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盟

男人掌心炽热,像突然被烈阳烤到一般,文澜心脏紧缩一下,疼又麻,深拧的眉心却放松,最后连嘴角都翘起。

他轻扣她手,带动果叉柄灵活工作,将叉好的果实抬起,送入她口中。

文澜唇色微白,山城炎热的气候和一天天糟糕的心思令她逐渐乏力,脸色、唇色都不好看,可再不好看,她翘起嘴角一笑时,活色生香。

“好甜……还要。”晴王葡萄咬在口中炸开汁水,清香鲜甜。

霍岩“喂”她吃了七颗。

每当她品尝的空隙他会将手拿开,等她结束,继续帮她挪动叉子精准叉到果肉,接着,在运往唇畔的中途消失。

到后来,文澜完全尝不出果肉的滋味,只计算着他何时来,何时离去,他的指腹是否还像从前触感,他的表情是怎样,厌烦,有点记起从前恩爱的五味杂陈着,还是其他什么……

“文件看完了?”似乎帮她进食葡萄是帮助蹒跚过马路的老弱病残一般寻常,没有任何意义的语气,文澜甚至能想象到他脸上冷淡无情的神态。

是了。

在她深陷情网的时刻,他记挂的却是那份文件。

“……嗯?”文澜僵硬扯起一边嘴角,装听不懂。

他的手离去,不肯再为她服务,接着,皮椅发出落座的动静,他声音渐沉,配合昏暗不清的光线,立体五官影影绰绰,“那晚给你的财产分割协议。”

“当时太晚,第二天早上又被砸到眼睛,所以没看。”

“最好和律师一起看。”

“霍岩……”她一叫他,他就不说话了,因为她的表情,虽然蒙着眼睛,可微微皱起的眉心和下落的嘴角,让她看上去我见犹怜。

她说,“我不想离婚。”

离床畔两米远的位置是那张扶手椅,男人坐在其中,嗓音磁性,说着最淡然的话。

“强求没有意义。”

“你不爱我了吗?”

男人手指在扶手上微微摩擦,轻巧地一顿,“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我们回不到从前。”

“所以还爱我?”

“你觉得是,那就是。”

“老公,你话好冷漠……”她喊老公这两字的缱绻之意令她看上去更加孱弱。

霍岩没有大反应,他仍然坐在椅内,单腿架在另一侧膝盖,西裤中缝痕迹清晰,优良的面料像永远不会产生褶皱,和他在昏暗中平淡的脸孔一般,将始终平静。

于是衬得文澜越发傻气,她放在雪白被面、一只手无名指上的银光戒指,将这股傻与执拗越发凸显。

“你可能没见过这样的我,但来这里前就做了决定,无论怎样恳求,只要你肯放弃离婚,我就什么都能做。我不想我们的家散了,如果不为此做一些努力,我将终生悔恨、不安,你明白吗老公?”

“向前看。”他微转脸颊,睨了壁灯光下的她一眼,也仅仅只是一眼,他又转回灰暗里。

泾渭分明。

她在明,他在暗,连她的声音都是那么明亮,而他的除了冰冷一无所有。

文澜抿着唇不吱声了,事实上她能说出为了挽回他而什么都能做这句话,就已经很不像她了。

然而女人在感情方面永远不够清醒理智,刚开始他提离婚时,她也大闹特闹过,外面人都知道他们产生嫌隙,但文澜疯狂的样子只有霍岩看到,过去两年她骄傲的没回头,现在再过来找他,他也该明白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可他,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离。

简简单单几句对话后,他起身告辞。

文澜这时候才似如梦初醒,从见面的虚幻中脱离,叫住他,“原谅你刚才对我的态度。”又尽力扯起嘴角,“……就当以前你哄我时的回报了。”

他不予置评。踩着软塑胶地面,连最后的声儿都没留给她揣摩的走了。

很长时间内,文澜都在嗅空气中他残留下的香味。

皱起的眉头,是分不清那是他的气味,还是床头别人送来的缤纷花篮。

文澜突然很讨厌那些花花草草。

护士来解纱布时,她请帮忙扔掉花束,护士兴高采烈问可不可以放去护士台,文澜笑了,“可以。”

