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把房子问题处理好,就回翰林院了。
自古以来有规矩,四品及四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上早朝,而其他不用上早朝的小官,当差时间可以稍微晚一点。
其实这也是有规律可寻的,一般上了四品的京官,多少都有些积蓄了,那么可以在靠近皇城的地方买院子,甚至有些大臣当差当的好,天子还会直接赐府邸,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就是了。
这些大官住的离皇城近,基本可以踩点上早朝。
而那些只能住京郊或者驿站的小官,虽然不用上早朝,当差时间可以晚一些,但他们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却是不少,有些夸张一点,都要大半个时辰。
秦遇运气好,买的院落离翰林院很近,每天可以吃过早饭,快步过去,只要辰时【早上七点】到了就行。
他进入翰林院大门,那里有一名侍书,记录每天每人到达翰林院的时间。
“秦大人。”对方朝秦遇拱手行礼。
秦遇颔首,提笔,在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时候,人们很讲究字迹,不说其他人,至少翰林院里的人都可以通过字迹辨人,所以签到时候的字迹做不得假。
如果一年迟到十五次,无故缺席七次,基本仕途就到头了。当然了,事出有因告假,上官也批复了的另算。
不过也有奇才,会模仿别人字迹,据说以前就出过这种事,只是上官爱才,最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那种概率太小了,不在考虑范围内。
秦遇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有人。张和同他打招呼,秦遇有些惊讶,“张兄几时来的。”
张和笑道:“比你早一刻钟。”
秦遇和张和虽说是编修,可到底是新人,他们现在也就做些简单的打杂工作。其他时间,多是在看书。
翰林院是最不缺书的,外面见不到的孤本,史书,诗集,杂记,这里应有尽有。秦遇没事的时候就看。
过了两日,翰林院学士给他们各自派了一位教习,典型的老带新模式。
秦遇的教习姓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板着脸,后来学士一走,对方就直接给他甩脸子。
秦遇莫名,他没得罪这人吧,在此之前,他都没见过对方。
没多久,对方就开始发难了,按理说,秦遇是新人,一般要循序渐进,但是林教习给秦遇塞了很多不属于秦遇的活儿,而且琐碎繁重。
下午时候,其他人都散值了,秦遇还在屋内抄录不知名的前朝书籍。
直到天黑透了,秦遇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张氏不知内情,还以为当官的都这么累,其他的她做不了,就只好在吃穿方面下功夫。
一连十来日,秦遇都是如此,其他人也看出来林教习在为难人,张和私下找到秦遇,“林教习刁难你,你就这么受着。”
秦遇笑笑:“还好。”
张和噎住,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后面他又劝了几句,秦遇表面应下了,但之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张和那个气啊。
就在众人以为秦遇是个受气包,谁都能欺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某天,林教习突然气冲冲的冲进来,指着秦遇道:“我让你写的祭文呢。”
秦遇淡定回望:“不知教习说的什么祭文。”
不等教习言语,秦遇又道:“下官昨日和今日都在校对文章,不是教习让下官做的吗。”
林教习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的瞪着秦遇,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林教习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狞笑:“好啊,好得很,本官看走眼了。”
“不过日子还长着呢。”林教习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众人还有些懵,张和上前询问秦遇:“你没事吧,林教习他……”
秦遇还是笑模样,说着一个月前同样的话,“还好。”
