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中,车子驶进远离闹市区的一处僻静的角落,沿着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沿途只见树木和草坪,偶尔经过一两处凉亭或者长条椅,让人感觉车子驶入了一个静谧的大花园。
车灯照亮了前方,那是块开阔的草地,尽头隐约有幢三层高的小楼,从外表上看来,这座小楼阴森森的。车子拐了个弯,停在小楼前。这时,楼门“吱呀”一声打开,透出里面明亮得刺眼的灯光,灯光里走出一个人,匆匆奔到车子前,拉开了车门。
谢惠仁下了车,一看那人,是藤原老人身边的私人助理山户先生。
山户恭敬地鞠躬,说:“谢先生,请进,先生等您很久了。”
“他……”谢惠仁迟疑了一下,说:“他还好吧。”
山户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今天还好,不过,恐怕……”话没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谢惠仁先走。
谢惠仁走在前面,山户紧随其后,给他指引着道路,再后面是莎莉、中村、铃木,一行人不再说话,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似乎心事重重。
一进大门,便可以感觉到小楼中浓重的医院味道,安静、空旷,空气中飘着药水味儿。但与众不同的,是这里显得很温馨,橘黄色的灯光,照得满堂通亮,墙壁、地毯都是暖色,并不让人感到那么恐怖。
上了二楼,山户抢在前头打开一间大房间的门。刚一走入,谢惠仁便感觉仿佛走入了另一个天地,房间里灯光黯淡,视觉适应了片刻,他才看清楚这是一间高级的疗养房,靠门这一侧整齐地摆放着医疗设备,透过一扇屏风,后面的白色灯光柔和地亮着。这时,他听到一声咳嗽,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低沉地问道,“是惠仁吗?”
“是的,先生。”山户回应着,忙冲谢惠仁示意,让他进去。
谢惠仁稳了稳心神,大步走入了房间,转过屏风,他看到一边是张病床,洁白的被褥平整地铺着,却没有人。另一边的桌子后,一位老人正戴着眼睛,手中拿着笔,披着衣服伏案写着什么。看到谢惠仁进来,他满脸笑着,招了招手,“孩子,来。”
山户也转了进来,他急忙奔过去,扶住老人,紧张地问,“先生,您怎么起来了?”
藤原老人推开他,爽朗地说,“没事没事,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你们慌什么?”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几张椅子,急切地说,“搬过来,让惠仁和莎莉坐我身边,我要好好看看他们。”
谢惠仁和莎莉有些尴尬地坐在他的身边,低垂着头。藤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缓缓地,他伸出手来,一边一个拉着他们的手,缓缓地,笑容消失,面容沉静,深切地说,“孩子,我对不起你们。”
谢惠仁的手缩了一下,“别这么说。”
藤原老人将脸凑到他的面前,十分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向你们道歉。战争毁了我们的家,这是逃不过的,更多的家庭都遭受了苦难,在罪恶的战争面前,家,和个人的幸福,都是保不住的。日本犯了罪,理应遭受惩罚。”老人的眼中闪着泪光,精神突然一振,提高了音调,说:“孩子,请你来,是有件事情拜托你。”
谢惠仁抬起头,迷茫地问,“我?我能做什么?”