门关上,空阔病房内,只剩一支果篮相伴,穿着病号服的她,在篮前欣赏了许久。

……

第二天一早,办妥手续,文澜出院。

来时轰轰烈烈一大批人。

现在第七天,实习生们除了中途来探望过几次,其他时间不敢打扰,本来早上有些人自告奋勇要来接老师出院,被工作室艺术总监祁琪一股脑拒绝。

“案件进展怎么样?”路上,尹飞薇关心调查情况,开口问坐在副驾的祁琪。

祁琪是南方人,娇小玲珑,内里能量却强悍,除了负责工作室运营,还兼当文澜的经纪人,基本上文澜在外面的应酬都由祁琪代替,有藏家想见文澜一面,得想方设法先跟祁琪打好关系才行。

如果不是祁琪也来了山城,文澜恐怕不会那么空闲的在医院住六天。

这会儿,三个女人一台戏,文澜不在频道,祁琪说话却时时得看着点她脸色,这位给自己开工资的大老板今早突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和前两天住院时晦暗不明的状态派若两人。

祁琪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猜测可能和那人有关,于是笑着回复尹飞薇,“哦,这个啊,专案组成立后由霍总秘书全面跟进了,我配合回答些问题,现在还真不知道进展到哪步,但黄秘书昨天跟我说,八成是误射。”

只要是误射,没有蓄意谋害,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尹飞薇不屑笑一声,抱臂往座椅靠说,“黄秘书说误射就误射?话都他们说了,你们被蒙鼓里都不知道。”

“这是警方办案。”祁琪被呛得尴尬,笑笑说,“应该不会有问题。”

“警方?”尹飞薇秀眉一挑,更加不屑地扬起嘴角,“霍岩现在什么地位啊,他动一下手脚,外场上表现表现,别人就都上杆子夸他情深义重呢,不是有好几宗新闻,丈夫杀了妻子自己却在外面痛哭流涕吗?”

祁琪脸色都灰了,勉力笑两声,回过身体没搭话。

司机是万晨酒店的司机,很有素养,不会发出任何打扰的动静,至于背后会将这场谈话怎样传播就不得而知了。

仿佛只是祁琪和尹飞薇两人的争执,文澜一直在闭目养神。

始终没参与这场谈话,不一会儿,司机提醒她到了,方睁开眼睛。

尹飞薇第一个下车,祁琪拿了包替文澜开门。

她微闭了闭眼,才适应外面的强光。

“打把伞吧。”祁琪张罗着,朝旁边的人伸手要伞。

尹飞薇先行到达人行道,然后站门边看那辆豪车边上簇拥的人。

她嘴角一翘,说了声,“还真是大小姐。”

此时,车里的大小姐有些烦恼,不过面上不动声色,先让祁琪别紧张,“已经到门口了。上面还有顶棚。”

万晨酒店在山城五星酒店中是龙头老大。

入口气派,双向车道直达,旁边依次配着人行道、行礼道和残疾人道。

身穿制服的酒店员工大阵仗在车边迎候。

大堂副理甚至紧张出一脑门汗。

身为集团唯一继承人,她地位可想而知。

不亚于老董事长视察。

下车后,文澜微微带笑,对给自己提供方便的几位基层员工表示感谢,她向来不参与集团事务,以前父亲在位时也只是年会露露面,不过她对达延并不陌生。

同样的,达延的员工对她也不陌生。除了“独生女”这个天然引八卦话题的身份,她当年的那场世纪婚礼也叫人称赞,老董事长当时高兴,甚至给每位员工都发了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现金红包。

除了这两点,她艺术家的才干深刻影响达延的企业文化。

一行人以她为首,酒店正副总经理加几位大股东分陪两侧,从平时不开、这会儿主侧大门同时敞开的入口进入大堂。

以本地石材为特色的耐磨大理石、踩在脚下发出悦耳的声响,依次经过各个服务台时,站立在柜台后的员工纷纷有礼打招呼。

文澜依依点头路过。

万晨的大堂摘过全球五星以上酒店大堂范例的头冠,气派非凡,功能华丽。

沿着装饰感强烈又暗藏引导功能的优美光线走道,到达倒影池尽头、一尊高达十米的抽象派雪白雕塑前,众人脚步伫立。

文澜离雕塑有一些距离,只有这些距离才能确保自己能将雕塑整体看清。

她微化了些淡妆,大堂里无处不在、经过特意设计的光线,落在她光洁的脸上,如梦似幻。

大堂男副理趁自己位置离中心远,对她不住看了又看。一时不止汗多了,眼底的惊艳也激增。

她在看雕塑,别人在看她,有恭维,有试探,有欣赏,有尊敬,各种目光交错到她身上。

韩逸群一早就在酒店忙,由自己副手周琳到医院接人,等人到酒店门口,自己早领着一大帮人在外面等待。

看得出,文澜对这些阵仗宠辱不惊。年纪轻轻,很有气场。

看完雕塑,她脸上露出满意地微笑,“这是我时隔五年看它。”

