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正堂桌上摆着许多样式的点心,香味充盈着整个屋子,但他们迟迟没等到温朝。
空青进门揖礼来报:“公子大约是昨日吹病了。”
此言一出,关月和谢旻允立即心虚起来,目光不住地往他处瞟。
谢剑南瞪他们一眼,转而关切道:“请大夫了吗?”
“请了。”空青说,“风寒而已,不很严重,方才一帖药下去已好很多了。”
谢剑南嗯了声:“仔细养着,大雪天里站一下午算什么,日后下马威还多着呢。”
一顿饭吃到中途,桌上静悄悄无人说话。
“你们两不必这么心虚,他这场病是在宫里冻的。”谢剑南接了白前递来的帕子净手,“你们也不小了,少去祸害我府上的屋子。”
今日又有雪。
关月去小厨房拿了白粥,仔细放在食盒里,她拎着食盒轻叩几下门,里头无人应。
她自然以为人不在:“去哪里了?”
“进来吧。”
关月将食盒放在小桌上,背对着温朝:“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她端着白粥转身,见他外衫不大平整,外面松垮地罩着件袍子,应是匆忙修饰过衣冠。
“日后战场上刀枪无眼,男女大防,总是要放下的。”
关月将碗递给他:“左右我是嫁不出去了,不必这么照顾我少得可怜的名声。”
温朝也知无法宽慰她:“将军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点吃的,喏,糖。”关月摊开手,等他拿走掌心的油纸糖,“你别总叫我将军,多生分呀,之前还说不将自己当外人,可我瞧你与我们生分得很。”
温朝摇头:“我只是……听着你们说儿时事,有些陌生。”
关月一下子沉默了。
他少时在定州的处境,一定不大好。
“你别多想,只是你们说这些,我实在没什么能提的。”
“你不是有个妹妹吗?”
“嗯,她叫温怡。”
关月剥开油纸,甜丝丝的味道化在舌尖:“她小时候什么样子?闯祸吗?”
“嗯。”
“那你同我说说呀。”她托着下巴冲他笑,“我想听。”
“她……很爱笑。”温朝对上关月的眼睛,声音很轻,“和你一样。”
关月怔了怔,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不会觉得我……没心肝么?”
她近日听了许多恶言,斥她牝鸡司晨、责她不忠不孝,父亲的旧部请辞,痛心疾首问她如何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领兵、问她为何没寻回老帅的骸骨、问她是否有心肝。
她只能一概笑着应下。
“为何会这样想?”她眼底有湿意,温朝柔声安慰,“死者不能追,他们定盼着生者平安喜乐,老帅和少将军,大约也只求你一个喜乐。”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关月吸吸鼻子,将糕点往他那边推了推,“尝尝看,我从前在侯府生病,斐渊总给我吃这个。”
温朝随即轻笑:“他其实很细心。”
“是,可惜平白生了张嘴。”关月自顾自吃起糕点,“再有两日就是宫宴了,等明日你好些,我们还得去拜过傅国公。”
“我不打紧。”白粥见底,温朝将碗搁在案上,“你去忙吧,别过了病气。”
关月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过了正好,省得去见那群烦心老头。”
—
明日就是除夕。
宫宴原应在除夕前夜,但今年北境出了事,燕帝为显关怀,以怜惜为由特意改到了除夕当夜。虽则这一道旨意大家都不大高兴,但着实给足了边境面子。
明儿要在宫里过,他们自然只能今日以晚辈之名上国公府的门。
傅国公看着很和气,一刻不停地问温朝清平郡主的事,老人家语气温和:“他娘亲小时候可不安分,日日闹得我心烦,这小子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可给你添什么麻烦了?”
这是在同关月说。
“不曾。”她放下茶盏应了声,“很让我省心。”
“你不必替他说话。”傅国公闻言摆了摆手,“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平日做事需尽心,莫丢了我傅家的脸面。”
温朝在旁坐得端正:“是,外祖父。”
傅国公到底上了年岁,只同他们说几句话便觉得倦,将手旁的盒子交给温朝后由下人搀着离开正堂,剩下满屋子人,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关月和温朝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一齐端着茶不说话。
“从前五妹妹抹了家里的面子,好端端一个名门贵女,撂下脸面定自个的亲事,没得祸害我们,如今远居定州,倒想起自己是国公府的女儿了。”
听这阴阳怪气的调子,定是傅二夫人。
“家母一切都好,不劳舅母挂心。”
“想借傅家的势,哪儿那么容易。”傅二嗤笑,“父亲年岁已高,你也该回去同你母亲传个话,莫真担上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都少说两句。”傅远山沉声,“今日家中事多,就不留两位用饭了。”
关月颔首,起身行了礼说:“不过顺路来给国公爷拜个年,我们这就告辞了。”
走到正堂门口,温朝背对着他们,只让傅家听着尽是锋芒的言语:“家父尚在云京时官至兵部侍郎,二舅父如今……刑部八品官。出身公府,年过半百只至八品,究竟是您太清廉,还是卓尚书有眼无珠?”
