,还能往家里拿钱。
秦遇心里莫名一酸。
秦遇没有多留,又去其他地方巡视。他看着看着,忽然问身后的衙役:“他们有个水车,会更好吧。”
衙役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秦遇道:“本官随口说说。”
现在基础还没搞定,哪有闲工夫弄水车,明年再说吧。
眼下日子趋于平静,秦遇刚安心了两天,底下一个县令递了公文上来。
说是有两个村子因为修路的事打起来了,不小心打死了人,村子甲闹着要说法,村子乙全村包庇犯人,他这个县令很难做,所以只好报到秦遇这个知府这里来了。
秦遇眉头紧蹙,这事有点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可不仅仅是一条人命的事了。
秦遇跟家里人说了一声,暂时把府衙的事交给王同知,然后就带着人去了花安县。
花安县县令收到消息,早早在县衙侯着,见到秦遇犹如见到了救星:“知府大人,您可来了。”
秦遇:“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往县衙里走去,县令忙说明具体情况,村子乙那边藏了人,不肯说。官府也找不到人。
村子甲怨气很重。
县令大人心里不免腹诽,上一任知府在的时候,这些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见新知府好说话,一个比一个跳的凶。
秦遇大致了解了事情真相,面沉如水。当即下了死命令,加派人手去村子乙搜寻,抓捕犯人。还大规模下了通缉令和悬赏令。
除非对方永远不露面。
秦遇的一应指令又快又狠,把众人都镇住了。县令偷偷觑了一眼秦遇的脸色,见秦遇面寒如霜,心下骇然。
谁说秦大人是面团,真动怒了,他们这些底下人,谁招架得住。
秦遇不是不愿意立威,而是他刚上任的时候,府下的百姓都如惊弓之鸟,自然要怀柔。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任由百姓挑衅律法。这是官府,乃至皇权和宗族的博弈。
晚上村子乙。
一名身量不高的男子偷偷摸摸进了村长家里。
村长家人都吓了一跳:“山子,你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外面现在都在抓你。”
山子容貌普通,二十出头,脸上有一道新的疤痕,这是之前跟其他村起冲突时,被人伤的。
他见到村长就跪下了,“叔祖,你救救我,你帮我跟官府求情好不好。我不想死。”
“叔祖,叔祖……”
村长面色难看:“你吵吵什么。”
山子涕泗横流:“叔祖,我可都是为了咱们村,你不保我,你不怕其他人寒心吗。”
村长喝道:“你在威胁我。”
山子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叔祖,求您了,您救救我吧。我家里就我一个男丁,我死了,您让我爹娘怎么办啊,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也是村里为什么包庇山子的原因,山子是为了村里的事才犯错的,他们不能没良心,把人推出去。
说着说着,山子又怨恨起来:“这个秦知府也是嘴上说的好听,要为民谋福,他根本不辨是非”“闭嘴!”村长听不下去了。
他看着山子,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叹息一声:“山子,不然你去自首吧。”
山子不敢置信的望着村长,他腾的站起来,低吼道:“村长,你疯了。”
“我现在去自首,就是死路一条。”
他太生气了,以至于都忘了尊敬这位族里老人。
山子眼里闪着怨毒:“我是为什么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的,我是为了村里。”
他几乎是声声泣血,诉说着自己的不愤。
村长理亏,安抚道:“山子,你听我说,你去自首,到时候我们全村都为你求情,然后村里凑钱给隔壁村补偿,替你争取宽大处理。”
“那又能宽大到哪里去。通缉令都下了。”山子眼眶通红,犹如困兽:“我下半辈子都要在牢里过活,或者去充军。我爹娘怎么办,啊!”
他爹瘸了腿,他娘半瞎,两个姐姐都嫁了人,家里就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