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通过萤火虫的微光,我也能看出法老的眼里充满了希望,那是一种在长途登山的过程中对壮丽美景无比期待时才会出现的眼神。接下来,我的曾祖父将告诉我们国王比任何人都伟大,因为这些在我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听他说过了。
“是的,我比他早到,”迈内黑特说,“就在孟斐斯的阿蒙神柱那里,就是在那间他去敬拜的寺庙里,出于礼貌,那一天我去拜访卜塔神庙时起身比较晚。虽然我听过他庄严的举止和容光焕发的面孔,但我对自己亲眼所见的却毫无思想准备。他的身子比我们任何人都高,他的眼睛是发绿的,就像德尔塔那边无边无际的碧海一样。”迈内黑特在那里自辩着,“除非你离他很近,否则你不会相信我所说的,其实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不是绿色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谁的眼睛是蓝色的。”
“蓝色?”我母亲吃惊道,“那不可能,应该是灰色或绿色,抑或是像太阳一样的黄色、像水一样清澈,但不会是蓝色的。”
“确实像天空一样蓝,”迈内黑特说道,“而且他有着跟我们一样黝黑的皮肤,并且他的肌肤比我们的还美,他皮肤的颜色更像是清晨金红色的阳光洒在肩膀上,他看起来仿佛已经活在阳光里了,就像一只鸟儿在火炉里被烤成红色,那是一种可爱的、非凡的颜色。他穿着褶白色的衣服,而且那些褶子就像风中的芦苇在他的长衣上沙沙作响。长衣的下摆是白色的,而在池塘光线的反照下却可以看到闪烁着银色。
“而且最特别的是他的头发比太阳还黄,就像亚麻布一样呈金黄色。更像是米堤亚人,他的头发在风中飘飞着,比衣服下摆上的褶子还轻快。”
“他有金黄色的头发?”普塔-内穆-霍特普问道。
“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确实是这样的,他的头发像微弱的阳光一样黄,但是在他执政的那几年他的头发逐渐变黑了,他的眼睛从蓝色变成了绿色,再到带点棕榈的暗黄色,而到他去世的时候他的眼睛变成了黑色。”
“那是我在他的每一幅画像中看到的颜色。”我们的法老说道。
“是的,但是画家被禁止画他真实的颜色。他曾经跟我透露过,如果真将他头发的颜色画出来,那是一种哀伤的颜色,实际上在所有的公共场合他都戴着黑色的假发,除了去战场或者拜访神庙的时候,这是事实。”
“那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阿蒙神庙吗?”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点波折。我在一个要塞执行了两个星期的任务后,刚好回到孟斐斯,而且当我到达营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朝反方向匆匆经过的人们都在窃窃私语,我才知道那位年轻的法老不仅和我一样在同一个早晨到达了孟斐斯,而且现在正在神庙那里。我抵达神庙的时候,只能与民众一起站在外面的场地上,顶着烈日,透过柱子往里面窥视,但尽管这样也根本看不到神殿里那位年轻的法老,就像通过一片牧场去窥视黑暗的洞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当法老和大祭司一起出现时,我知道我正在注视着阿蒙-拉神之子。拉美西斯家族从来没有一张和我们梦里所见的高贵的神灵如此相近的面孔,当然除了您之外。”
我们的法老此刻在他俊美容貌的衬托下显得如此迷人,我不禁注视着他的鹰钩鼻,以及他那微微动着的嘴巴,在我眼里他比漂亮的女士还要高雅。
“我很荣幸听到这样的对比,但是我知道这再一次证明了您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普塔-内穆-霍特普说道。
迈内黑特优雅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呼喊道:“我的神啊,他真的很俊俏,宛如在转弯的瞬间二十只鸟儿融合成一只鸟儿一样,他可以跟低头躲到轻薄云烟背后的满月相媲美,他和初升的太阳一样绚烂,而且特别年轻,我们可以注视着他的脸庞然后知道神灵有多么年轻。我生平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也仅仅就这一次,我知道我生来就是服侍他的御者。
“从那一刻起我懂得了一个年轻人的爱的含义:它比任何情感都简单,我们爱着那些可以带领我们去一个如果没有他们带领我们就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的人。”
此刻,他停顿了一下,先向法老点了点头,然后又向我母亲点了点头。
“我们的法老已经由我们军营的御者引领到阿蒙神庙里了,看到他们从神殿里出现,你或许会想到我会与他们相伴离开神庙的大门,但是我当时是站在外面的,我必须借助我的战车飞奔过去,因为我把门留给了神庙里的另一个男孩守着,对此我心存感激。现在,我落在了人群的后面,看来我的鞭子可以很好地派上用场了,对于那些不让我过去的人,我快马加鞭,我还用我的手指戳某个傻瓜的鼻子,他正试图抓住我的车轮——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拉回去——之后我在人群中打开了一条大道,我的战马飞奔到快速前进的队伍后面,拉美西斯二世就是队伍的头领。