这一次,张和的心情完全不同了,他看着秦遇,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近一个月来,面对林教习的刁难,秦遇逆来顺受,给人好欺负的错觉,没想到这么快林教习就在秦遇手里栽了个跟头。
林教习最开始只是纯粹为难秦遇而已,但是发现秦遇把琐碎的活儿也干的好,他就生出了懒惰的心思,试探着把属于他的工作,也丢给了一小部分给秦遇。秦遇依然完成的很好,于是林教习的胆子就大了。
人的劣根性罢了。
谕祭文这东西,由天子赐,对象一般是逝去的王公大臣,现在时间到了,林教习却交不出东西,够林教习喝一壶了。
秦遇垂眸,继续做自己的活儿。他还是往常那番样子,可之前众人觉得他老实可欺,现在再看,恨不得给自己眼睛刷层油,得多瞎,才能把一头狼当成绵羊。
之后几天,翰林院没看到林教习的身影,秦遇又恢复了清闲。下午时候跟其他人一起散值。
张氏还有些意外,问他怎么突然那么早就回来了,秦遇随便扯了个理由哄了她去。
五日后,林教习回到翰林院,不过他走路时候,一瘸一拐的。
其他人都当做没看到,他们更关注林教习和秦遇接下来的相处。
两人现在已经撕破脸了,不过林教习官职高一阶,还是秦遇的教习,不知道秦遇如何应对。
林教习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秦遇用了拖字诀。左右不是要紧事,能拖则拖,到点散值。
林教习冷嘲热讽:“年轻人要吃的苦,不要拈轻怕重,那样没什么出息。”
秦遇嘴上附和,然而手上动作也没快半分,有本事林教习就全天守着他,不然林教习前脚一走,后脚秦遇也跟着回家了。
张和看的目瞪口呆,这不是市井坊间里的耍无赖吗。但是偏还挑不出秦遇的错。
林教习给的活,秦遇也干了。你说人家做的慢,本来就是琐碎活儿,快点慢点也没差。
休沐前一日,张和找到秦遇,邀请他休沐那日出门聚会,同行的还有其他同事,李丕也去。
秦遇爽快的点头同意了。
地点定在明月楼,算是中等消费场所,张和在二楼定了包厢,他们一行人共有九个,进入包厢,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只是其他人面对秦遇时,有些莫名的拘谨。
众人谈笑中,忽然有人道:“听闻秦编修在离翰林院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座四合院。”
秦遇看向那人,有些面生,平时没怎么跟对方说过话,秦遇点头:“嗯,买了。”
正面回应了,但也很简短。仿佛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其他人愣了愣,随后一下子沸腾起来,“是挨着东长安街那边吗?”
“天哪,那边的院子不仅贵,而且有价无市。一般人根本买不到。”
有一个平时爽朗的庶吉士过来,“秦编修,你真的不是哪个大家族的子弟吗?”
秦遇哭笑不得:“我的家庭情况,诸位尽可查。”
众人一顿哀嚎:“秦编修,你怎么做到的啊。”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我别说现在在京城买院子了,若是我而立之年能在京城有个窝,我都要高兴死了。”
众人的话题很快偏离,秦遇听着他们在哪里讨论买院子,买马,竟然生出一种错乱感。
他仿佛回到现代,听着身边人讨论买房,买车,哪个城市发展好,哪里的房子升值快。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们关心的东西不外乎那几样,吃穿住行,哪样都少不了。
秦遇静静听着,不时小酌两杯,午饭后,众人分别,秦遇在街头走着,秦秀生安静跟在后面。
街道来往都是行人,熙熙攘攘,繁华极了。
秦遇不知为何,却生出两分寂寥,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滴水不漏。他被为难时,心里也委屈。他做出反击时,心中也忐忑。他憋闷时,没有人可以说。
或许是喝了酒,随性一些,叫了辆马车就上去了。
“公子,您去哪儿?”
“寺庙。”他现在特别想听敲击的木鱼声,僧侣的念经声。
秦秀生无奈,扶着他低声道:“遇弟,你是不是醉了。”
“可能有点。”
寺庙在城郊,这会儿没多少人了,他们顺利进了寺庙,秦遇上了香,还添了些香油钱。
他跟一位僧人交谈了一会儿,听了几段经,心里舒畅多了,带着秦秀生去后院,结果走到一半,秦秀生的东西落下了。
“应该是之前添香油钱的时候落下的,遇弟你等等我啊。”秦秀生慌忙往回跑。
秦遇就站在原地欣赏风景,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异响,他警醒回头:“什么人。”
恰好一阵风吹来,掀起了轻薄的幕笠,露出幕笠下女子清冷精致的眉眼。
目光对上的刹那,秦遇脑海里浮现出了中秋之月,泠泠光辉,让人心神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