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脸都绿了,意有所指道:“秦大人真是深藏不露。”
“过奖,不过是众人都会的一二东西罢了。”
“哼。”对方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出。同样正中靶心。
如此,两人就平局了。
“圣上,您看这如何判啊。”
不等天子说话,立刻有官员接茬,“不过一局而已,能看出什么。”
天子默认了,于是比试继续,霍英坐在皇长孙身侧,眉头狠狠的皱起,但又觉得,他应该对先生有信心。
秦遇他们离靶子又远了一些,照样是他先射击,眨眼之间,靶心上再添一箭。
对方紧追不舍,两人继续拉长与靶子的距离。这对秦遇来说是不利的,因为距离远了,想要射中靶心,就必须要更强的臂力,武将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霍大将军放下酒盏,玩笑般道:“潘副参领武将出身,这般跟一个文官较真,便是赢了也不光彩。说出去,还丢我们武将的脸。”
以为拿捏住秦遇的潘副参领脸上的得意僵住,众人也微怔,他们看着场中的秦遇,对方身形瘦削,气质温润,任谁来看,这也是典型的文人形象。
怪只怪秦遇举重若轻,行为又干脆利落,让他们暂时都忘了二者之间的本质差别。
武将跟文人比弓箭,怎么不说让文官跟武将比诗赋文章呢。
气氛顿时僵持住了,这是接着比下去呢,还是到此为止。
众人看向天子,太子自认为公平的建议道:“不如令他们保持最开始与靶心的距离,然后让人丢几个果子,谁在规定时间内,射中的果子多,谁就赢。”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不还是欺负人嘛。
但是太子发话,其他人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反驳他。
霍大将军飞快扫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心里一咯噔,皇上摆明了想探探秦遇的深浅,十有八九会允了。
既然圣意难改,不如给秦遇另外讨些好处。
“殿下说的是,不过文武官之间的箭术较量,也是少见。”霍大将军目光上移:“不知皇上可愿添个彩头。”
天子笑了笑,吩咐王宽几句,没一会儿,王宽就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小太监手中抬着一把鎏金弓,另外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面的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潘副参领的目光顿时变了,看向秦遇时,敌意加重,还有若有若无的轻视。
秦遇敛目,借着宽大袖子,活动了一下手指。
准备果子的人很快来了,随着王宽一声“开始”,沙漏倒放,大大小小的果子在距离二人相同距离的地方扔向空中。
秦遇目光一凝,弯弓搭箭,箭矢飞出,精准洞穿果子。这样的情况下,更多考验的就是准头了。
沙子的流速很快,潘副参领瞄了一眼秦遇那边的情况,心里有点急,一急,手中的箭就偏了,只堪堪射中果子的果皮。
若不是众目睽睽,潘副参领都想对秦遇动黑手了,秦遇完全不理会他,眼里只有扔到空中的果子,沙漏漏完,时间到。
沙漏时间大约在两分钟,叫停后,两人分别站开。
不一会儿,小太监高声道:“禀皇上,秦大人射中果子十八个。”
“禀皇上,潘副参领射中果子十七个。”
现场寂静,随后一阵朗笑声传来,天子道:“秦爱卿,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秦遇颔首,面上也无得色,天子令人将彩头送去秦遇的屋子,秦遇谢过圣恩,就回了自己位置,微微垂首,却脊背挺直,谦虚而不卑微。
之后气氛总是带点别扭,秦遇感觉到了有人在瞪他。他猜到是谁,却没在意。
晚上他回到行宫的院子,张和适时推开门出来,给了他一瓶药油,笑着恭喜他赚了一笔。
张和因为身体原因,晚上没去参加晚会,但以他的脑子,凭一些痕迹,也能大体猜出来。
秦遇回到房间,关上门,慢慢滑坐在地上喘了口气,他手里拿着的药油瓶子也咕噜噜滚开。
果然还是有点勉强。
不过他扫了一眼屋内桌上摆放的赏赐,又忍不住勾了勾唇,也不算白受罪。
之后在行宫又待了一天,秦遇在屋里养着,下午时候,李丕来找他,说那个潘副参领是太子提拔上去的人。
秦遇笑笑,对李丕表示了感谢,然后就把人送走了。
秦遇大概能猜到一点儿,内心叹了口气,皇宫里也不是那么密不透风啊。不过跟他没什么关系,至少秦遇不愿意卷进去。
他一个平民学子走到今天不容易,他疯了才去给人当炮灰。
想到那个端方有礼的小少年,秦遇抿了抿唇,随后压下心里升起的一点柔软。做好他自己的事就够了。
围猎结束,大部队回宫,隔了好几日,秦遇重新踏入家门,还有点恍惚,但很快就被一阵哭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了了和空空连着好几日没见到秦遇,嗓子都快哭哑了,任凭言书和张氏怎么哄都哄不好。
这会儿秦遇露面,两个孩子眼泪糊满脸,哇哇哭。
秦遇心疼坏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就上前抱人。
“爹,爹……”
“爹坏,爹坏”埋怨归埋怨,两个小孩儿却是慢慢止住了哭声,张氏和言书松了口气,这才跟秦遇说话。
“这位是?”
