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铺子被砸的事在镇上传开了,私塾里也免不了议论,大多数人对秦遇还是同情居多,连谭秀才都把他单独叫去书房宽抚一番。
面对夫子和同窗的关切,秦遇笑笑,言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娘立身形正,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迟钝如赵锦堂,都发现了秦遇的变化,虽然以前秦遇念书就很认真,但是好歹还能放松一下,跟他们一起出门逛逛。现在他们约五六次,秦遇才会应一次。
这天散学,秦怀铭叫住秦遇:“遇弟,我有东西要给你,不过放在家里了,你陪我回家拿吧。”
秦遇刚要婉拒,却发现秦怀铭飞快朝他眨了一下眼,他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好啊。”
赵锦堂凑过来:“什么好东西,我也想看。”
秦怀铭:“一本诗集,你要吗?”
赵锦堂讪讪:“那…那不用了,我家里有。”
秦遇跟着秦怀铭到了秦家,没想到秦崇恩也在。
他被老仆领去了书房,秦遇看见书案后坐着看书的秦崇恩,拱手行礼:“小侄见过秦伯父。”
秦崇恩摆摆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他话语顿了顿,看着秦遇,眼神有些复杂:“今日让阿铭叫你来,的确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伯父请讲。”
秦崇恩思量片刻,说起张氏豆腐铺子闹事的事情,秦遇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哪怕过了一个多月,秦遇闭上眼睛,仍觉得还在昨日。
“老夫事后感觉有些蹊跷,你们孤儿寡母是弱势,可你娘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当年你爷奶父亲接连去世后,不是没人想来占便宜,但都被你娘轰了出去。那两个挑事的是本地人,平时欺软怕硬,不碰硬茬,且此前跟你娘毫无交际。”
秦遇神色一震,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他自问他和他娘都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小老百姓,平时也不与人交恶……
秦遇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秦崇恩一直注意着他,发现秦遇脸色变化,叹了口气:“你心里可是有了怀疑的人。”
秦遇睫毛微颤,有几分拿不准,望向秦崇恩欲言又止。
秦崇恩直视他:“老夫派人蹲守二十来日,终于发现有人跟那两个男人接触。”他面含如霜:“那人就是刘文杬的表兄。”
“但你与刘文杬的表兄素不相识,那么源头就只能出在刘文杬身上。”
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比起刘文杬,他更偏向是刘文杬的父亲做下此事,可如此一来,有些地方又说不通。
一个大人何至于如此拐弯抹角去欺负一对孤儿寡母。更何况那个大人还是一名童生。
但是换成刘文杬,就能理顺了,因为私人恩怨,所以让经常跟混混打交道的表兄出面,给秦遇他们娘俩一个教训。
秦崇恩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格外烦躁,想那刘文杬也十一二岁的人了,该知事了,心性却如此狠毒,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相比秦崇恩的烦躁,秦遇更多的是愤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祸事居然是因为他,他娘被他牵连了。
校园霸凌在现代不是稀罕事儿,但他没想到这种事会加倍的落到他和他娘身上。
忆起在私塾里,刘文杬对他的冷嘲热讽,肢体挑衅,秦遇只觉得一股火突突地往天灵盖冒:欺人太甚!
秦崇恩都做好了秦遇大喊大叫,甚至踹东西发泄的心理准备。然而秦遇只是垂首站在那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秦遇紧绷的嘴角和身侧攥紧的拳头。
良久,秦遇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秦崇恩郑重道:“多谢伯父将事情真相告知于小侄,小侄铭记在心。”
他深深一揖:“小侄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秦崇恩惊愕的看着那道远去的瘦小背影,许久回不过神来。
次日,秦遇寻到刘文杬单独去茅房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
“刘文杬。”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把刘文杬吓了一激灵,差点没控住尿意。他凶狠回头,要看是哪个瘪三整他。
“秦遇?”他有点意外,随后厌恶道:“怎么是你。”
“我上个茅厕,你都跟着。你不嫌臭,我还嫌恶心呢。”
秦遇不理会他的言语,直奔主题:“我娘铺子被砸的事,跟你有关。”
他用的陈述句,如果没做过的人,下意识就会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
但刘文杬却是神色慌乱,过了一会儿才嚷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证据吗,小心我告你诽谤。”
秦遇神色愈冷,向前逼近了一步,刘文杬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想退,但碍于面子忍住了。
他看着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秦遇,色厉内荏:“你不要没事找事,我忙着去茅厕就不跟你计较了。”
放完狠话,他就想走,谁知秦遇忽然拽住他的胳膊,用了十成力道,刘文杬一时间居然挣不脱,他有点慌了:“你有毛病啊,放开。不然我对你”“有些话我只说一次。”
刘文杬愣住,猝不及防撞进了秦遇漆黑的眼眸里。眸光淡漠,毫无波动,让人看不见底。
秦遇声音很平静,直视刘文杬,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跟我不对付,有什么招冲我使,我都接着。但你再找人欺负我娘,你怎么对她的,我都十倍还赠。”
语毕,他松开手,“不是要去茅厕吗,去吧。”
他没事人似的,转身往班里走。
刘文杬立在原地,不知是吓的还是被尿憋的,打了个哆嗦。
秦遇回去后,赵锦堂好奇问:“秦遇,你去哪儿了。”
“有点闷,出去走走。”他翻开书,投入到了学习中。
见此,赵锦堂后面的闲聊咽了回去,也拿着书看起来。
半刻钟后,刘文杬回来了,他从秦遇身边经过时,飞快瞪了秦遇一眼,然后又匆匆把目光收了回去。
赵锦堂撇嘴:“你搁茅厕里玩呢,这么久,臭死了。”
刘文杬脸色扭曲:“谁一直待茅厕了,我在外面逛逛不行啊。”
赵锦堂回以一个大白眼。
刘文杬被气得心口疼,扭过头不跟他争论,但是打开书,他却看不进去。
秦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不就是卖两块破豆腐,居然也敢威胁他。
他父亲可是童生,家里有一百多亩良田,秦遇能跟他比吗。那身板瘦的像根芦苇棒,一场风寒就能丢了命。
刘文杬为自己被秦遇这样一个小崽子威胁到而恼羞成怒,正思索着怎么报复回去。
之前张氏的事,他其实也有点吓到了,他没想到张氏会那么泼辣,更没想到那些小商贩心齐,会出手相帮。为了善后,他表兄又搭进不少钱,他零用钱不够,只能找了个借口跟他娘要,然而还是不够。他不得已,只好偷拿了家里银子。
现下对张氏出手是不能了,只能对秦遇动手,本来他的目标就是秦遇。
可惜私塾限制太大。
然而他还没想出办法,秦遇向夫子提出了升入甲班考试的申请。
这无疑是一件令众人都关注的事,他们都想知道秦遇会不会过。尤其是乙班年纪最大的一个学生。
戌时,秦遇背着书箱从私塾走出,外面站了一圈人,心情复杂的询问:“秦遇,你过了吗?”
秦遇扫了一眼人群后面的刘文杬,嘴角微勾,“过了。”
现场寂静。
秦怀铭和赵锦堂的欢呼被衬得格外显眼,他们抱着秦遇摇晃:“遇弟你太厉害了,我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你,反正今后你就是我的学习榜样。”
赵锦堂疯狂点头。
其他人尚且能压住心里的晦涩,刘文杬却是一个踉跄,转身头也不回的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