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给朝廷上了折子,把浔阳府的情况客观的说了,最后再姿态放低,请求朝廷拨款,不然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浔阳府本来就被上一任知府祸祸的差不多了,秦遇不可能从百姓手里搜刮。那些富户,他也不了解,自然也不好动手。
秦遇派人送的折子,走的驿站,就算快的话,前后也要一个多月。如果朝廷愿意拨款,那么钱财运过来,至少得等到两三月之后了。
哎,远水救不了近火。
果然还是要从本地想办法,这几天,秦遇派人四处去打听情况,他则在衙门里,看往年的账册公文,不时出门见当地的“望族”。
十日后,捕头进来通报,告诉秦遇,说同知来了。
秦遇当即放下过往公文,大步朝外面走去,同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但是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看着颇为沧桑和严肃。
“下官王平,见过秦大人。”
秦遇扶起他的手:“王大人不必多礼。”
不等秦遇问,王平主动说了为何这么晚来赴任,原来是因为王平原来上任的地方,临时出了事,是一个小案子,王平怕后面的人乱判,硬是耽误了这许久。
王平不善口才,说起事情也是干巴巴的,换个多心的,还不知怎么怀疑。但是秦遇却觉得王平很好,说事情说重点,初步来看,王平应该是个务实的。
务实好啊,秦遇现在最缺务实的人员。
他也没闲着,最近衙门里也张贴告示,招募师爷等吏员。一般情况,都是举人优先,但本地文风不盛,秦遇直接把目标下放到童生。
文章做不好没关系,能干事就行。
秦遇的这项指令在浔阳府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主要范围是在读书人之间。好歹也是一个府,再不济也能挑出一些读书人。
郭秀才就是其中一人,他是最近两年才考上秀才的,并非他没有才华,而是上任知府胡搞,把有才华的在县试,府试时就按下去,然后把一些半吊子提上去,等到院试,主考官没法,只能捏着鼻子挑几个。
上一任知府为何这么做,除了钱财动心,没有其他缘由。而且上一任知府在这方面做的很高明,没有踩科举舞弊的红线。毕竟,院试主考官又不是他。
而且为了取信于人,上一任知府偶尔会放两条小鱼。郭秀才就是前两年终于被放过去的鱼儿。
可惜过了秀才,郭秀才再往上走,根本看不到希望。他也对未来迷茫,犹豫着是不是开个学堂算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郭秀才就看到官府张贴的告示。他心动了。
他家境一般,找不到什么好老师,再往上走难如登天,如果入府衙办事,反而是条好出路。
他回家后,跟家里人商量此事,但是郭家人忧心忡忡:“三郎,你确定这个大人好相与吗,若是……”
剩下的话没说,但其他人都明白。若是再跟之前的知府一样,那不是自讨苦吃。
郭秀才摇头:“不一样的。爹娘,哥嫂,你们不知道,这个秦大人一来就降低了入城费,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
郭秀才也不是傻白甜,但是如果他不抱着这样美好的期望,他怕自己无法说服家人,更没有勇气走入府衙,参加官吏的选拔考试。
时间定在三天后,一大早他就在城门等着,他是秀才,不用交入城费,他进了府城后,飞快往府衙走。还有不少人跟他类似。
府衙大门招募了两个新衙役,他们明显有些紧张,幸好来考试的众人也很紧张,谁也不嘲笑谁。
衙役甲道:“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一进去,就发现空道里都摆满了桌椅,大小不一,新旧不一。
他们进入大堂,看到了新知府,心里惊讶新知府的年轻,随后俯身,行礼道:“见过知府大人。”
来这里的,最次也是童生,童生行跪拜礼,秀才和举人可以免了。
秦遇身着知府公服,面容严肃,道:“免礼。”
事急从简,秦遇就让人在大堂外面置了桌椅。
随后,秦遇沉声道:“尔等依据身份高低,挨个寻位置坐下罢。”
“是,大人。”
同知在秦遇左下首坐着,旁边还摆着一炷香,香燃完了,就是巳时初,大门一关,再不许人入场。
郭秀才有些紧张,他在中间位置坐下,看着前面几位举人,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
太阳慢慢升上高空,最后一点香燃尽时,一个人飞快冲进了大门。
其他人都看了过去,小声议论,王平厉声喝道:“肃静。”
场面顿时一静,最后跑进来那人在最后面坐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办法,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太晚了,紧赶慢赶才赶来。
衙役发放考卷,与众人想的不同,考卷上是几道律法题。而且犯事的人和被害者都沾亲带故,这是考量众人,是从情还是从法。
郭秀才心里一咯噔,暗道这几个案子都好棘手。
童生们脸色都白了,他们还没学律法相关。可是看看周围,来都来了,绝对不能交白卷。
半个时辰过去,衙役收卷。随后新的考卷下来,是策论题。不过幸运的是,并不深奥,并没有要求众人在国家大事上出谋划策。而是就本地一些问题,让众人作答。
比如少数民族的问题,又比如豪绅问题,甚至还涉及到了浔阳府未来发展方向。都是贴近实际生活的。
郭秀才额头的汗就没停过,只觉得这比他当初参加院试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秦遇在众人间行走,还道:“诸位不必刻意追求辞藻华丽,只要言之有物,行文流畅即可。”
众人心头一凛,当秦遇走到他们身边时,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这边举行文试,捕头房外面的空地则在举行武试,只要身家清白就可报名。
武试主要测试身高体格,力气,如果拳脚功夫过关,那么身高和体格方面可以适当放宽。
这么多人招进来,后续肯定会发放月银。王同知曾经就这个问题跟秦遇讨论过。
衙门没钱,不好招人。可衙门没人,就办不了事。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好像只有慢慢等着朝廷把银子拨下来才能解。
秦遇笑着宽慰王同知,让王同知放心,他已经筹到一部分钱了。
王同知不信,秦遇只好透露一二。
在等待王同知到来的时间里,秦遇去见了本地豪绅,开口向人借钱,还打了欠条。
当时那些豪绅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或者新知府疯了。这也太荒谬了。
但事实证明,他们耳朵没坏,秦遇也没疯,秦遇仔细道明缘由,说现在衙门困难,希望几位能帮帮忙,过些日子一定会还。
秦遇借的不多,又是堂堂知府,那些豪绅都借了。本来他们还担心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见秦遇借钱,他们倒是安心了些。
别说借了,这些钱又不多,只要秦遇不搞他们。就算把这笔钱给了秦遇又如何。
王同知听到的时候,严肃表情都裂了,“大人,这实在是……”
秦遇莞尔:“若王同知是豪绅,本官刚上任,向你借钱,你心里怎么想?”
