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宗祠还有几天,期间秦遇带上言书去拜访了谭秀才,又见了秦怀铭和赵锦堂他们。
秦怀铭和赵锦堂两人皆已成家,赵锦堂还有了一个女儿,秦怀铭的妻子也有了身孕。
秦遇特意挑了份礼物送给赵锦堂的女儿。秦怀铭妻子那边,就由言书送礼。
秦遇在赵家见过赵父赵母,随后赵父就借口离开,让年轻人们自在说话。
赵锦州现在已经是少年模样,他眉眼间还有点小时候的影子,但没了婴儿肥,五官更分明,是个俊俏帅气的少年郎。
赵锦州看到秦遇时,有些激动,但又及时克制住了,只低低喊了一声“遇哥”。
秦遇试探抬手,最后落在赵锦州的肩膀上:“锦州,好久不见。”
赵锦州眼眶一红,向前进了半步,但眼神又带着点儿怯,到底秦遇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
秦遇主动搂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赵锦州瞬间用力回抱住他:“遇哥。”
秦遇拍拍他的背,然后松开他,赵锦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这才看向言书,不好意思道:“嫂子好。”
言书微笑回应。
秦遇问着赵锦州现在的学习情况,知道赵锦州有些问题不明白,就让赵锦州提出来。
赵锦州左右看看,有点不好意思,赵锦堂笑他:“锦州,这么难得的机会在眼前啊。”
赵锦州这下也不扭捏了,忙把最近困扰他的,关于学习上的问题说了出来。
赵锦堂的妻子就主动给言书递话题,两个人聊的还不错。
中午时候,赵锦堂自然留他们吃午饭,饭桌上有一道豆腐,赵锦堂看到,想起什么,对秦遇道:“阿遇,你当初把婶子接到京城去,不是把本地事情都处理了嘛。”
秦遇点点头,言书也看过来。
秦遇不解:“怎么了吗?”
赵锦堂表情有点纠结,但还是道:“当时你本来是要把你家的小毛驴卖给你的族人对不对,用来继续拉磨。但是我很喜欢,所以我买走了。”
在秦遇疑惑的目光中,赵锦堂继续道:“但是你们走后没多久,那小毛驴就开始闹腾,而且喂它东西,它也不怎么吃。有时还会独自流泪。”
赵锦州叹了口气:“我们当时还以为小毛驴眼睛出了问题,特意找人看过,但是小毛驴除了有点瘦,其他没问题。”
秦遇错愕。
赵锦堂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阿遇,你别觉得我迷信啊,但是我觉得那小毛驴还真的认准你了。”
秦遇觉得有点懵,他不明白,“小毛驴买回来没几年,我就外出求学了。”
从一开始,秦遇对小毛驴的定位,就是珍贵的,能帮家里忙的牲畜,而不是宠物。
他妥帖照顾小毛驴,只是为了让小毛驴长得更健康,更强壮,不要生病,不然对他们家里来说,会是一件麻烦事。
后来,他去县学读书,府学读书,又去金陵的青溪书院求学,他跟他娘都是聚少离多,更何况小毛驴了。
那几年,都是他娘在用小毛驴,如果真有感情,那也该是小毛驴对他娘的感情深一些啊。
当初秦遇卖掉小毛驴,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比起那时在京城还没落处的秦遇来说,带上小毛驴是麻烦,且不必要的。
赵锦堂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赵锦州道:“不然饭后,遇哥你去看看它吧,我大哥把小毛驴买回来,没让小毛驴干活。他就是单纯喜欢小毛驴。”
秦遇含糊应了一声,后面饭都没怎么吃,言书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等到众人下桌,秦遇就跟着赵锦堂往后院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快要靠近后院时,秦遇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他远远的看到了草棚子里的毛驴,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毛驴的寿命比一般动物长,常年干重活,只能活八九年。但是适当照顾着,毛驴能活二三十年。
草棚子里,毛驴身上的毛有些长了,有些还打结,但身上还算干净,面部的毛发褪色的厉害。好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没什么生气的躺在草堆上。
秦遇在栅栏外蹲下的时候,毛驴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就没别的反应。
其他人在旁边看着,言书秀眉微蹙。
秦遇起身,转身道:“锦堂,它看到我,也没有反应啊。”
哪有那么多有灵性的动物呢。
然而话音落地,赵锦堂等人,包括言书在内,都震惊的看着他。准确点说,是看着他的身后。
秦遇心里一咯噔,机械性地转身,草棚里的毛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往外淌泪。