藤原老人将手抽回来,端坐在椅子里,沉重地说,“在我说明我的遗嘱之前,有些手续我们还要办理。”
他对山户使了个眼色,山户点了点头,走出门外,将专为藤原家族服务的法律专家木村请了进来。
木村站到桌子前,严肃地冲着藤原老人鞠了个躬,之后,将背包打开,取出厚厚的一沓卷宗。
藤原老人轻叹了口气,靠在椅子里,说:“木村先生,请。”
“是。”木村将卷宗打开,冲莎莉点了点头,说:“根据中村先生的意愿和我们对莎莉小姐身份的认定,按照日本国法律,莎莉小姐为中村家唯一的法定继承人。这里是关于莎莉小姐的所有材料,请小姐过目。”
说着,他将一沓文件恭敬地交给莎莉。
随后,他又掏出一张纸,继续说着,“如果莎莉小姐确认无误,在这张法律文书上签名之后,中村先生会在一个月之内,将家族所有财产转移到莎莉小姐名下,稍后我们会给莎莉小姐提供家族财产明细,如果有任何异议或法律问题,莎莉小姐可以向我咨询,当然,您也可以请自己信得过的律师。”
他又将那张纸郑重地交到莎莉手中。
莎莉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木村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根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她的身子有些发抖,神色紧张地看着谢惠仁。
轻轻咳嗽了一下,木村先生接着说,“当然,莎莉小姐有权利仔细地审查所有文件,也可以请中国或日本的律师帮助。作为藤原家族的法律顾问,我将无条件地配合莎莉小姐。请莎莉小姐审查核实后通知我,我将在第一时间协助您办理所有法律手续。当然,作为法律专家,我有必要提醒您,您亦有权利放弃继承权……”
藤原先生咳嗽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我想莎莉这孩子还要考虑几天,让她先拿回去看就是了。”
“是的,先生。”
“那么,下面,说说惠仁这件事情。”
“好的。”木村又拿出另外一厚沓卷宗,恭谨而又不失热情地对谢惠仁说,“谢惠仁先生,由于在中国境内我们无法找到您的任何直系亲属,也无法获取关于您身世的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那么,根据日本法律,您现在并不具备藤原家族的继承权。”
谢惠仁点了点头。
“不过,在能够证实您的身世之前,根据藤原先生的意愿,我们还有个变通的办法。”木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藤原老人,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继续说着,“这个办法,就是藤原先生以财产转让的形式,让您继承家族所有的资产。”
谢惠仁和莎莉都吃了一惊,“不!”他刚想站起来,藤原老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慈祥地说,“孩子,听下去。”
木村看了看谢惠仁,继续说道,“这是藤原先生的意愿,作为法律顾问我无权干涉先生的私人决定。需要我说明的是,在日本国法律中,我能够充分证明这是合法而且可行的。”说着,他将卷宗郑重地交给谢惠仁,“请谢先生过目,这是藤原家族所有的地产、房产、股票、债权证明、银行存款,以及……”他顿了顿,“藤原家族所有私藏物品,其中,包括藤原先生一生购买的中国文物1732件,请先生过目。”
谢惠仁吃惊地看了看藤原老人,他正笑眯眯地望着谢惠仁,微微点着头。
谢惠仁翻开卷宗。卷宗显然经过精心的编排和整理,根据目录,最后一项特别列出文物藏品一项,他径直翻到那一页,看到里面又分成金石、书画、瓷器等若干项目,只看目录上标写的文物名称,就让他头晕目眩了——各个都是国宝级的精品。
他猛然抬头,看着藤原老人,血一阵阵往头上涌,半晌,他才说出几个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藤原老人摆了摆手,对木村说,“木村先生,麻烦您了。”
“好的,先生,我就不打扰了。”他又对谢惠仁说,“谢先生,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跟我联系,受藤原先生委托,我将无条件协助您。”
说完,木村先生走了出去。
“好了,惠仁,现在剩下的都是我们一家人了。”藤原老人将面前的那张纸递给谢惠仁,说:“这是关于财产转让的文件,我刚刚签好了我的名字,只要你在这里签上名字,藤原家族的所有财产,便由你继承。”
“不!”谢惠仁大声地喊了出来,“我不能!”
“你能!”藤原严肃地说,“孩子,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欠了中国人民的,这一生,我都想还。战败之后,我回到日本,没有娶妻室。我想这样赎我的罪孽。藤原家族没有任何继承人了,而孩子你,是中国人养大的,这件事由你来做,是我的心愿。”
“可是,您可以自己去做。”
“不,孩子,由你去做,是最合适的,因为……”藤原靠在椅背里,十分虚弱,可他依然撑着,他沉静了好半天,面容现出痛苦的神情,缓缓地说,“因为,如果历史可以重演的话,你现在是日本的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