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初五,五更方打过,侯府外院便灯火渐明。
自顾嫣身故,侯府少有人张罗新年的事儿,但谢剑南待下并不严苛,府里下人自己折腾得热热闹闹,他从不说什么。
过年,自然是年岁小的最开心,东方刚露鱼肚白,川连便要去院子里。
南星喊他:“你做什么去?”
“去找姑娘。”
子苓笑笑:“姑娘歇着呢,你可别去烦她,前日没被捉弄够么?”
前日初三,川连找了糕点干果往各屋角落塞,关月问起时他一本正经解释:民间说初三老鼠娶亲,给点吃的便能一年太平。
关月当时戏弄他,说日后若见到老鼠,便罚川连的糕点。
川连气得跺脚,跑去搬温朝来当救兵,夜里回屋还被哥哥姐姐笑了一通。
回想起这个,他往里冲的势头瞬间矮了半截:“今儿初五……”
子苓不解:“初五怎么了?”
“破五啊。”南星说,“初五要拜财神。”
川连点头:“小侯爷和公子大约是不用拜的,但姑娘一定得拜一拜……”
南星噗地笑出声:“那你去吧,仔细姑娘揍你。”
话虽这么说,南星还是跟着来了。
川连在门口台阶坐着,南星进屋开窗,从被窝里扒拉自家尚蒙着头的主子。
“姑娘,该起了。”她接着扒拉被子,“姑娘~天都大亮了!”
“你胡说……明明还黑着。”关月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同她说,“过年呢……让我睡。”
“老侯爷找你。”
“谢伯父才不会这个时辰找我,你、你少胡说。”她说着又往里钻了点,“要是有事,你让他找、找温朝,别找我……”
“哎呀这事儿公子做不了主,你快起!”南星干脆将她的被子掀开,“厨房包饺子呢,起来吃。”
“我不吃了……”关月将被子扯回来,“你、你出去,把窗户关上。”
南星:“……”
子苓推门,带进屋一阵冷风:“姑娘,老侯爷叫。”
南星撑着下巴坐在一旁:“这招我用过了。”
“姑娘,老侯爷真的叫你了。”子苓上前掀开主子的被子,“他还说,你现在收拾好过去,他再给你添一千两银子。”
“不去。”话音刚落,关月转过身,迷迷糊糊看着她,“多少?”
“一千两。”
她立即坐起来,顺手揉了揉自己尚不大清醒的脑袋:“我这就去……”
南星和子苓目瞪口呆,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帮她梳洗打扮。
论对付她们姑娘,还是老侯爷有办法。
—
侯府正堂,谢剑南正和温朝说话,谢旻允不知所踪。
“醒了?”谢剑南示意关月坐过来,“能将你叫过来,她们也不容易。”
关月这会儿还迷糊着,想也不想:“听说您要给我一千两……”
温朝正喝茶,闻言险些呛着。
他这一咳嗽,关月清醒了,小心翼翼凑过去问:“所以您给吗?”
“等那个小兔崽子来了再说。”
正堂的炭火大约才续上不久,谢旻允来时屋里刚刚暖和起来。
关月撑着脑袋看他:“怎么比我还晚?”
白微小声说:“因为叫不醒啊……他又没银子拿。”
“昨日酒饮得多,我这不是来了么?”
谢剑南皱眉,一看便是要训他。
“您先别训我,是人特意请我去的。”谢旻允说着,目光慢悠悠飘向温朝,“有傅家的。”
温朝问他:“谁?”
“傅二的儿子。”谢旻允一顿,“还有兵部侍郎陈平家的独子。”
关月沉默须臾:“这是闯祸了?”
谢旻允点头:“与军粮有关。”
她身子一僵,抬头定定看向他。
“我昨夜试过,与沧州无关。”谢旻允轻声道,“沧州……军粮有异、援兵迟来。但他们所指,应是年前褚老帅上奏,西境军粮中搀了生虫的陈谷。”
“这事阿祈信中说过,要我当心军粮。”关月说,“所幸数量不多,且都在最后那几车上,微州尚算丰裕,没出什么乱子。”
谢旻允嗯了声:“你长在沧州,不觉得这事奇怪么?”
军粮掺陈,这些年在军中并不少见。
将陈米掺在军粮里,运到边境时新陈混作一处,任谁也分不出。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边境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东南两境如今安定,物产又丰裕,但西北两境年年战事不停,粮草上的这份亏空,大多由守将私产填补。
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往年便是掺陈,也总是能吃的,今年送来的生了虫,褚伯父岂能继续忍气吞声。”关月沉声,“若是如往年一般混在一处……这会儿西境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们为什么不如往年一般掺呢?”谢旻允面不改色,“难不成是良心未泯?”
