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明学转动着手中的老式盖碗,对简又然道:“我觉得这事……又然,你看呢?”

简又然没有做声。刚才李明学急匆匆地把他找过来,告诉他开劲昨天下午来过了,向他汇报了罗望宝案件的调查进展情况。现在,省调查组正决定对副县长秦越鹏“双规”。而秦越鹏目前本人正在外考察。

“这是省纪委直接插手的案子,你看……唉!”李明学叹了声。

简又然知道,李明学心里很烦。秦越鹏跟李明学私下里的关系,他是清楚的。秦越鹏当副县长之前,是建委主任,在湖东的名声并不是太好。但是这人也有些特点,特别是在工作上,敢于往前冲。湖东老街拆迁的时候,就是他带着一班人,连续地拔了几个钉子户。李明学对这一点大为赏识,在届内就提拔他当了副县长。吴大海为此很不高兴,说明学书记有偏心,对县直干部格外关照。汪向民在简又然来到湖东之后,有一次谈到政府班子。汪向民说秦越鹏这个人,只适合于做些具体工作,搞副县长能力不足。不过,就简又然接触看,这人是粗中有细。尤其是在对领导方面,简又然觉得这人颇有一套。在湖海山庄,简又然就经常看见他到李明学书记的房间里去。前两天,秦越鹏还专门送了张卡给简又然,说是春节了,给简书记拜个早年。

罗望宝案件被重新捡起来之后,李明学一直就有一种预感。湖东这一块迟早还会出大事。最近,他找了市委书记鲁天,要求离开湖东。他的理由是待在一个地方太久了,对工作失去了激情。何况他老是待着,也不利于其他同志的成长。鲁天说再等等吧,春节后各县的班子都要调整,到时再说吧。

既然市委书记这么说了,那除了再等等,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觉得这事得慎重。一来秦越鹏正在外考察,一旦透露风声,极有可能他会潜逃不归;二来马上也要过年了,如果双规了他,湖东整个官场也会引起很大的震动。过年也过不安稳。我想,明学书记是不是和省纪委那边沟通一下。包括黄潮书记……”简又然道。

李明学说:“我也这样想过啊。可是,省纪委的事你是知道的。不太好说啊。黄潮书记倒是可以说说的。”说着,李明学就拿走电话,找黄潮书记。电话通了,李明学说:“黄潮书记啊,我是湖东的李明学啊,先给您拜年了。本来准备这两天过去,可是县里忙哪。这您是知道的。县里就是事多。”

黄潮“嗯”了几声,李明学继续说:“有件事得给您汇报下。就是我们这有个副县长,纪委调查组认为他与罗望宝案件有关,准备‘双规’。他人正在外考察,而且马上也要过年了。您看是否能……等到年后再……”

“啊,这事我知道。书记会上我给争取过。可是这个秦……是吧,数额太大了。可能想……不太好办哪。”

“那……我就怕……”李明学咂了下嘴。

黄潮道:“这个不影响嘛。这样吧,我再跟他们商量下,尽量吧。”

“那就谢谢黄潮书记了。”李明学挂了电话,问简又然:“今天二十几了?”

“二十五,”简又然说,“秦越鹏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今天下午吧。唉!再等等看看吧。如果黄潮书记那边也不行的话,就让调查组采取行动吧。越鹏怎么搞的?这个人……唉!”李明学转过头,突然问:“欧阳书记那边,最近去过吗?”

“他现在太忙了。我上次回去,没见着。”

“啊!”李明学没有再说话。电话又响了,是黄潮。黄潮说那事很难办,就按调查组的意见处理吧。

李明学说了声谢谢。放下电话后,简又然问:“黄潮书记是不是有所变动?”李明学道:“他让我们按照调查组的意见处理。看来这事……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哪!”

中午,简又然陪同市教育检查组吃了午饭,回到湖海山庄正要休息。吴纵打来了电话。

吴纵说:“正在忙着吧?又然。”

“没忙。刚吃了,准备休息。”简又然躺在床上道。

“难得简书记有这样的清闲啊!要回省城过年了吧?”

“过两天。县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你呢?”简又然本来想说“你们”,但话到嘴边又改了。

“我打电话就是这事。春节我准备到湖东去。李雪不是怀孕了吗,我也得去见见岳父岳母了。先告诉你一下,等到了省城再跟你联系。”吴纵的口气溢着兴奋。

简又然心却莫名地疼了下,嘴上道:“那好,我等着你。来了,请那些同学们,好好地喝一回。”

吴纵笑着说:“那当然。开文说到江南省去,还没去吧?”

