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院子里的热闹持续到天黑,期间秦遇跟族长商议好了开宗祠祭祖的时间。
晚上,院子里终于只剩张氏跟她儿子两个人,张氏才能询问一些问题。
不过大多都是关于秦遇的,秦遇也尽量捡有趣的说给他娘听。
关于贡院里有考生因病去世的消息,秦遇隐瞒了。
但张氏还是从儿子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乡试艰苦。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试探道:“这次多在家里待一些日子吧,好好养养。”
秦遇本来想说,过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回府学,主要是看看能不能在府城或者郡城那边找一位学问高深的先生,拜在其名下学习。
但是他突然发现,自从他念书后,开始还好,在镇上念书,但后来去县学,府学,他跟他娘就聚少离多。
若家中有人陪他娘还好,可他娘就一个人,又一心挂念他,实在心苦。
秦遇应下:“好。”
张氏一下子喜笑颜开,高兴的手舞足蹈,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张氏才恋恋不舍的去休息。
张氏的豆腐铺子还是关着,她在跟儿子一起清点礼物。
“这个木盒子看上去好名贵。”张氏笑道。
她打开之后,发现是一方砚台,张氏对这个没有研究,但是一眼也能看出这砚台很好。
秦遇抚摸着砚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这是苏家大哥送我的端砚。”
当时苏秀才还说这东西不贵重,他居然信以为真。
张氏看了一眼儿子脸色:“这很贵吗?”
秦遇把五指张开。
张氏哑然了。
秦遇细细把玩着这方砚台,心道,这么贵的东西,用起来心里压力都很大啊。
之后张氏特地给这砚台做了个柔软的布包,唯恐放书箱里磕着碰着。
他们又接着看其他东西,张氏看到一个小盒子,心想这盒子这么小,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结果一打开,发现居然是一只绞丝银手镯。
张氏哭笑不得,对儿子道:“谁这么粗心大意,居然给你一名男子送”她话音戛然而止。
其他人当然不会给她儿子送手镯。
秦遇摸了摸鼻子,“之前不小心混到里面去了。”
绞丝银手镯是后来他中举,掌柜给他送贺礼,秦遇手里有钱了,才回去买的。
他转身去把最初买的银簪拿出来,一起送给他娘,“看到合适,就买了。”
“娘戴上……算了,我给娘戴上吧。”
张氏飞快低头,恍若配合,其实她只是想掩饰自己通红的眼眶。
她知道其他人背后怎么说她的,以前说她命硬,把夫家人都克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也病殃殃的。
娘家人也听信其他人的话,认为她克亲,不愿跟她来往。
后来,她好不容易守住豆腐铺子,把儿子拉扯到五六岁,看着小家伙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她心里又高兴又自豪。
看,谁都说她不行,说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她不认命!
后来她把儿子送去念书,其他人又说她把钱往水里丢。
但是她的儿子太争气了,狠狠给她涨脸。
结果又有人说,秦遇这么出息,又长的清俊,以后肯定会娶官家小姐。人家千金小姐看得上你这个村婆子?
如果说之前,张氏都能硬气的怼回去,一点都不虚。可是说到儿子的娶亲之事,她表面不承认,但心底深处确实慌了。
人都说,寡母带大的儿子最依赖母亲,可她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从小时候起,她的儿子就特别独立,她其实都隐约感觉的到。
就算以前一些日常,当时没觉着什么,后来儿子离家,她一个人闲下来时独自琢磨,也琢磨出味儿来了。
银簪在发间别好,秦遇又拿起手镯,往他娘手上套。
然后退后两步,眼里有些惊异,“添了两样首饰,娘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
张氏吸了口气,笑道:“哪里不一样,我不还是你娘。”
“我意思是,戴上首饰,娘更有气势一些。”秦遇上下打量他娘,唔了一声:“我说难怪还缺点什么,原来是缺对耳环。”
他有些懊恼,“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张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她有耳洞,不过很多年没戴过耳环了。只是偶尔会背着人,偷偷把耳洞那里堵塞的秽物弄出来,那保留下来的耳洞,仿佛她少女时候残留下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念想。
秦遇以前看到过那一幕,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当时他是真的心疼他娘,甚至想过,如果他娘改嫁会怎样,他当时的想法是同意。
因为一个女人单独拉拔着儿子,真的很苦。
这种苦,不仅仅是身体上,更多的还是心理上。她没有寻常妻子被丈夫的关爱和呵护。
秦遇总想用儿子的那份给她补上。
张氏哼了一声:“娘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
秦遇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然后诚恳道:“大概是,我觉得娘打扮一番很好看。”
“娘换一身新衣裳吧,新首饰配新衣裳更精神。”
张氏摆着手说不用,结果下午就换了新衣服,跑去找方氏聊天,之后还在镇上逛了一圈,当天晚上,大家都知道秦举人给他娘亲自挑选买的首饰,可孝顺了。
平时一些说闲话的,也笑盈盈的夸她好福气。
张氏只觉得扬眉吐气,神清气爽,让她当即做十板豆腐都成。
回来两三天后,秦遇提上礼物去拜访谭秀才。
谭秀才看到他,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他把人带到书房,拍着秦遇的肩膀,笑道:“当初老夫只觉得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但那时老夫也没想到你能有今日这般出息。”
“好,好,好!”