“傅家家风舅父习得好,晚辈……甘拜下风。”
街上起了风,路边覆着雪,转角处的馄饨摊极热闹,两人行至此处,要了馄饨坐在避风的角落,翻腾的汤水冒着氤氲热气,在冬日里生出暖意。
关月巴巴地望着温朝面前的盒子:“是银票吧?现在能数吗?”
温朝失笑:“财不外露,回侯府数吧。”
“嗯。”关月乖巧地点点头,小心翼翼问,“我……能惦记吗?”
温朝将木盒子向她推了推:“你拿去。”
“这倒不用。”关月低头咬了口馄饨,“等缺银子了,你总是要补的,都不必我惦记。”
她搅和着馄饨的清汤:“诶,你舅父那一家子,说话怎得这般难听?”
“有仇。”
“什么仇?”
“两条命的仇,真想知道?”
“不想了。”关月缩了下脖子,“听着像高门大户的秘事,不闻不问最平安。”
温朝笑着摇头:“今日晨起,我见白前去给怀王送礼了。”
关月皱眉:“怀王?”
“嗯。”温朝故意停了会儿,“送了副规矩。”
关月闻言一呛:“你管这叫送礼?”
无规矩,不成方圆。
谢剑南这份礼的意思是敲打,要怀王安分些,莫将不恰当的主意打到北境头上。想来怀王收到时脸色不会太好看,不过侯府在旁人眼中本就偏着东宫,无妨。
冒着寒回到侯府时,空青已在门前候了许久。
“蒋二公子来了。”
关月笑他:“来就来了,慌什么。”
“哎呀,您快进去吧。”说话间空青着急起来,领着他们边走边说,“这谢小侯爷,真真是个祖宗。”
关月堪堪停住脚步,转身弯着眉眼对温朝笑:“那我也当回祖宗。”
素日里小妹有事想请他圆场,便是这样笑,温朝垂下眼看她:“什么事,你说。”
“下马威这种事,陛下会,我也会。”关月自顾自往另一个方向去,“你去见见他吧,我嘛……就先不去咯。”
侯府正堂,谢旻允转着酒杯玩儿,无论蒋川华说什么他都不接茬,只敷衍地回个嗯表示自己在听,仿佛屋里根本没这么个人。偏偏一直有道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蒋二身上,凉飕飕像在打量个物件,看得人毛骨悚然。
若非今日是借着拜年的由头来见未来的两位上司,蒋川华早寻个借口告辞,同这个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的祖宗一起,实在太折磨人了些。
温朝进门,谢旻允总算收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正经同他道:“喏,这位,蒋二公子。”
蒋川华见他如见救星:“温将军。”
“蒋公子。”温朝客气地回礼,“明日便是除夕,朝代家父问蒋尚书安。”
“家父多年未见令尊,一向很挂念。”
“将军酒量不大好,在国公府时小酌几杯有些不适,先回屋去了。”
然他们在国公府酒没喝着,气倒是受了一肚子,但他总不能同蒋二说:将军不想见你,便差让我来了。
“蒋公子若是来见将军,今日怕是不方便。”
蒋川华对他随意寻的借口恍若不察,起身似要告辞:“无妨,明日止行随家父赴宴,自有机会拜会将军。”
温朝颔首:“我送蒋公子。”
蒋川华自然是没让温朝送。
他前脚刚走,假托醉酒的关月得了信到前厅,正听见温朝数落谢旻允搞的幺蛾子。
“怎么说话呢,帮你们办事还不落好。”谢旻允搁下茶盏,语调闲散,“蒋二如今都快将他当作救命恩人了,日后有我在沧州,他定与你们亲厚。”
关月嗤了声:“说得好像日后你不用同他在一处似的。”
“他若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将今日为难放在心上。”谢旻允从桌上捞了个橘子丢给她,“我方才出神,这人到底怎么样,问你副将。”
温朝应声:“我觉得不错。”
关月打开桌上的食盒,里头的点心个个小巧精致:“这点心瞧着好。”
谢旻允扫了一眼说:“城北铺子的糕点,年关里有银子都未必能买着,估计是听说你喜甜,他是上了心的。”
“让京墨回份礼。”关月合上盖子,“今日总归下了人家的面子,得见好就收。”
作者有话要说:西八怎么会有毕业论文这种东西!!!感谢在2021-12-22 16:30:33~2021-12-23 09: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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