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尊不到一尺高的小型夹纻像,表面的漆已经斑驳了,露出下层的麻布,想来做的也并不精美,由于长期置放在潮湿的环境中,略微有些变形,漆画褪去后,只能隐隐显示出观世音菩萨的样子。
谢惠仁双手捧起这尊菩萨像,小心翼翼地,手似乎有些颤抖,这颤抖让他明显感觉到观世音将某种启示传递给他,这使他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抬头看了看西方,太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阳光不再像刚才那样刺眼,柔和的光线提醒他,来自西方冥冥中的暗示已经让他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得走了,今天运气不错。”谢惠仁对莎莉说,“时间尚早,今晚可以请你吃好吃的了。”
莎莉眨了眨眼睛,她还完全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虽然温暖的晚餐让她向往,然而现在她还不能相信这尊普通的佛像就是这一天他们要碰的运气。“哥哥,你是说,我们找到了?”
“可不?”谢惠仁显得有些惊异,“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啊。”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还以为真是什么宝贝呢。”
“这就是宝贝,来,你闭上眼睛,听听观世音菩萨跟你说话。”看到莎莉半信半疑地将眼睛闭上,谢惠仁深吸了一口气,将佛像举到她耳朵边,突然,用力地摇晃了一下。
莎莉听到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直视着谢惠仁,“佛像里有东西?”
谢惠仁没说话,微笑着,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在发现它之前也是猜测,直到我把它抱起来时,才确信今天真的运气不差。”
“可是……”莎莉轻轻皱着眉头,不解地问,“可是你怎么猜到佛像里有东西呢,我一直以为这是实心的。”
谢惠仁神秘地说,“知道什么叫开光吗?”
“就是请个师父,对着佛像啊、佛珠什么的念经呗。”虽然莎莉对佛教并不了解,可是也去过几次寺庙,寺庙中总有“法物流通处”,从那里请回的佛家器物都要到一处“开光”的地方念念经,据说这样下来,那些器物便有了佛的护佑。
“唉,完全是错的啊。”谢惠仁仰着头,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然而他也知道,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这就是开光了。
“开光可是件严肃的事情,岂只念念经这么简单啊。”谢惠仁解释着,“我们平常说的开光只是指它其中的一个仪式,其实,过程复杂着呢。尤其在藏传佛教中,一项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装藏。”
“装藏?”
“对。佛像的肚子是空的,里面要装入佛经和其它东西,这样开光的过程才算完整。”
“哦。”莎莉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猜测……”
“是呀,我猜这尊小菩萨像里会装着什么东西,那也许就是我们想要的。”
莎莉跳了起来,兴奋地叫着,“哥,那还等什么,打开看看啊。”
看着她顽皮的样子,谢惠仁笑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你急的,我们得走了,回深圳要很长时间呢。”
谢惠仁开着车,他尽量不允许自己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提高车速,不过,现在的速度也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对于一个不经常开车,而且并没有多少高速公路驾驶经验的人来说,这个速度显然更符合他急不可待的心情。
快点回到深圳,好好地享受一下这个谜底。
莎莉坐在后排座上,她紧紧地抱着那座观世音菩萨像,并不顾忌它的灰尘和很容易掉落下来的斑驳的漆块。她已经忍不住了,虽然谢惠仁并不想过早地打开佛像,取出那个他们意料中的宝藏,但她还是决定一睹为快。
她已经摸到佛像底座有泥封的洞口,把泥挖出去,便可真相大白了。
虽然有些心疼车子里价格不菲的装饰,但好奇心已经不允许她不动手了。莎莉偷偷地松动着泥块,终于将它抠了出来,泥土碎块掉在车子里,发出(穴加悉)窣的声响。
谢惠仁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我就知道你忍不住。”
莎莉吐了吐舌头,说,“我就不相信你不想看看。”
说着,莎莉用力将佛像捅了捅,又一些泥土掉了下来。她将佛像翻了个个儿,往里面看了看,伸手掏出一个用布条缠着的物什。
她举着它伸到前排的驾驶座,在谢惠仁面前晃了晃,“哥,是这个。”
谢惠仁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下,便又注视着路面,他说:“是镯子。”
“嗯。”即使布缠得再厚,莎莉也看得出来,那就是镯子的样子。
谢惠仁长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奶奶的那只,师父说过,他会埋起来。我终于找到了。”
“哥,我看你怎么不兴奋?”
“怎么会。”谢惠仁停顿了一下,“一是我已经知道那些花纹是八思巴文了,第二,还有那么多谜等着我去解开,现在,我只是找到了另一个线索而已……”
谢惠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莎莉大声惊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谢惠仁紧张地问,不过他立刻又平静下来了,“是不是佛像里有张纸?”