像他这样以严肃示人的夫子,难得这么喜形于色,一连道了三个“好”,可见有多么震惊和自豪。
天知道,秦遇中举的消息刚传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一宿都兴奋的没睡着,连他的老妻都忍不住笑话他。
谭秀才留秦遇在家吃午饭,午饭时,喝了不少酒,秦遇作为晚辈,自然也跟着喝了。
他走出谭家门时,脑袋都有些晕乎。他第一次发现,读书人也挺能喝酒的。
好吧,在郡城时,那些中举的新举人不也一杯接一杯喝吗。
秦遇暗道,他这酒量以后得好好练练。不然若是在外面喝醉了,恐怕会酿出祸事。
他在外面慢慢走着,路过的人都跟他打招呼,秦遇点头示意,其实他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记住。
“秦遇,秦遇。”熟悉的声音传来。
赵锦堂跑过来,笑嘻嘻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秦遇眯着眼看他。
赵锦堂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秦遇,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秦遇弱弱道。
赵锦堂伸出两根手指:“那你说是几。”
“手指。”
赵锦堂:“噗哈哈哈哈哈。”
他上前一步,扶住秦遇:“走吧,我带你回去。不然晕在路上就出糗了。”
秦遇听进了,又好像没听进。软软的靠在赵锦堂身上。
赵锦堂咕哝:“你这身边还真不能离人。哎,那什么,那个叫秦秀生的,怎么没在你身边。”
“………他…回家了。”
秦秀生回去后,被家里人团团围住,问他在郡城好不好,他连连点头。
他还带了点心回去,家里人问他哪来的,是不是把带去的钱花了,秦秀生老实说,点心是秦举人给的。
他还想把钱还回去,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他回家前,就把郡城带回来的货物倒卖了,因为时间急,他要价不高,但这一趟也赚了一百文。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赚钱,又藏了私,没有交公,他的心都在颤抖。
他爷爷把钱收了回去,因为其他几房都在看着。儿孙多了,就是如此,明面上哪怕一针一线,都的说个清楚明白。私下里就看各自本事了。
秦爷爷问秦秀生以后打算,秦秀生一脸不好意思的对众人说,秦举人还算满意他,他以后就跟着秦举人了。
他父母倒是很高兴,他婶婶也不知玩笑还是怎么,对他道:“秀生虚岁都十七了,一般儿郎这个时候都成家了。秀生不想讨个媳妇儿暖被窝,三年抱俩吗。”
他尴尬的不知怎么接话,最后他奶把他婶婶呵斥了一顿,这事才了了。
秦遇之后又提上礼物去了里正家,秦怀铭家,赵家,然后等他忙的差不多了,开宗祠的时间到了。
那天,他娘也跟着去了,但他娘不被允许进去,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守在宗祠外面。
秦遇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又不能改变这个现状。
他给秦家祖先上香,然后就听着族长和族老在旁边吹捧他,真是臊的慌。
午饭,他和他娘在族长家吃的。
他们走后,其他人就去了族长家,问族长有没有在秦举人面前推荐他们家里的娃。
那可是举人啊,能跟在举人身边,稍微得举人指点一下,以后怎么也能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啊。
族长抽着旱烟,板着脸,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骂了回去,还警告他们安分点,不然别怪他这个族长无情。
秦族长心里算盘打的啪啦响,秦遇太超乎他的预料了,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看秦遇这架势,以后怕是还要往上蹿,他们老秦家以后,很大可能会真的出一位官老爷。
那他们整个族群都跟着受益,他怎么可能会允许族人去拖秦遇的后腿。
举人名下减免赋税的田地比之秀才又增多了,连免徭役的名额都又多了一个,还不够这些人知足,真是欠敲打,回头他得去跟族老们合计合计。
现在族里有些人发飘了,得抓个典型来立威。
秦遇不知这些具体的事情,但秦崇恩告诉了他,族里说话有分量的族人对他的态度。秦遇心里确实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