“本来是定在元旦后的。但是他出国了。事情就耽搁下来,开年吧。”简又然道,“他们这些部级干部,时间是由不得自己的。”

简又然听见吴纵在电话里喊李雪,似乎是问李雪有没有话说。李雪说没有了,吴纵就道:“又然,那就春节见了。”

放了电话,简又然心里酸酸的。李雪怎么能不接电话?或许是……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晃出李雪的影子来,还有她身上的芳香和那两个盛着蜜的小酒窝。李雪怀孕了?那孩子不会是……简又然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念头吓得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按理说应该不会,李雪也不是小女孩了。她知道安全。但是,任何严密的措施都有出现漏洞的时候,也许正好……

简又然坐在床沿上,摇摇头,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这样想着他又上床,正迷糊着要睡,手机又响了。是短信。而且是李雪的。李雪什么话也没写,只是发来了一连串的省略号。简又然看着,想发个短信问问,但想想还是罢了。唉,这李雪……

短信没发,觉却是睡不成了。大脑一下子清醒起来。简又然只好起床。床头边上,放着烟和酒。那是昨晚上一个乡镇的书记带过来的。马上要过年了,这几天,晚上不断地有人来。而且来得都挺有意思。几乎是前面的走了,后面的隔了几分钟就到了。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不撞见,又不耽误时间。其实,简又然自己身为一个办公室主任,也是做过这样的事的。有时,到了某个领导住的地方,看着有人,只好守着。一等人出来,马上进去。送礼过程中,最忌讳的就是撞上熟人,那场面就像偷人被抓了一般,彼此都尴尬。去年,简又然刚到湖东,春节来拜望的还不是太多。除了程辉等几个人外,一些乡镇和县直根本就没过来。简又然也乐得清闲,甚至还有些庆幸,免了收东西的麻烦和担心。今年就不一样了,到现在为止,大概百分之五十的乡镇和县直单位都来过了。匆匆忙忙,待上三分钟,说上五句话,丢下东西,或者卡,抽身就走。有些,他也拉扯一会儿。当然,多半是拉扯不成的。而且,他也理解这些人的难处。有那么多领导的家里要跑,谁有时间跟你磨蹭?

酒和烟,前几天,简又然让小郑拿过去处理了。小郑机灵,自然知道怎么处理。卡这一块,他还放着。下次等小苗过来的时候,让她过去兑现。既然送了,也不能不兑,那也是一种变相的浪费啊!

下午刚上班,开劲就“噔噔噔”地几乎是冲进了县委大楼。在楼梯口,正碰着简又然。简又然问:“这么急,怎么了?”

“啊,简书记,”开劲喘着气道,“我们得到消息,秦越鹏可能出境了。”

“什么?不会吧?”简又然也紧张了。

“他们考察组昨天在云南景洪,本来日程安排是今天下午回到省城。但是,早晨考察组从景洪出发时,秦越鹏已经不见了。从现在的情况分析,他极有可能出境了。”开劲接着问:“李书记在吧?”

“应该在。”简又然看着开劲又向楼上冲去,心里起了疑云。省调查组刚刚决定“双规”秦越鹏,秦越鹏就外逃了。他的消息有这么灵通?整个考察行程十几天,怎么早不出去晚不出去,恰恰就在调查组作出决定之后,他人就出境了呢?他身在云南,难道会清楚调查组的动静?如果他自己不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感到问题严重,早就有出逃的计划,正好借这次考察来实现了。二就是湖东这边,或者省纪委那边知晓情况的人,昨天晚上给他通报了信息,他才临时决定出逃的。景洪那边,只要有钱,就有人能将你带出去。到了金三角地区,情况就很复杂。国内不少出了事的官员,就是从这条通道上出去的。

简又然回到办公室,泡了茶,看了会儿文件,脑子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国土局的乔局长打来电话,说:“东部物流港的用地,所有手续都办好了,是不是要请省能总公司的人来商谈下一步事宜?”简又然说:“那当然是,他们这两天要到,主要是跟老百姓面对面地做些交流。你们的事情就是,会同镇里了解一下老百姓的议论。谈的时候,要有的放矢,不能乱打乱撞。”乔局长说:“我知道了。”接着,他又问:“听说秦……秦县长,是不是真的?”