跟随秦遇一同来的,还有宫里的太监,对方是来送天子的赏赐。没想到先目睹了这一幕,心道,秦大人看着守礼有度,没想到这般疼孩子。
秦遇温声道:“麻烦公公们了。”
“不麻烦,秦大人歇着,小的就回去交差了。”
太监把东西放在秦家的花厅里,随后就匆匆走了。
“爹,爹”空空眼睛红红的指着鎏金弓。
秦遇抱着他走过去,摸了一下弓身。
了了也跟着碰了碰,然后一扭身,又紧紧搂着秦遇的脖子,生怕他跑了。
秦遇有些意外,这次短暂的分别,他发现了了也只是比弟弟稳重一点儿,但本质还是小孩儿,会哭会闹。
他亲亲女儿的额头,然后一只小手拍在他下巴上:“爹,亲亲。”空空嚷嚷道。
秦遇哄着孩子吃了东西睡下,然后才去打理自身。
这期间,言书和张氏他们就在看皇上的赏赐。
除了宝石,还有珍珠,珊瑚,至少管个几百两银子。皇上也太大方了吧。
其他人又去看鎏金弓,言书整理秦遇的包袱,忽然发现了一瓶舒经活络的药油。
奇怪,夫君的包袱里,她没有放这个啊。
“阿书,怎么了?”张氏走过来。
言书下意识把药油藏进袖子:“没怎么,夫君的衣裳脏了,等会儿让人洗。”
“喔。”张氏不疑有他:“遇儿在外面肯定没吃好,我去给他熬点肉粥。等会儿出门,去买只鸡,回来煲鸡汤。”
“好的,娘。”
秦遇沐浴后,在屋里换衣服时候,言书进来了,“夫君,那些赏赐是怎么回事?”
“跟人比试,赢的彩头。”
“那这个呢?”言书从袖子里,掏出药油瓶子。
“那是碎潜给的。”秦遇面色如常:“我比试时,用力过猛,碎潜就给我这个了。”
秦遇眨眼:“阿书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遇只着中衣,领口有些松散,露出一点儿胸膛,窥见结实紧致。言书眼神闪了闪,别开脸去,后续要问什么也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那些赏赐怎么处理?”
“打首饰吧,做戒指,耳环,或者簪子都可以。”秦遇随口道。
他很快把衣裳穿好,带着言书朝外面走去。
秦遇可没有额外的假,今天能得半日闲,明天还是照常当值。
下午时候,他在院子里小憩,又听到了孩子哭声。秦遇立刻起身进屋,随后哭声才止了。
吃饭时候,了了和空空也要秦遇抱着,言书有些愁,“他们这么黏你,以后你再出去办差可怎么好?”
“应该不会了。”秦遇迟疑道。他自己其实也不肯定。
还有太子那里,不至于因为他跟皇长孙讲过几回学,就这么针对他吧。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秦遇安慰自己,但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过了两天,秦遇在翰林当值,有人敲响了秦家的院门。
言书皱眉:“都司派来的人?”
仆人回道:“是,对方说,是替士人表达歉意,特备薄礼,还望夫人能收下。”
言书眉头皱的更紧,夫君未与她说过相关,她哪里敢收,若是有人借此行贿,故意栽赃把柄,岂不是害了夫君。
言书吩咐道:“你再去问问是什么事,若是对方不说,就不要收礼。”
然而这次仆人带着东西回来了,“夫人,对方把东西强塞给小的就走了,小的追不上。”
言书心中怀疑更甚:“拿来我瞧瞧,都是什么?”
“是。”
仆人把木盒子放在案几上,打开之后,上面是二十两银子,下面是几样珍珠首饰。
言书讶异,还真的是“薄礼”啊。可以排除行贿的可能了。
下午秦遇回家,言书跟他说起此事:“夫君,你真的没有事瞒我吗?”
秦遇的目光罕见的躲闪,他摸了摸鼻子,心知瞒不过去,最后只好道出实情。
“我想着我没事,说出来只会让你们担心。就,就”言书接茬:“就干脆略过不提。”
她忍不住气道:“可见在夫君心中,我还是不能说体己话的外人。”
“没有没有。”秦遇忙道,他退后两步,朝言书深深一揖,诚恳道:“此事是为夫考虑不当,是为夫之过,这厢给阿书赔礼了,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还望阿书原谅则个。”
言书本就是心疼秦遇居多,见状哪还有气,赶紧扶起秦遇的手,又急又羞:“你这是作甚?”
“认错呢。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书可原谅我了?”
言书受不住那道热切的目光,矜持的点了点头。她转移话题:“夫君,这些东西?”
“收着吧,我不收,那位都司大人也不会安心。”秦遇笑道:“拿那钱给咱们孩子买对金镯子,剩下的买些好吃的。”
言书不赞同:“了了和空空的首饰不少了。不如给你和娘扯新料子,做几身衣裳。”
“还有你。”秦遇揽住她,亲了亲言书的额头:“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
秦家的小日子祥和温馨,秦遇之前的不安也慢慢散去,逐渐放宽了心。谁想翻年后,他就被重重“敲了一棒”。
“……翰林侍读秦遇,德才兼备,素有急智,今擢升其为黔州知府,即日上任。”
知府为从四品官员,相当于秦遇一口气连升两级。本该是喜事,可是黔州苦寒,民风彪悍,文化这一块更是年年垫底。而秦遇任翰林侍读,却能在天子面前行走,官职虽低,前途却更宽广。
现在对比,竟不知哪方更好。若只升一级,还有明升暗贬之嫌,可连升两级,还有说辞,就是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