这尊雕塑是她在伦敦念研究生时的作品,当时万晨刚刚建设,霍岩忙得晕头转向。

文澜那时候娇气,和他时不时闹矛盾,具体闹得又不算大事,但总弄得像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霍岩因此不得不常飞英国,文澜对他说,你变了,身上商人气息越来越浓,不是从前和她谈艺术,谈哲学与美学的好男人了。

霍岩就说,婚前总要伪装一下。

所以他从头到尾"十恶不赦",是文澜上当受骗,被他红酒、诗文、音乐的眼花缭乱一哄,就坠情网嫁给他了。

文澜记得最深的一次,是两人刚结婚一个月,她要回英国念书,他也答应父亲进入达延,但霍岩性格的原因,从不在她面前叹苦,她并不知道他所谓的进入达延,其实是被父亲独.裁式的掌控,父亲希望他和其他家族的女婿们一样,胸无大志,碌碌无为,靠着自己老婆的势力度余生,在集团里处处打压他。

当文澜不经意得知这件事后,心疼到无以复加,她觉得,霍岩本就是人中龙,为了她,屈就父亲的无理威胁,是对他人格的抹杀。

后来就不跟他闹了,好好做一名优秀的妻子。

她学会做饭,整理衣橱,替他穿旧的衬衣换领子,还会在他风尘仆仆赶来英国时主动约他享用烛光大餐。

以前,这些小事是霍岩为她做,从小时蹒跚学步让她走最好的道,到青春期她初做雕塑、手忙脚乱不知扔哪儿的雕塑刀,有霍岩在,路总是好走,丢失东西总能找到。

他是完美的。

上天除了赐她足够自己生存又相当喜爱的才华,还赐了霍岩。

文澜可以失去一切,但这两样,就是老天要收回,她也要跟老天斗上三百回合。

她还想到那是一个北欧的初冬夜晚,心血来潮,两人决定从英国赴瑞士滑雪。

在雪场的山脚下入住了一家三星酒店。

瑞士人刻板,周末酒店无人看管,丢了钥匙让住客自行发挥。

文澜洗好澡,打开窗户欣赏雪景时,手机掉落,她下楼,来到自己窗户的后街寻找,接着就看到门在自己眼前被风吹刮上。

那是瑞士的冬天,雪场山脚下的位置,可想而知寒冷。

文澜穿着单薄睡衣,在寒夜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忘记带钥匙,手机摔坏,酒店又无员工值班,冻得眼泪在脸上结霜。

夜色在这座小镇里包裹,只有她一个活物似的,大约在文澜以为自己快冻死时,听到外出归来的男人喊了一声她的全名。

他极少,也只有在生气时才会叫她全名,那一声,就好像真的生气了似的,他从寒雾里英俊五官带着冰霜般将她从地上搂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了……

文澜还记得他当时愤怒又微微发抖的腔调,她吓坏了,因为也觉得自己太蠢……

她首先抱歉,没说到两句整话,就猛地被男人抱起,用他身上的门卡刷开大门,进入温暖的室内,文澜委屈地在他怀里颤着音告诉他,刚才自己一直用石子丢隔壁住客的窗户,希望能得到回应、下来开开门……

可她丢了很久,隔壁都睡深了没动静。

她反复强调自己丢石子到楼上的滑稽画面,自己都笑了,但是霍岩从头到尾没笑。

他说着话,眼圈真的红了,对她发誓,以后绝不让你住这种地方。

誓言带颤,是心疼到极点的音调。

从前,这些类似爱意,不胜枚举。她就是活在爱里,时时刻刻被包围,像一个巨大的水球,蔓延在她周遭,一丝缝隙没有。

爱如潮水,张信哲名曲,是真的形容到位。

作者有话要说:毁掉一个女孩很简单,先给足安全感,再转身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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