“在卜塔神庙的赛跑就这样开始了。在孟斐斯,有关我们的新法老和一位勇猛的御者的故事流传了一年。现在我看到他很会赛跑,毫无疑问,他离开的时候大路上热浪滚滚,而且阿蒙之足肯定在引领着他的马蹄前进,他的马匹可以在遇到那么多坎坷的情况下轻松转弯。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王后,奈菲尔塔利,她淡定如水,仿佛她的婢女们正在为她梳理头发,她的美貌经常成为我们谈论的话题,就相当于我现在的孙女。”说着迈内黑特举起了他的酒杯,“今晚我在此与大家一起敬她一杯。”
“但是我对奈菲尔塔利的身体有很清楚的了解,”普塔-内穆-霍特普说道,“因为在卡纳克神庙已经有这位王后的雕像了,她站在拉美西斯二世的右边,还不到他体型的四分之一,却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他现在也向海斯弗蒂蒂敬了一杯。我脸红了,在曾祖父房间的墙上有一张画像,是奈菲尔塔利王后的裸体像,就站在她丈夫的右边,她的胸部丰满挺拔,比其他埃及女人都要丰满。她的小肚腩,即使有点窄小,却也曲线突出。她的大腿尤其显眼,我已经不停地想这幅画好几天了,所以现在我满脸羞涩地想着,其他人会不会也这样看待我母亲的裸体像。
“告诉我们更多关于这位王后的事吧。”母亲说道。
“噢,可是我对她一点都不了解,”迈内黑特回答道,“虽然之后我知道了很多,但是当看着他们乘坐马车在我面前飞奔时我真的是肃然起敬了。很少有人在被从背后注视时不显示出缺陷的,甚至是很强大的男人或者是很优雅的女人,因为此时的臀部或者肩膀即使有一点小瑕疵也会被发现的,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们时。然而,这位国王和王后,站在马车上就像同一枝干上的两片叶子,在同一阵风中摇摆,只不过那不是他们遇到的风而是车轮滚动带起来的风,拉美西斯二世艰难地驾着马车,马车颠簸地行驶着。然而他的王后就在他旁边,笔直地站着,只有两个手指头盘绕在他的肱二头肌上,在每一次颠簸中她只是弯了一下膝盖,而且他们始终对着民众微笑。”
“你怎么能看得到他们的笑容呢?”普塔-内穆-霍特普问道,“如果你是跟在他们后面的话。”
“这就好像是伟大的神灵演示给我看的,我没有看到他们的脸庞,但是我知道他们在微笑,因为我看到了群众的神情,人们看到伟大的国王和他的配偶经过的时候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人们看到他们都很开心。”
“像您这样聪明的人,是最出色的大臣了。”普塔-内穆-霍特普夸赞道。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迈内黑特是怎样看待战车的,因为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往昔奔跑的光芒。
“我必须告诉您,”他继续说道,“拉美西斯二世,太阳的创建者,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很快就甩掉了后面的追随者,当然那时别人也没有办法与他并驾齐驱。奈菲尔塔利王后的体重抵不过一位拿着矛和盾的强健的贵族,更何况我们的战马也比不上法老的战马。其实那时我们都没有胆量拼命地去追赶,谁敢这么做啊?况且任何一位损坏战车的御者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一匹战马摔倒了折断了腿,会有更糟糕的惩罚等着他。总之,傻瓜才会去尝试呢。
“然而,让他超得太远也是一种耻辱。由于我的战车上只有我一个人,不用受到另一个人的体重妨碍,因此我拉紧缰绳超过了尊贵的护卫队,拼命逼近法老的马车。我的下巴不停地砰砰作响,好像在每次不经意的颠簸中都有一把弹弓顶在我的上颌。最后我还是靠近了,很快就冲进了他们身后的扬尘中。虽然年轻的法老都没有环顾四周,他的王后也没有,但是在拐弯的时候他们肯定已经瞥见了我,或者已经听到了我的马车声。随着我们驶进通往卜塔神庙的大马路时,那里可以让十辆马车并成一排,法老举起他的手臂,用三根弯曲的手指轻微移动着,就像用扁斧劈向天空,他挥手示意让我前进。随着我慢慢靠近,他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当我告诉他我的名字时,由于战马在不停地嘶叫着,加之我的内心对他还有一种敬畏感,我只能用我出生地的乡下口音说出我的名字,因此他没有听清楚。于是他又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回答,‘言语的根基,伟大的神啊,这就是迈内黑特的意思。’我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我本来应该说‘美善的神啊’,而不是‘伟大的神啊’,但是我正继续寻找着我能用得上的最好的词——而最具说服力的‘神圣的拉之神’正是我所需要的,而且我记不清他的其他名字了,因为我的心思一直放在如何让我的马匹与他的马匹保持一定的距离上。随着其他战马的靠近,马匹变得很激动,奈菲尔塔利王后一直厌恶地看着我。我可以感受到我被蒙上了一层灰尘,而且灰尘从我的车轮飞扬到他们那边去,她对此很生气,所以我下意识地撤退了几步,却没有意识到将来我要一直服侍这位王后。她爱慕她的法老,而且想要和他单独共处。而我呢,我流了一脸的汗,汗水里沾得满满的全是灰尘,我露着洁白的牙齿笑得像只鳄鱼。
