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所谓的写作理论上来说,每一部作品都必然会带有作者的主观色彩,它们就像一个不会说谎的孩子,总是在虚构的故事中透露出作者的真实体验,这体验可能是多年的生活理想,也可能仅仅是写作当时的心情。
它们就像是一颗只在文字、言语和意识中生长的种子,不受任何支配地在每一处地方留下播种的痕迹,无法掩饰,更不能灭除。这类种子在佛家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阿赖耶识。
阿赖耶识是个神奇的概念,解释它需要一定的智慧和勇气,稍有不慎,它便会被理解成宗教迷信的根源。在我看来,轮回、报应之类容易让人对佛教产生误解的概念,都与阿赖耶识有莫大的关系。然而奇怪的是,这个概念在很多西方哲学体系、甚至当前正红火的哲学思想中存在着,西方哲学家费了挺大劲建构的东西,早就以“阿赖耶识”这个概念存在于古老的东方哲学中。
简单地说,阿赖耶识就是一个芯片,它将人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存储下来,使任何生活背景、体验都被记录在这样一颗种子里。一个人无论做些什么、想些什么,都只不过是这颗种子产生的“果”。在佛家的说法中,任何感官和行为都是意识的结果,但意识是靠什么支配的呢,就是这个阿赖耶识。
套用在写作过程中,一个故事写了什么,为什么把这个人物塑造得伟大,为什么结尾让那么悲惨,这是受作者的创作理念的支配。然而,为什么作者会有这样的理念,则源于他的阿赖耶识。至少,一部作品在主题或境界上的高尚或低劣,取决于作者的阿赖耶识这个支配意识的种子里,善心多一些还是恶念多一些。
那么,在这个通俗的故事里,那个神奇的阿赖耶识做了些什么呢?
回想起来,写这个故事的过程已经足够奇妙。很多人对它的批评是太过于“像”《达·芬奇密码》了,对此,我并不反驳。事实上,如果没有《达·芬奇密码》,我也根本不会想到写这样一个故事。而这其中的阴差阳错,我想可以解释为阿赖耶识在这次写作过程中的作用。
2005年的6月,我在藏传佛教止贡噶举噶千仁波切的指引下皈依佛教,从此,开始大量接触佛教知识。几个月后,我才无意中阅读了《达·芬奇密码》。事实上,这本书当时已经流行了一段时间,我读它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然而就是这个时间差,让我突然意识到,用中国的历史和佛教知识,也完全可以写出类似的故事。
下过围棋的人都明白“次序”的重要性,位置相同的两手棋,谁先谁后,产生的效果却关乎胜负。而这类情况在生活中也时有发生,两件事情先做哪一件,甚至会影响人生的轨迹,至于影响有多大,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因为,根本没有重来的可能。
这就是阿赖耶识的作用,先做的事情会形成“种子”,影响到后做的事情。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或许,如果我先看《达·芬奇密码》,而后接触佛教知识,阿赖耶识的“播种”顺序产生了区别,便不会有这么一个利用佛教和中国历史猜谜的故事。
写一个这样的故事,这念头就像“种子”一样留在我的意识中。我曾无数次希望构思出一个完整的情节,并准备好一切素材。可是直到一年多后坐在电脑前时,我才发现,我只不过是有了这么一个想法,至于写什么、怎么写,甚至故事里需要几个人物,我完全不清楚。
这是个奇妙的写作经历。几乎每一天,在写完能够想象的情节后,我都不得不杂乱无章地翻看佛教知识类书籍,寄希望于能够触动某一根神经,因为,我完全不知道第二天要写什么。很多次我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这样一个必须用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佛教知识穿插的故事,几乎不可能用所谓的“写作技巧”搞出什么花样。然而很多次几乎想要放弃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相信是阿赖耶识起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作用。我经常在无法进行下去的时候,为头脑中突然闪现的情节兴奋,它们好像并不是由我设计出的,而是从天而降,或者像一颗种子储存了峰回路转的情节,它一直安静地在那里,等着我去发现。
2007年的夏天,在为这个故事做了最后一遍修改、并重新核实了其中涉及的佛教、历史细节后,我突然陷入迷惘。从本质上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通俗的故事,所谓的悬疑只是为了保证让它不那么枯燥。可是,我突然不再为那些看起来好玩的情节转折兴奋,我在想,通俗故事仅仅是好看,而不必承载更多的东西吗?
我相信,无论是用所谓的“写作理论”,还是从佛家的阿赖耶识的概念出发,这个故事,也必然带有我对生活的态度。它是因我学佛产生,并用佛教知识组织而成,由此我愿意相信,它就是我学佛的心得。只不过,有的人可以写出学术作品,有的人可以直抒胸臆写些散文、札记,而我的表达方式是讲故事。
说不清楚学佛改变了我人生中的什么,更说不清楚这个故事承载了多少所谓深刻的、高尚的主题,这实际上是阿赖耶识最基本的特性:刹那灭,无论你做什么,它都存在,可是,如果你想找它,它就刹那之间消失不见了,没有人说得清楚它在哪里。因此,我也说不清楚在学佛的过程中,我领悟到了什么,而在这个被我视为学佛心得的故事里,又写出了什么样的人生感悟。
可是,我知道,它们都存在,它们以爱的名义存在,而支撑这个概念的,是佛家的质朴思想:众生平等。
《爱》是我喜欢的一首歌,它是2005年“爱心无国界”香港演艺界为东南亚海啸灾难募捐汇演的主题歌。它改编自迈克尔·杰克逊著名的《We Are The World》,那是1985年为响应第二年的“国际和平年”,45位美国当红歌星为非洲灾民录制的一首歌。我很喜欢它的汉语名字——《四海一家》,这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政治和生活理想,也是佛教思想种在中国人头脑中的阿赖耶识基因。
2007年夏天,看到重庆暴雨的消息时,我又想起了这首歌。面对灾难的时候,人类的小与弱使彼此必须依靠,而这依靠的力量,不是科技和物质,仅仅是人类最简单、却经常被人类忽视和伤害的情感——爱。
我无法不困顿,为什么,我们时常是在某些人承受了创伤和痛苦的时候,才会想到爱的主题,并为此做些事情。可是,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习惯了给弱势群体以爱,当面对非弱势、甚至是强势群体的时候,或者,那个强势群体恰恰在某个阶段伤害了我们,我们就不需要爱他们吗?
难道此时,我们便不是平等的众生了吗?
我试图用爱这个概念对过去的历史寻找到解释的途径,或许这并不是唯一的道路,也未必是一个让每一个人都接受的观念,但是,因为我学佛,而这个故事又是用佛教的知识和理念组织而成,所以,我相信爱的阿赖耶识,已经充斥在虚构的字里行间。
我学佛不深,只是拣其中我感兴趣的部分了解一些,对于佛教我说不出更深入的感悟来,可我清楚,心中没有爱的人是无法懂得佛家的思想的,而每一个学佛的人,机缘虽然各异,但是,必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心里一定都装着爱。
这是个关于爱的故事,它也是因爱而写。
本书相关历史及佛教常识主要参考资料:
《佛教常识答问》(赵朴初/著)
《佛教史杂考》(《世界佛学名著译丛》41)
《佛教基本知识》(周叔迦/著)
《中国禅宗史》(印顺/著)
《汉化佛教与佛寺》(白化文/著)
《佛教小辞典》(任继愈/总主编)
《中国古代僧人生活》(李富华/著)
《佛教与中国文化》(薛克翘/著)
《中国宗教名胜》(任宝根、杨光文/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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