“什么秦县长?我不清楚。”简又然把电话挂了。

可怕!居然连乔局长也知道了,消息难道真的长了翅膀?真的是官场无秘密了?可怕!

简又然想着,起身到窗前。天气正冷,每年的春节前,都是江南省最冷的时候。正所谓三九寒冬。不过今年的天气,虽然冷,但风少,雨水也不多。因此还不是十分让人难受。院子里的香樟树依然绿郁着,远远地,只能看,是闻不见它的清香了。

“简书记在吗?”有人叩门。

“进来吧。”简又然说着,回到桌子边坐下。组织部副部长朱庆生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摞材料,说:“简书记,‘十差干部’的初评提名都在这儿。这里面一共涉及七十多名干部,有县干,有科干,也有一般干部。而且……”

“说吧。”简又然接了材料,翻了下又放下了。

朱庆生道:“而且,都是些重要部门的领导或者工作人员。提名来源主要是三块,一是政府网和报纸,二是民间渠道,直接寄到评选办的,三就是上次发放的提名表,由全县干部和群众代表无记名提名的。”

简又然又将材料拿起来,第一个就是黄玉斌,第二个是人大副主任吉平;再往下看,都是些科干和有些头脸的人物。他皱了下眉,但一想,搞这样的活动,其实到头来目标对的就是这些人的。只是简又然不曾想到,县干也进了提名单,科干所占的比例居然到了百分之八十。

如果按这个提名搞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呢?

简又然问朱庆生:“你们的初步意见呢?”

“这事……我跟黄局长也商量了,我们觉得这个提名虽然全面,但是问题很多。特别是些敏感性的问题,不好处理。是不是再确定一个标准,比如说,提名人选只在科级干部和科级干部以下,其中科级干部的比例不少于百分之五十。”

“这个不行。既然是十差干部,提名就必须涵盖所有湖东的干部。”简又然否定道,“人为地设定杠子,那本身就会让老百姓议论。”

“是啊,简书记说得对。可是我们怎么操作啊?这‘十差干部’的评选,我看就是……唉!不说了,这名单在这儿,简书记,你们领导定了我再来吧。”朱庆生说着,就要往外走。朱庆生是组织部老资格的副部长,据说他有一句玩笑话:组织工作三十年,县委书记十一茬。既说明他资格老,也说明县委书记动的频繁。这样的老资格,反正级别上也到了,年龄上也差不多了,说起话来,不可能再是小心翼翼的。

简又然喊住了朱庆生,说:“朱部长,这个材料你先拿着吧,我跟明学书记商量下,再定。但是,整个评选活动的安排,不要动。而且要注意提名名单的保密工作。”

朱庆生嘟囔了会儿,拿了材料,出了门。刘中田副书记过来了,道:“庆生部长这么匆忙,有什么好事吧?”

“我有什么好事?马上要去见马克思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十差干部’的事,烦透了。”朱庆生晃着材料,下楼去了。

刘中田踱到了简又然的办公室门前,笑着问:“刚才我看庆生同志就像有些……哈哈,新生事物总是艰难的嘛!不过,这评十好干部容易,想评十差,就是难哪!”

简又然也笑:“是难。不过目前来看,全县上下的情绪很好。”

简又然这话一点没有过分。从“十差干部”评选活动开始,才短短的一个月不到,全县参与此项活动的干部和老百姓就达到了好几万人。政府论坛上,关于“十差干部”评选的帖子,一直高高在上。点击数达到了二十多万,仅回帖就有两千多条。国内许多大的门户网站,也报道了湖东县评选“十差干部”的消息。省纪委向全省推广“十差干部”评选的经验,认为这是机关效能建设中的一大创新。可以说,湖东县这么多年来,在各种新闻媒体上声音最多最响的就是这一次。江南省委一把手书记,在省纪委关于推广湖东县“十差干部”评选的材料上专门作了批示,要求各地认真学习湖东的创新精神和考评方法,把干部考评工作与党风建设和优化服务环境结合起来,与发展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结合起来。李明学看到这个批示后,专门拿着批示到简又然的办公室,说:“又然哪,湖东这一步棋是走对了。这样下去,湖东在全省的形象,很快就会扭转。这得谢谢你啊!”

