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介入了此事,众人稍稍放心。
日子照旧过着,不过秦秀生对秦遇更加看顾了些。谁知道幕后之人是针对张秀才,还是无差别攻击。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秦遇那天正跟张秀才喝茶,两人说着话,张秀才忽然捂着心口,痛苦的倒下了。
不消片刻,张秀才的嘴唇就泛了乌紫。
秦遇想要急救,然而张秀才已经断了气。秦遇第一次直面死亡,整个人都懵住了。
少顷,其他人听到动静过来。看到院子里的一幕,也吓了一大跳。
出了人命,官府的人很快过来,秦遇被带走问话了。
书院里对此事议论纷纷,也关切秦遇的处境,待秦遇回来,一个个都上前询问。
秦遇是举人,官府的人叫他去问话也很客气。
一天后,官府传来消息,张秀才是死于毒杀。秦遇知道的时候,有一种意料之中,又后怕的感觉。
如果当时幕后之人也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毒,恐怕现在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也有他一个了。
就在众人猜测凶手是谁的时候,书院厨房新招的烧火婆子上吊了。
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官府一下子有了突破口,不到半个月就查清了事情原委。
“那个烧火婆子是个年轻姑娘,故意毒哑了喉咙,划花了脸,博了管事可怜,才进的书院。”
“她家里是从医的,她母亲早逝,她跟她爹相依为命,从小就跟张秀才认识,两人青梅竹马,还定了亲。但是张秀才考上秀才后,张家那边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了,找了一家金陵的商户。”秦秀生缓缓说到。
秦遇想起了之前张秀才跟他说的心上人,就是商户女。
难怪对方每次都想得到他的认可,原是心虚。
秦遇揉了揉眉心,示意秦秀生说下去。
“那商户一家也不是好的,为了让医女死心,找了混混去医馆闹事,医女的父亲一口气没上来给气死了。”
“之后医女变卖了铺子,安葬亡父后就不见了。不过”秦遇抬眸:“不过什么?”
秦秀生挠挠头:“不过之后那个商户家里莫名出了事,还找了不少和尚和道士。据说脸上长了吓人的疮,治好后也是大块的疤痕,很恐怖。”
秦遇:“是那个医女干的?”
到底长期跟药材打交道,确实有那个手段。再看医女为了混进书院,能狠心划花自己的脸,毒哑自己,就知道行动力惊人。
如果张家和那家商户知道有今天,会不会后悔当初做事太绝。
不过能做出那种事,恐怕后悔的,也只是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罢了。
秦遇叹了口气:“可惜了。”
倒不知他可惜的是谁,只有院子里的树叶摇晃,恍若附和。
青溪书院给了张家一大笔银子赔偿,又处置了当初把医女招进来的管事,不管是否无心,做错了事就要受罚。
对于秦遇这边,书院也是颇为愧疚,他们正在商量章程,桓先生忽然开口把此事接了过去。
秦遇和身亡的张秀才的宿舍暂时封了,秦遇被叫过去跟桓先生住一起。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桓先生总觉得对秦遇有愧。
当初是戚兰向他推荐秦遇,然后他把人带过来考验,再推给山长的。
秦遇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不得不说,对心理也是很大一个挑战了。
其他学生知道后,心情也是复杂。
说秦遇幸运吧,同窗就在他面前被毒死了。说他倒霉吧,人又好好的,现在还跟桓先生住一起了,私下可以近距离请教。
不过若是设身处地,让他们跟秦遇换一下,他们可能也是不愿的,谁愿意去赌那份侥幸了,万一那个“疯婆子”无差别下毒,他们不就中招了吗。
书院里对医女的看法,大概分为两派,一派怜悯,一派憎恶。
憎恶医女的书生,一般都是代入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怎么能因为男女之情丢了命,太亏了。
秦遇听过一耳朵,皱了皱眉,这是一笔烂账,真正无辜的恐怕只有被气死的医女之父了。
天气转凉,大考的日子也来了。这对所有学生来说都是意义非凡,这关乎到他们能不能顺利升级,此刻再没人谈论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大考那天天气极好,阳光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秦遇经过大半年的苦学,答题时格外顺畅。
他有预感,这次他的排名肯定会向前进。
大考一共考了两天,考完之后所有学生都沸腾了起来。要不是为了等名次,恐怕大部分本地学生都要回家了。
秦遇的名次的确向前进了,但是又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他跟第三名有微末的差距,排在第四,无缘奖励。
秦秀生私下替他可惜极了。第三名有60两银子的奖励呢。
秦遇何尝不可惜,但技不如人,没办法,只能再接再励了。
桓先生还借此调侃了他两句,发现秦遇心态不错,也颇为满意。
平时他跟秦遇下棋,偶尔探讨一些问题。
大考之后,书院是不会再管束学生,是留在书院自习,还是回家,全看学生意愿。
戚兰今年成功升到甲级,又想着许久没回家,于是选择了回老家一趟。
秦遇和秦秀生商量过后,决定今年不回去。他要利用这段时间,跟在桓先生身边好好学习。
桓先生是一位很通透,且有常人没有的智慧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秦遇以前对古代是有刻板印象的,举个例子,就是很有名的埋儿奉母。
他对此是厌恶的。
然而桓先生听后,却是哈哈大笑,随后反问秦遇:“那你知道埋儿奉母的结局是如何?”