莎莉已经把手伸到佛像里了,她笑着点头,边把手指伸到佛像里,边说,“哥哥,真瞒不过你,好像你看到了一样。”
谢惠仁笑了笑:说,“这又不难猜,师父既然能把镯子藏里面,当然就会给我留封信。”
“是呀是呀。”莎莉好不容易把那张纸夹了出来,窄小的洞口把她的两根手指挤得生疼,她吹了吹,在空中甩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地将那页纸展开。
纸张很薄,精心地折了几道,而且看起来受了潮,使纸页柔软得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莎莉垂着头,用指甲慢慢挑开,一层一层地展开,还没等完全打开,她不禁又大声地惊叫着,“哥哥……这有点吓人。”
“别害怕。”谢惠仁将车速减慢了一些,好像这样能安慰一下莎莉,“别害怕,纸上是血还是墨?”
“嗯?”这次莎莉可真摸不着头脑了,她从后视镜看着谢惠仁,不解地问,“哥哥,你看到了?”
“猜的。”
“不可能,你怎么猜的?”
“这很简单啊,如果是钢笔或圆珠笔写的,埋在那么个阴暗潮湿的地方,这么多年肯定字迹不清楚了。所以,师父一定会用墨汁或者血写的,而血书又是佛家很常见的。”
莎莉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儿来,她靠在背椅中,半天才说,“哥,是血书。”
“嗯,别怕,血书最起码表示虔诚,血是很干净的,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谢惠仁安慰着她说,“你帮我看看,师父的信里写没写关于‘四大’之类的字样?”
“好吧。”莎莉颤抖着手,将那张纸完全展开,纸上的字迹很工整,只不过字迹周围有一片黄晕,虽然并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但她觉得,这时只有和谢惠仁说着话才能让自己安定一些,她一边仔细地辨认着纸张上的字迹,边随口说着,“哥哥,你说那个‘四大’是什么意思?”
谢惠仁又将车速减慢了一些,好让自己能稍微分神想想问题,“我也猜不出来呀,也许,程先生的老师说的,就是‘四大菩萨’。他不说了嘛,‘还有四个’,其中一个是你爸爸留给你的镯子,上面写着‘渠隐於柱’,指示的是观世音菩萨,那么其余三个,也许就是另外三个菩萨。”
“哪三个啊?”
“你不知道吗?”谢惠仁又从后视镜看了看她,“文殊、普贤,还有地藏王菩萨啊。”
“知道,知道。”莎莉边点着头边看着纸上的内容,她应付着谢惠仁说,“只是不知道他们合起来叫四大菩萨。”
谢惠仁继续开着车,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按照现在有的线索,最简单的答案就是这个了,可是,藤原老人叫我们找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有别的解释方法……”
“啊?!”莎莉突然惊叫着,像是突然中了邪,把手中的纸扔了出去,从后排座上跳了一下,又老老实实地栽在座位上。
谢惠仁不得不又减慢了车速,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她嘴唇发白,眼神呆滞,全身抖动着缩在那里,眼睛里像是要流出泪来。
谢惠仁也惊慌了,他想不到莎莉看到什么,竟然吓成这样,他边减速边急切地问着,“怎么了?师父说什么了?”
莎莉哆嗦着嘴唇,像是回答他的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地吐出几个字,“师父说,我们是兄妹!”
“什么?!”谢惠仁想都没想,一脚踩了刹车,好在车速已经减了很多,但巨大的惯性仍然将他甩在方向盘上,他顾不得疼痛,挣扎了几下,转身回头看着莎莉,“你说什么?”
莎莉已经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师父说……我们的身世……我们是兄妹。”
谢惠仁的脑袋“轰”的一声巨响,他知道,这个“兄妹”,意味着什么。
缓缓地,谢惠仁将身子伏在方向盘上,他的胸刚才被猛烈地撞击,此时感到剧烈的疼痛,肚腹里翻江倒海,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将他搅得神志不清,他的头沉沉地砸在方向盘上,昏昏沉沉中,他看到师父从远处走来。
师父明显老了,可是看起来身体还不错,他面色凝重,打开车门,坐在谢惠仁的身边,目视前方,明亮的眼睛出神地凝视着远方的什么,隐约似乎有泪花闪动。他的手指缓慢地捻着念珠,沉稳而又有力。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真相——你们是兄妹。”
“可是……”谢惠仁听见自己的胸腔中有个沉重的声音,他的嘴动了动,却呼喊不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孩子,这也就是我想让你破解的谜——你的身世之谜。”
“什么?”谢惠仁虚弱地问了句,“师父,您说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师父,可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世界已经被迷雾笼罩。他想伸手揉揉眼睛,胳膊却无力动弹。好在师父的脸转了过来,凑近他,微笑着看着他。
师父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清晰得连细小的皱纹和毛孔都看得见,谢惠仁反倒不认得师父了,他使劲闭了一下眼睛,重又睁开,眼前的迷雾更重了,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却发现面前是藤原老人。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孩子,这也就是我想让你破解的谜——你的身世之谜。”
谢惠仁的耳边又“轰”的一声响,声音像炸弹一样,将头脑中漂浮着的迷雾炸开,那些迷迷糊糊的幻觉立刻销声匿迹。他一惊,看清楚眼前是莎莉平静的脸,她轻轻地说,“哥,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