“哪能谢我?还不是明学书记您的决策正确。”简又然道。

李明学笑着,脸上有些灿烂。省电视台前几天专门到湖东来做了一期节目,本来是准备采访简又然的。但简又然坚决没有同意,一把手不采访,采访我这样一个副职干什么?副职的工作,不都是在一把手班长的领导之下嘛。结果,李明学对着电视镜头,侃侃而谈。简又然发现,李明学不仅仅在谈具体工作了,而且已经将“十差干部”的评选与湖东的发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刘中田从窗子里朝外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秦越鹏外逃了,又然书记知道了吧?”

“我也是刚听说。”简又然明白刘中田这才说到了正题上。

“怎么回事?不会是临时决定的吧?怎么就恰好到了边境?”刘中田既像对简又然说,又像自己问自己。

简又然说:“这谁清楚?本来湖东已经……这不,事又来了。”

“是啊,多事之年嘛!”刘中田叹着,梅白主任跑了过来,说:“两位书记都在,正好。明学书记请中田书记和又然书记上去。”

明学喝了口茶,然后道:“这个活动还是要进行的。省里已经全面推广湖东的经验,不能说我们自己先偃旗息鼓了。但是,看来方法上还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比如,怎么样对待提名?提名的范围?和一般的提名原则。现在的各种提名,我也看了下,像政府网上的提名,就很乱。我们千万要防止有些同志借‘十差干部’的评选,来发泄私愤。如果这样,就偏离了我们的初衷,甚至适得其反。”

“我也是这样想哪。活动必须继续开展。方法上必须进一步改进。因此,我在考虑,是不是继续扩大提名面,延长提名时间。到春节后,再由市委研究提出候选人。这样,可能更妥当些。中田书记,你看呢?”简又然望了眼刘中田。

刘中田笑笑道:“当然可以。不要太急躁,事情是好事,但不能办砸了。”

“也不能搞成让干部人人自危。这个……”梅白插话说,“我就听到一些议论,说最近在外面饭也不敢吃了,酒更不敢喝了。为什么呢?就是怕被人盯上,戴上一个‘十差干部’的帽子。我觉得关键还是……又然书记,当然我只是建议,我觉得关键还是当初的意见不太成熟,对什么是‘十差干部’定性不够准。干部好与差,主要还是在工作实绩上。如果从这方面来进行,估计是不是……”

“有道理。我赞成梅白主任的观点。”李明学端着杯子,看了眼上面的青花,“要界定一下,我们评的是‘十差干部’,是干部,就得主要看工作。现在可能有些提名是看了表面现象。如果仅仅看吃吃喝喝,那么首先我就得被提名。是吧,哈哈,还得改进!”

“确实还得改进。”刘中田也附和道。

简又然说:“这样吧,我再请评选办的同志,认真地考虑一下,节后拿出具体的改进方案。节前肯定是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何况还有……”

“也好。”李明学理了下头发,问梅白,“联席会议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准备好了。”梅白答道,“也都通知了。”

简又然说:“明学书记,联席会议我就不参加了。另外有些安排。”

“这……尽量参加吧。啊!”李明学接着问梅白,“材料都发到他们手中了吧。另外再加一个通知,对三干会材料和其他材料的意见,请用文字表述。今年的会议,时间缩短为半天。重复的话和空话套话一概不说。”

“这是好事。恐怕实施起来,不太容易。都说惯了的。”梅白马上意识到说漏嘴了,改口道,“不过会议时间确实不宜于太长。往年搞到半夜,最后也就应付了。会议质量不高。定时发言,有必要。”

刘中田出门接了电话,就站在门口,说有点事,先走。梅白也下楼让办公室发通知去了。简又然正要走,李明学道:“又然哪,可可化工的事,怎么?”

李明学下面的话应该是“怎么一直没有进展”,但他没说出口。简又然道:“最近他们那边比较忙。主要是涉及在国外的项目,老总也在国外。李雪李主任前几天还去盯过。这个请明学书记放心,开过年,项目就会动起来的。”

“还有东部物流港。地的问题解决了,老百姓这头,工作还得做细。”李明学叹道,“湖东现在再也经不起大的颠簸了。这个罗望宝,唉!”

