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被谢惠仁的讲述震惊了,她呆呆地看着他,张开嘴巴,瞪大了眼睛。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只听那老人微微地叹了口气,说:“可惜,法门寺还有个谜,一直没有人解开。惠仁,你觉得这个谜解得开吗?”
还有个谜?谢惠仁一下子愣住了,他又重新思量了一会儿,从前室的阿育王塔、中室的汉白玉灵帐到地宫后室,没有什么比发现佛指骨舍利更重要的了。当然,值得一提的,就是那三枚玉质佛指影骨舍利,唐朝第十五个皇帝唐武宗不喜欢佛教,让法门寺的僧人把佛骨舍利送到皇宫,他要当场砸毁,法门寺的僧人冒死做了个假的蒙骗了唐武宗。这已经是历史事实了,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
谢惠仁迷惑地摇了摇头。
“唉,还是年轻啊。”老人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缓缓地说:“惠仁,进入一门学问的大门,首先不要被里面的东西迷惑住,最重要的,是先看看这个门上写着什么。”
谢惠仁恍然大悟,“石门符号!”
谢惠仁暗暗责怪着自己,这么重要的谜都被他忘了。人们往往被路尽头的珍宝所吸引,可恰恰忘了路上散落着更有价值的东西。在法门寺地宫的一道门上,刻着几个神秘的符号,看起来像是字,可又不是,更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说出其中含义。
老人赞许地点着头,继续说着,“惠仁,你确实聪明,我找你算是找对了。你已经通过最后一关的考试了,我给你设的谜没有难住你,现在有个更大的谜要你去破——你,感兴趣吗?”
到时候了。谢惠仁暗暗想。他坐在沙发中,精神不觉一振。
“先生,是那件佛头吗?”
老人摇了摇头,卖着关子说:“我说过了,不要被门里的东西迷惑住。”
谢惠仁会意地一笑,的确,他并没有注意这间书房的房门,从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就被房间里的古玩吸引住了。
他立即起身,走向那扇门。也难怪他注意不到,这种日式传统的平移门推开后,门上的东西便被遮盖住了。
此时门已经被关上了,山户站在门旁,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谢惠仁不必走近,刚绕过屏风,他就看到了,门上是一组花纹。
银镯花纹!
它怎么会在这里!谢惠仁感觉血往头上涌,仿佛把腿上的血都抽干了,让他感觉腿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努力让自己站好,试图清醒一下头脑。可是他立刻知道这是徒劳,他的头脑已经混乱一片,眼前的银镯花纹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他的奶奶!奶奶仔细地在纸上画好了花纹,慈祥地搂着他,问他好看不好看,又嘱咐他说,一定要记住这些花纹,这是奶奶最喜欢的银镯子上的花纹,再难的日子,这镯子也没有变卖过。
花纹在谢惠仁的眼里竟然游动了起来,它们好像自由地、没有规律地凑在一起,突然,它们抖动着,神奇地变幻出各种图案。哦,那是飞天,那是璎珞,那是佛陀的上品上生手印,现在它们被奇怪的力量吸引,集中在一起,这是什么?千手观音?!
突然,观音的法身八手一扬,那些花纹四散离开,重新又集结为银镯花纹,一条条花纹还在门上静静地摆放着,仿佛从来没有动。
谢惠仁的嘴角微微感到有些咸,他知道,是他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竟然让他产生了幻觉。突然,他感到右手被一只温暖、柔弱的小手握住,那只小手微微攥了攥,却给了他无限的力量。谢惠仁这才发现,莎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她的眼睛也在盯着门上的花纹,眼神中满是迷惘。
平静了片刻,谢惠仁明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疑,这是最大的一个谜。可是,这跟那件佛头到底有什么关系!
待他们回到屏风后的小客厅,重新坐下时,那日本老人已经合上了双眼,他好像睡着了,平静地靠在沙发里,不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
室内平静得如同置身于枯井中,只能听到来自自然的声音,哪怕一丝微风,都能吹出巨大的声响来。
深渊。谢惠仁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个词。如同一个无助的人落入深井一样,他现在,也处于一个深渊,一个谜的深渊。
片刻,那老人长叹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惠仁,那些符号,你还熟悉吧。”
“先生,您怎么会有这些花纹?”谢惠仁急切地问。
老人的双眼略微闪过一丝惊异,“怎么,你认为这是花纹,不是别的什么?”