它发觉秦遇在看它,欢喜的嗯昂嗯昂叫,但眼里的泪水涌的更多了,这种一般发生在人身上,又哭又笑的复杂情绪,此时却体现在一头毛驴身上,让人惊讶又让人震撼。
秦遇呆住了,这次轮到秦遇没有反应,毛驴就疯了似的往栅栏上撞,似乎要把阻拦它的栅栏撞开,用力之猛,脑袋上很快见了血。
秦遇回过神来,这时其他人也过来,赵锦州立刻把栅栏打开,毛驴一下子往秦遇怀里钻。血迹蹭在了秦遇的衣服上。
言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下意识看向秦遇,秦遇试探着摸了摸毛驴的背,给它顺毛,好一会儿毛驴才平静下来。
这毛驴实在瘦了,秦遇给它顺毛的时候,仿佛都能摸到毛驴皮下的骨头。
“有毛驴吃的草料吗?”他问。
“有。”赵锦州一溜烟儿跑走了,没一会儿拿着一堆草料回来。
这毛驴还不吃,秦遇试探着喂到它嘴边,毛驴看了秦遇一眼,才张口吃。
这超出秦遇的认知了,就是在现代,他也没听过这种事。
等等,他好像是听过的,不过是狗。
秦遇忽然生出一种愧疚感,他自问自己生平做事,都是对得起良心,也从不后悔。但是如今看到这毛驴,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等到毛驴吃的差不多了,秦遇刚动一下,毛驴就一口咬住秦遇的衣摆。它似乎以为秦遇又不要它了。
言书看着毛驴,又看看秦遇,犹豫道:“夫君。”
赵锦堂笑了一声,“阿遇,这毛驴本就是你的,你带走吧。我是个俗人,留不住这么有灵性的牲畜。”
秦遇:“锦堂,我”赵锦堂拍在他肩膀上:“咱们俩就不要见外了。”
秦遇望着他,赵锦堂眼神明亮,秦遇移开目光,朝他拱手:“多谢锦堂。”
秦遇今日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索性扯下腰间一块玉佩,递过去。
赵锦堂不收:“阿遇,你这是做什么?”
秦遇:“锦堂厚道,我也非薄义之人。你不收,叫我如何心安。”
这玉佩材质不错,是秦遇当初在京城买的,花了他三十多两银子。没办法,人的交际来往,总要打量对方的衣着,秦遇衣服素朴,需要一块稍微好点的玉佩“点睛”。
京城的手艺师傅远胜小地方,赵锦堂家里就是做首饰生意的,自然识货,他忙道:“这太多了,你把玉佩收回去,回头按原价允我就是。”
这玉佩的价值,比当初他买驴子的价格,翻了一倍还多。
秦遇道:“你收着吧,这么灵性的毛驴,若不是你,我可能都不会发觉。”
话说到这份上,赵锦堂也不再推辞了。
秦遇给毛驴止了血,上了药,就带着毛驴回家了。
张氏看到儿子带一头毛驴回来,还有些不解:“怎么又买一头驴。”
“娘再好生看看。”
张氏莫名,但还是照做,然后她惊了一下:“哎呀,这不是咱们以前买的那头驴吗。”
她注意到毛驴的头部:“咋还弄伤了。”
秦遇带着毛驴在院子里转悠,又拿了萝卜给毛驴吃。
言书就跟张氏大致说了一下在赵家后院发生的事。张氏眼珠子都瞪大了:“真的假的?”
“真的,夫君的衣服上还蹭了血迹。”
张氏脑瓜子嗡嗡的,这事也太,咳,太那啥了吧。戏文上都不这么写。
秦遇回来后就围着毛驴转了,言书猜测,丈夫大概是真愧疚了。
秦遇去屋里换衣服,那毛驴都还跟进去,张氏看得连连惊叹,“这毛驴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秦遇换好衣服出来,拿来剪刀,给毛驴修剪毛发,毛驴就乖乖站着。
张氏凑过去,摸摸毛驴的头,逗得毛驴叫了几声。
“遇儿,咱们把它带去京城吧。”
“好。”
“不让它干活了,偶尔娘出门就骑它。”
“不太安全吧。”
“这毛驴这么有灵性,怎么会不安全。”
秦遇想想也是。
毛驴的定位发生改变,不再是普通家畜,秦遇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张氏认真思索。
言书在旁边安静看着,这是婆母和夫君过去的经历,她没有参与,所以此时保持沉默反而更好。
“阿书有没有什么好想法?”秦遇突然的问话,让言书愣了愣。
张氏也道:“对啊,阿书有才情,你觉得想个什么名字好?”
言书有些局促:“我……”
秦遇温声道:“我们是一家人,那么一起做一件事,很正常对不对。”
他面带鼓励,言书心里一暖,随后道:“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
张氏点头,“你说。”
言书看着毛驴:“按夫君的说法,这毛驴曾经卖过一次,如今又买回来,不如叫阿又怎么样。”
若是这毛驴再小些,叫又又也不错。
“阿又,阿又……”张氏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寓意挺好的。
秦遇也觉得不错,摸摸毛驴的脑袋:“以后你就叫阿又了。”
然而秦遇他们规划的挺好的,谁能想到第二天早上,张氏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随口一句:“遇儿,阿书,快来吃馒头。”
然后毛驴从此以后,就坚定的认为自己叫“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