王同知迟疑:“知府大人应该是个好说话的。”至少最坏的情况,也可以拿银子砸。
王同知不傻,很快想明白了缘由:“大人在安那些豪绅的心。”
秦遇笑而不语。
那些豪绅里总有几个作恶的,但是现在发作不是好时机,先稳住那些人,再图以后。
王同知看着秦遇,眼前这位年轻知府,比他想的还要厉害。才上任不过半月,就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其中定要了解当地势力,还要会揣摩人心,还得厚脸皮,放得下身段,能说更能做,秦知府都做到了。
或许浔阳府在秦大人的治理下,能够重新焕发生机呢。
王同知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豪情,生为父母官,再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
测试还在继续,下午申时,测试才结束,衙门发了些馒头给众人充饥。
郭秀才拿着馒头,肚子饿的不行,但他却没什么胃口。
“郭兄,你答的如何了?”同为秀才,郭秀才的友人询问道。
郭秀才苦笑:“郭某尽全力了。”
对方沉默了,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秦遇和王同知连夜批阅答卷,次日巳时,衙门就贴出了新的告示。
郭秀才一边心惊衙门的效率之高,一边忍不住忐忑和激动的去查看。
“哎,别挤别挤啊……”
告示前人挨着人,远远看去,只看得到一群黑黑的脑袋顶。
“师爷:浔阳府,新县秀才老爷任弼。”
“任秀才,不是,任师爷在哪里?”
主簿:浔阳府……
仓大使……
以及六部书吏。
郭秀才心都提起来了,挨个看下来都没有他的名字,他都快绝望了。
忽然旁边的友人激动起来,“郭兄,你是税课大使,恭喜你啊。”
郭秀才都傻了,忙道:“哪里哪里?”他怎么没看到。
“中间位置,这里,你看。”友人伸手指给他看。
郭秀才望过去,仔细对比籍贯,确认无误后才兴奋道:“是我是我,我是税课大使。”
他当官了,当官了!
朝廷规定,税课大使是从九品官员。真正的芝麻小官。
可是再小,那也是官啊,有品级的。
友人笑着恭喜他,郭秀才回过神来,才发现友人没有被选上,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友人倒是豁达,鼓励郭秀才好好干。
郭秀才了解了一些相关,得知明日就要来当值,他跟友人告别后,带着这个好消息匆匆回家了。
郭秀才的家在浔阳府下面一个乡村,所以还能回家一趟,远一些的,只能托人给家里递信。
郭家祖上三代都是农户,郭秀才的爷奶都病逝了,父母也年迈,上面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嫁了人。
其实郭家以前在农户里还算富裕的,不然也不能供他读书,只是人祸难避,哎,不提了……
村里的路都是泥巴路,晴天还好,下雨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恼火得很。
他刚走到村口,就有人跟他打招呼,是一位老妇人,衣服破破烂烂的,看到他就要向郭秀才行礼,被郭秀才扶起来了。
村里的房子都是泥巴房,有些还是茅草屋,他们浔阳府这地儿不好,庄稼产的少,但勤快些,总不会饿肚子。可是……
郭秀才不愿回想过往,他最后在一家农家小院门前停下,敲响了门,里面的人小心询问:“谁啊。”
“娘,是我。”
院门立刻打开,郭秀才走进去,没一会儿院里就传来激动的欢笑声。
整个府衙重新注入了新的血液,来来往往的人进出,好几十人,一下子热闹起来。
办事的人有了,秦遇把府衙暂时交给王同知,他带着人下乡巡查了。
当官的,不下乡可不行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秦遇第一个下的乡村,就是郭秀才所在的村子。
今天天明,泥巴路还算干整,然而道路两旁杂草丛生,还见到了一坨牛粪。不过相信很快就有人把牛粪捡走了。
秦遇体质好,进村的时候,额头上也只出了一层薄汗。
他们一伙人刚到村口,村子里就有人大声惊喊:“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那声音里的惊恐,透过空气悉数传入秦遇耳中。
没多久,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齐齐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瘦削的青壮。
双方有种无形的拉持,而老人率先打破这种氛围,俯身行礼:“草民恭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