显然不是。
“我记得陈侍郎的独子现在户部,我那个表兄虽无官职,但与陈家公子私交甚笃。”温朝犹豫,“难道他们……”
“这两人是什么德行不消我多说,冶游狎妓。”谢旻允说,“我虽瞧不上傅二,但国公府的家教一向甚严。”
关月小声问:“出人命了?”
“那倒没有。”谢旻允耸肩,“那园子有人照顾着,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罢了。”
关月啧了声:“那便是银子不够使了。”
“傅二这些年官声不显,国公府家教又严,恰这位陈公子人在户部,便出了这样的昏招?”温朝摇头,“那他们该去求褚老帅才是,找你有什么用?”
谢剑南冷声道:“陈平以拜年为由,敲过褚帅的门了。”
“褚老帅没让他进门,晾了一整日。”谢旻允道,“但陈平又不能让这个园子的事翻到明面上来,否则想要他命的人能从宫墙下排到城门口,褚家这条路走不通,便只能指望温朝,褚老帅总要卖北境的面子。”
“可偏偏傅二一家子,狠狠得罪过他。”关月稍顿,“那日在国公府,还顺道得罪了我。”
谢旻允点头:“可见平日要与人为善。”
这话从谢小侯爷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儿诡异。
“昨儿我糊弄过去了,今日傅二夫妇必定上门。”他对温朝道,“未酿成大祸,想翻过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你拿个主意。”
温朝轻笑:“我能拿什么主意。”
“褚帅的夫人,早年欠你母亲一个人情,他随时可以进宫请见陛下,隐忍到今日,便是在等你。”谢剑南道,“傅二死不足惜,这个人情要不要送给国公府,你自己定。”
谢剑南接过白前手中的檀木盒子,打开来递给关月:“你的一千两。”
关月随手翻了翻不算厚的一沓纸:“这可不止一千两,好多啊……”
“银票、田产、铺面。”谢剑南说着剜了自个儿子一眼,“给这小兔崽子我不放心,还是你拿着吧。”
“我不好贴补太多,以免让人握住把柄。”他看向温朝,“傅国公已经将你母亲的嫁妆交给你了,她当初是低嫁,大半陪嫁都没带着,有那一盒子东西,想来也不必我忧心。”
谢剑南起身,吩咐人准备吃食:“一会儿先垫垫,至多午后,傅二定会上门。”
他离开后,南星端了一碟糕点进来。
关月拿了一块给川连:“你们早上叫我做什么?”
“拜财神呀!”川连高高兴兴接过来,“姑娘,公子和小侯爷不要紧,你一定得好好拜拜财神!”
关月拂去茶杯上的热气,浅浅抿了一口:“川连,你明日没有糕点吃了。”
川连委屈:“姑娘,我这是担心你。”
一群人合起伙来逗他玩儿,屋里又闹了会儿。
关月对着门望眼欲穿:“子苓,去厨房催催,怎么还没好啊?”
“今儿是初五,要吃饺子。”子苓说,“这会儿还早,厨房大约是正做呢,姑娘再等等。”
屋里暖和起来,关月渐渐有些困。
一会儿还有麻烦要上门,温朝大约是怕她睡着:“傅二……你的意思呢?”
“若抛开旁的不论,我自然是隔岸观火。”关月道,“但国公爷毕竟是你外祖父,郡主虽身在定州,这些年也得了公府许多便利。”
“如今外祖父将母亲的嫁妆交付,更是送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温朝轻叹,“傅二虽不得外祖父喜爱,但真出了事,终究是要保他的。”
“公府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谢旻允点了点头,“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非有遮不住的祸事,他们绝不会断尾求生。傅二一子两女,算上他夫人的娘家,四家人都沾了国公府的光,虽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有头有脸,不容小觑。”
“外祖父看不惯二房行事,也只能稍加约束。”温朝道,“若想剜掉这块肉,非得是滔天祸事,能将二房连根拔起才行。如今这桩……倒卖军粮,放在小门户是大罪,国公府却未必看在眼里。”
谢旻允闻言笑了笑:“便是这粮食入了西境将士的口,只要没出大事,国公府一样能保他。”
他们说话的功夫,热腾腾的饺子终于端上桌。
才吃了几口,京墨上前道:“人来了,我引去偏厅候着?”
“不必。”温朝说,“到这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