“‘如果你的名字是言语的根基的话,为什么你讲话这么不清晰?’拉美西斯二世问道,又把他的马车向我靠近了一些。又一次,我撤退了几步以免他的王后又被蒙上灰尘,然后我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声说道,‘神圣的拉之神啊,在我成长的村子里,人们更多的是和动物交谈而不是和人。’
“‘你是从队列里飞奔出来的吗?’他问道。当我兴奋地点头时,他说,‘你肯定是一位杰出的御者,继续往前面骑吧,让我看一看你的本领。’我照他的指示做了。在那条有着长长车轮痕迹的大道上,我利用机会,把缰绳缠绕在我的腰上,然而之前我只是在阅兵的场地上或者在有一些坑洼的牧场上试过,但我还是抓住了这次机会。我的身体向前倾,以便让马嘴里的马嚼子放松一些,我只是叫喊了一声它们便以射箭的速度出发了。我一边动作娴熟地驾驭着马车飞驰,一边又姿势优美地绕圈跨过重重障碍,然后又回到他的身旁。但是拉美西斯二世只问我,‘你对卜塔神庙了解吗?’
“我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卜塔是孟斐斯人民心中的神中之神,相反底比斯的人会比较崇拜阿蒙,但是法老打断我大喊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迈内黑特现在转向普塔-内穆-霍特普说道,“他没有像您对下级说话时那么优雅有礼。”
“他毕竟是一名军人。”我们的法老解释道。
“他的确很有军人的风范,但是不像大多数军人,信仰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所以他接着问我,‘卜塔神庙也是欧西里斯神庙吗?’我回答道,‘对于孟斐斯的人们来说,欧西里斯也和卜塔一样是神中之神。’他立即又问道,‘比阿蒙还受尊崇吗?’‘神啊,那也有可能,’我告诉他,‘但是您可以通过比较神庙的宏伟程度来自行判断。’我知道其实并没什么好比较的。在那个年代,阿蒙神庙要小得多,而且被祭品上燃着的烟熏黑了,然而卜塔神庙是用最白的大理石建成的。但他再次打断我的话,‘在底比斯是相反的,’他说道,‘那里有一间卜塔-塞克-欧西里斯神庙,又脏又小的一块地方,有很多老骨头还有狗足供奉在祭坛上,那里是所有娼妓都会去的地方。’当他与我脑子里所想的不谋而合时,我很想告诉他其实在孟斐斯也有一些事是相反的。他没有像您一样有学问,而且从来都不会快速回答问题,但也有像您的地方,他可以进入某个人的思想里。所以,他大笑了一阵,然后就大声吆喝着他的马匹离我而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邀请我加入一场追逐比赛,但是他很快出现了,似乎是在鼓动我再次靠近他,然后他说道,‘阿蒙神庙的祭司试着告诉我,孟斐斯这里对欧西里斯的敬拜只是简陋的祭拜。’就在那一刻我们刚好看到了我们眼前的一切,大理石的走廊,白色的围墙,有列柱的门廊,这就是神圣的卜塔神庙,就像晨光中法老的长袍一样美丽,他吹着口哨说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每个年轻的国王都是傻子?’
“‘您不仅是一位国王,我的神啊,您还是一名伟大的皇家御者!’
“‘你也比其他人都优秀,’他称赞我。‘难道其他御者也可以把缰绳绕在腰上吗?’
“‘有一些人正在跟我学。’我可以看到第一御者正从我们后面的大道飞奔而来,很显然他决定不让我们在这里谈论太长的时间,所以在还没冷场前,我补充道,‘如果我可以去教他们的话,我觉得有许多御者都可以学习像我这样驾驭战马。’作为一名军人,他懂我的意思,‘那我们可以赢得每一场战役,’他说道,但是又毫无愉悦地补充说道,‘如果你可以教这些赶不上我们的胆小鬼的话,你就和我一样是阿蒙之子了。’
“我本来很乐意去告诉他我的秘密,但我只是说,‘我们都是阿蒙的孩子。’
“他说道,‘我们比别人更独特一些,’然后补充道,‘作为一名优秀的御者,你很聪明。通常一个人必须要和他的马匹一样沉默寡言才能驾驭,就像我一样。’然后他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他的妻子。
“我斗胆和他们一起笑了,但是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他们是在笑我,其实他非常了解卜塔神庙,而且还把他的加冕大礼放在那儿举行。与此同时,就算是身后的第一御者赶上了我们,也会在灰尘笼罩下面色苍白,而这就是最好不过的解释了。我即将取代第一御者的地位,当然,与我那天早上知道的相比,还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