到庞梅,简又然想起上次在省城李明学请客的事。事后,庞梅告诉简又然,李明学想离开湖东,动一下。可是市里没有意向,他想通过庞梅的关系找一下省里。那天请杨部长参加,就是这个目的。杨部长后来也给市里打招呼了。至于效果,简又然也不清楚。刚才李明学那么一叹,简又然也觉得湖东现在是很麻烦了。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再待在这里,也确实可能……

简又然朝窗外看了一眼,后院的橘子树上,居然留着一枚果子,在风里悬着,随时都像要落下来……

晚上,简又然吃饭后,没有参加其他的活动,就直接回湖海山庄。他感到人有些累。回到房间,稍稍歇了会儿,出门沿着山庄湖边的小径,来回走了一趟。冬天夜晚的湖面上,静,冷,清寂之美。灯光从树丛间照着,湖如同一尊睡佛,趺坐了空冥之中。走了两圈,简又然突然感到心灵一下子空落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经常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一个人时,或者在许多人的片刻,大脑莫名地陷入虚空。什么也不想,只感到人在飘,身体和灵魂都落不到实处。特别是一个人的静夜,坐着坐着,人就凝住了。思维停滞,一片雪白。等回过神来,这个世界依然在喧哗着,而内心里却仿佛有了一小会儿的宁静。

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吧?简又然想起有一次到一座山上游玩,有一处景点的名字,让他的心一颤,叫“洗心处”。看着山泉水从高处落下,然后融入到小池子中。池水清冽,确实可以洗心。洗心,乃是洗去人世之尘土,洗去心灵之积垢,洗去无端之愁烦。到最后,真正要洗去的,或许正是这人世无以跨越的名利羁绊吧?

风正起,湖上有了动静。

远远望去,刚才还宁静的湖,此刻慢慢地活动起来。在灯光下,形成一波一波的褶皱。这褶皱,从远至近,一点点地推进着。霎时,又猛然地宕荡开来。立刻,整个湖都在褶皱之中了。

事物总是变化着的,湖也是。

回到房间,简又然打开电脑,想看看新闻。门铃却响了。开了门,是黄玉斌。

简又然重新回到电脑前,边点击边问:“有事?”

“也不是有事,在山庄这边招待几个朋友,吃完饭,就过来看看简书记。”黄玉斌说着,点了支烟。但是没吸,又灭了。

简又然“嗯”了声,黄玉斌往前凑了下,问:“听说‘十差干部’评选……”

“就这事?是吧?你不来我还得找你呢。怎么搞的?”简又然回过头,黄玉斌挠了挠头发,道:“简书记,这……我哪知道?这提名也太……”

“你认为这提名不太公平,是吧?我问你,全县这么多干部,怎么就你黄玉斌提名最多?你知道吧,你一个人的提名,就达到了一千多人次。”简又然继续道,“我真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我觉得里面有名堂。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黄玉斌说着,又点上烟,“我也检讨了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出现这样的结果,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名的名单外面都传开了。”

“传开了?”简又然有些惊讶。

“是啊,传开了。有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恭喜我。这不是……”黄玉斌似乎满腹的委屈,“因此,我想再怎么挨批评,我也得给简书记汇报清楚。不然……”

“啊!”简又然也愣了下,“这事暂时放着吧,方案还得进一步完善。不过你可得吸取教训,真要是上了榜,不好交代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要是公平运作,我相信我会榜上无名的。”黄玉斌笑道。

简又然问水阳今年的财政整个状况怎么样,黄玉斌说还行,关键是基础还不错。谈了会儿,黄玉斌问道:“我听市里的人说,向民县长开过年就要走了。”

“是吧?”简又然含糊着。

“罗望宝的事,是汪……搞出来的吧?这个人怎么?我觉得这人平时就有些……”黄玉斌的吞吞吐吐,是符合官场语言的。他不说出来的话,听的人也明白。如果说出来了,听的人反而会装作不明白了。

“这个最好不要议论。”

“那是。”黄玉斌将烟放到烟灰缸里,说,“我不打扰简书记了。”转身正要开门,又回头问,“听说秦……秦县长逃了?逃了更好啊!”

“不太清楚。”简又然直截了当地说。

黄玉斌尴尬地笑笑,将一张卡顺便就放在茶几上。

简又然说:“这是……不是已经……”

“啊,啊!好,好,我走了。简书记。”黄玉斌开了门,简又然一直站着,嘴上说着:“这不好吧,玉斌。”手却没动。黄玉斌关了门,简又然看了下卡,然后摇摇头,将卡放到抽屉里,电话却又响了。

“是简书记吧?您在房间?好,我就过来。我就在门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