“这……我不知道,我只是小时候见过。”
“你会明白的,它们可不是普通的花纹。”老人目光直视谢惠仁,缓缓地说,“这可比法门寺石门符号有意思多了。”
法门寺,石门符号;银镯,花纹。
“惠仁,有兴趣调查这个符号吗?你破了我精心设置的那么多谜,这个,你不会退缩吧?”
“难道,您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花纹……符号?”
“没错。”老人沉重地叹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我想,你行。”
谢惠仁一下子明白了,老人安排了一个佛头的拍卖,又委托他去竞拍,在此之前,他调了下自己的胃口,诱饵其实就是最后的谜底——这些奇怪的符号。参加了拍卖,他就会顺理成章地来到日本,来会见他的委托人。其实,所谓的拍卖,只不过是老人导演的一场戏,不,这不是一场戏,只不过是好戏之前的垫场,重头戏的大幕,现在才打开。
这圈子绕得可够远的。
可是,谢惠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虽然他很有兴趣破解这组银镯花纹,但是问题是,它是刻在首饰上的,除了戴过那件首饰的人,也就是他的奶奶,他想不出谁有可能知道镯子的来历。
“先生,可是,我只对佛教有一点点的研究,据我所知……”
老人摆着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惠仁,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这些符号,明明白白的是佛家的符号。”
“这不可能!”谢惠仁立刻否定着老人的说法,虽然他不敢说自己对佛教艺术有多深厚的研究,可是,他也自信以他的经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佛家符号。
老人微微笑了,“惠仁,我不说,你也一定看得出来,那只佛头是经过修复的吧?”
谢惠仁沉默着,表示默许,也意味着他想听老人继续说下去。
“有个传说,这只佛头的原本模样,在他的螺发中,就隐藏了这些符号。后来,或许是有僧人发现这只佛像的头发并不符合造像的规定,或许佛头已经破坏了,所以,后期的工匠重新凿了螺发。”
谢惠仁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拍卖会上看那佛头的照片时感觉怪异,当时他只盯着佛像的脸部,却没往发髻上想。据说,佛陀诞生时便具备异于凡人的相貌,被称为“三十二相”,还有些细部的特征,称为“八十种好”,两者合称“相好”。其中,“三十二相”中第十二相说佛陀“毛向上相”,意思是头发向右旋成螺旋的样子,发尖向上,称为螺发。
但是说是这么说,其实真能在雕刻中表现出来的,也只不过是十几二十种,而且,在各个时代,工匠们也都有所“发挥”。谢惠仁想到北京法源寺后殿的那尊卧佛,在螺发前端竟然开出一个空白的三角区,表示佛陀年老谢顶的样子,这显然是当时开凿佛像的人们的自作主张了。
看到谢惠仁一语不发,仔细地听着自己的讲述,老人放慢了语速,缓缓地,但是很清晰地说:“这些符号,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它们就是解密的密码!”
“什么!”谢惠仁再也无法沉寂了,他大声说,“就单凭这么几个花纹?”
老人叹了口气,盯着谢惠仁,说:“惠仁,敦煌藏经洞的古老写卷,是不是佛教的秘密?传说,这个佛头密码,指示了一个巨大的藏宝地点,历史上消失的大量经卷被埋在那里,它们完全可以改变佛教的历史!”
谢惠仁感觉身子一颤,他看了看莎莉,她也惊呆在那里,仿佛雕像一样坐着,瞪大了眼睛盯着老人。
老人继续说:“惠仁,这也许只是个传说,不过,你不感兴趣吗?”
我不感兴趣吗?谢惠仁想到历史上神秘失传的古老经卷、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的古代佛家规仪、一些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修炼方法、佛学各派的分歧焦点……难道,靠这几个花纹就能解开所有的谜题?