“上天被主人公孝心感动,给了他金子,有了钱,自然也不用埋……儿…了”说到后面,秦遇忽然底气不足。
桓先生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好好想想吧。有空再把卧冰求鲤也想想。”
有些东西,以前束之高阁,只粗略看过就是了。如今再回想,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
一天后,桓先生叫来秦遇,没有直接问他,而是道:“你可知王祥最后结局。”
秦遇面色严肃:“孝感动天,位极人臣。”
桓先生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理解了多少。”
“七七八八。”
桓先生哼了一声,“那就回去再想。”
又隔了一天,桓先生把人叫来,又问:“想通多少。”
“九成九。”
桓先生又让人退下,言说,不想个十成十,不准再来见他。
然而当天晚上,秦遇见到了桓先生,两人秉烛夜谈,烛光映照下,秦遇脸色憔悴,眼睛却亮的惊人。
他对桓先生拜了拜,“多谢先生指点,原来一直错的人是学生。”
桓先生矜持的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是个努力的,但是有时候,尽信书不如无书,明白了吗。”
“是。”
郭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儿子活埋,人家只是作秀,为了顺理成章拿出偷藏的金子,还博了一个好名声。
那是有巧思,可恶的是后面记载此事的人,为了愚民,将此事大肆宣扬,教人愚孝。
那么谁希望众人愚孝呢。
思维发散,秦遇不受控制的想多了,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桓先生扫他一眼,嗤了一声:“瞧你那点胆子。”
秦遇苦笑,他的处境不佳,怎能不事事谨慎。
桓先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秦遇生在大户人家,恐怕现在早就名声远扬,大放异彩了。
这孩子的通透也是他生平少见,此前,他并非是未考验其他人,可那些人要么几个月憋不出个干货,要么说一堆大道理。
他活了几十载,听过的大道理还少了。
少有几个得他心意的,现在都混得不错。
所以,桓先生很看好秦遇,笑言:“你生的这副好相貌,他日金銮殿上,以貌博个探花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秦遇脸色微红,“先生莫要打趣学生了。”
他能考上进士就是老天照拂了。
秦遇今年没回去,但是给家里寄了家书和礼物,过年时候,他和秦秀生去外面的酒楼里吃了一顿好的。
他们离开时,秦秀生还在小声念叨:“金陵的东西真贵。”
翻年后,秦遇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这其实是个意外,青溪书院四月份才正式开学,中间还空了一段时间,桓先生有其他的事外出了,秦遇就在书院自习,他去藏书室借书,刚好碰到纪礼,两人聊了几句,然后纪礼说有几个问题困扰,他顺势问了一下,然后给答了。
谁想过了一天,纪礼不好意思过来,小声问秦遇要不要给他辅导,纪家出钱。但是不能叫别人知道。
秦遇犹豫了一秒钟就答应了。
他正愁没地方赚钱呢。
纪礼人还是聪明的,就是基础不牢固,偏偏金陵的先生觉得基础,学生在教之前都该会,不会就是笨蛋。
先生又天生有权威,纪礼又是个公子脾气,二者能和平相处就怪了。
这些年,纪礼不知道气走了多少个私人先生,也就纪家有钱,才经得住造。
纪家想方设法把儿子送去青溪书院,也是为了镀金。但能有真金,谁想镀的呢。
最开始,纪家人都不太看好秦遇,主要秦遇太年轻了,不过知道秦遇是举人后,心思又变了。
纪家开出的银钱很高,一月15两银子,秦遇教的格外用心,住在纪家,跟纪礼同进出,但凡纪礼不会的问他,秦遇都能答个二三五六来。
而且秦遇从来不发火,态度和气,讲问题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听的人兴致昂扬。
纪礼都快佩服死了,面上还装作不显。心道,这秦遇念书好算什么,会教书才真他妈牛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