这不可能!谢惠仁对自己说,传说毕竟是传说,自从世人将释迦牟尼神化了之后,这类传说就从未中止过,可历史的真相只能有一个!真相,他想到了花纹,那个奶奶戴了一生的银镯子,它的真相是什么?奶奶怎么会有这组花纹?花纹所代表的真相,又在哪里?
谢惠仁的头脑还在飞速地转动,但他的嘴已经不受控制般脱口而出,“我能破了这个谜!”
莎莉小姐听他这么一说,本来坐直的身体一下子跌靠在沙发里,她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的,惠仁!”老人提高了音调,说:“我相信你!”
谢惠仁重新坐下,此时他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开始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微微的不安,我能破了这个谜吗?我甚至只是看过这组花纹,但对它一无所知,天知道这是什么!
那老人说得言之凿凿,仿佛说的不是传说,而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谢惠仁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不冷静,这么一个捕风捉影的事竟然满口应承下来,可最起码的,这老人从哪里听到的这个传说!
谢惠仁不得不问:“先生,您怎么能确定这些花纹就是佛家的密码?”
老人淡淡地说:“这个很简单,天皇陛下的私人藏书中有本不知年代的中国写卷,那上面隐约提到这个事情。”
“日本天皇!”谢惠仁和莎莉同时惊呼。
“没错。”老人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奇怪。”
“那么,您是……”
“哈哈。”老人又开怀大笑起来,“惠仁,我就知道早晚你得问,看来我还是没保守住我的秘密。不过,这个谜还是你自己解吧。”
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房的另一端,绕过案台,在那排通天的架子上东翻西找,好像随手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哪里,此时却不容易找到。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翻出一只小盒子,乐颠颠地走回来,递给谢惠仁,神秘地说:“好了,我还是给你提供个线索,至于能不能猜中我的身世,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是个只有一巴掌长的小盒子,很不起眼的装饰,不过看得出年代久远。莎莉也把头凑了过来,看着谢惠仁将盒子打开。
他们都愣住了,盒子里竟然是根金子打造的细棍,一头粗,上面有粗糙的花纹,一头细,细得竟然像是针尖。
“这是什么?”莎莉瞪大了眼睛,问谢惠仁。
谢惠仁摇了摇头,他没见过这东西,如果说是针,肯定不可能,可它能做什么呢?
莎莉提醒他,“是不是古代的发簪?”
“不像,这一头太细了,应该是件特殊的工具。”
“那么……”莎莉想了想,“是古代针灸用的?”
此时老人的眼睛里有点兴奋,他急切地看着谢惠仁,可他却听到谢惠仁说:“不像,这一头又太粗了,不像医学用的吧。”
老人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提醒一两句,不过这话是对着莎莉说的,“莎莉小姐,按你的思路想下去。”
什么意思?难道真是医学用的?谢惠仁心想。
他们又想了一阵,莎莉无奈地说:“我哪里有什么思路嘛,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东西太古怪了,我看倒是牙签,要不就是挑什么东西用的——你看,那么细的尖儿。”
谢惠仁正俯身把玩着那根金棍,听到莎莉的话,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那老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试探地问,“真的?可这东西在南北朝时就失传了。”
老人笑了,很满意地点着头,说:“是在汉末的一个墓葬里发现的。”
“什么东西?”莎莉知道谢惠仁破了谜,可她还完全不明白。
“这东西,就叫金篦吧。”谢惠仁轻轻用手指捻着那支金篦,说:“它是古代印度用来治白内障的,在《大涅槃经》里说过,有人用它治盲人。可能是印度僧人带到了中国,不过后来,中国和印度都失传了。”
莎莉点了点头,她想起来,谢惠仁曾经说过,僧人是要学医术的。她接过谢惠仁手中的金篦,仔细地看着。
谢惠仁转头,又对那日本老人说:“可是,这……”
“不急,这是个引子,破了这个谜,你才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啊。”老人挤了挤眼睛,突然严肃地说,“僧人都会治眼病啊,嗯,可是,有位著名的大师却是个盲人……”
谢惠仁立刻接口说,“哦,是鉴真大师。”
“对啦。”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着,“当年,鉴真大师双目失明,不过,即使看不见,他也为一个日本人治好了病——一个日本女人。”
“光明皇太后!”谢惠仁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