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三个人整齐地看向谢剑南:“一道?”
谢剑南笑着看他们:“很惊讶?”
“有点。”关月摸摸鼻子,“感觉就像……您时隔多年回趟京城,陛下点名要见白前。”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白前也算看着她从小和谢旻允胡闹的,于是逗她玩儿道:“姑娘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关月小心地往温朝那边挪了挪:“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朝嗯了声,眉眼含笑:“知道。”
这也不怪她,面圣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行的。
从前魏乾跟着关应庭,除了宫中宴饮和朝会,无诏不如宫——通常皇帝也不会想起召见边境的副将。这个位子于军中重若千钧,但边境遥远莫及,皇帝高坐云端,纵然真有事也只会过问统帅。
说到底,在陛下眼中,大多数人都籍籍无名。
六部是只有尚书位重吗?其实不然。
但陛下见着六部侍郎,真个个认得清吗?显然不能。
她这位副将陛下是一定要见的,但却不是特意召见,等除夕宫宴上叫过去瞧一眼也就罢了,不会太上心。
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同,陛下一时起意也位可知,关月默了会儿:“我忽然自行提拔出个副将,陛下想见一见也不奇怪。”
谢剑南眯起眼不说话。
关月抖了一下,往谢旻允那侧倾了些,小声说:“救我。”
谢旻允自小被父亲教训,这会儿像做错的事般心虚:“我觉得……不算奇怪。”
于是谢剑南将目光移向温朝。
这位更坦诚些:“我不知道,您别看我。”
谢剑南被噎得说不出话,关月和谢旻允在一旁笑,忽然有种多年大仇得报的感觉。
“小狐狸崽子。”谢剑南睨了他们一眼,“怕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提了。”
“谁会提这个?”谢旻允问。
“自己想去,多大人了还指望我给你解释?”谢剑南将他手里的缰绳一把扯过来,没好气道,“杵这儿干什么?进宫啊,等我领你去呢?”
谢旻允无言。
说好的先回府修饰形容呢?
落荒而逃的路上,关月偷瞄了眼离他们有些距离的谢旻允,侧首跟温朝说悄悄话:“斐渊和谢伯父是冤家,以后这种事儿还多着呢。”
温朝意味深长哦了声:“听起来你很有经验。”
那可不嘛,她从小看着谢小侯爷被打,关月点点头说:“总之就是,谢伯父一训他,咱们就尽量躲远些,以免殃及池鱼。”
她顿了下,开始将小时候的糗事往外抖:“以前我们两一起爬侯府的屋子,有一回那顶塌了,谢伯父追着他打了半个院子,还罚他去祠堂——”
“关夭夭,你觉得自己很小声吗?”谢旻允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关月和他斗法多年,被抓包时便格外坦然:“那下次我大声说。”
可以想见,从前这二位在侯府是如何上房揭瓦,气得谢老侯爷暴跳如雷的。
温朝听着他们吵闹,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他少时在学堂拔尖,性子更是同龄孩子里少有的好,但父亲是被贬至定州,母亲又留着尊贵的名号,全家上下一向处境尴尬。
他那时候……没什么玩伴。
关月和谢旻允吵闹过后,转身看着他:“你是第一次面圣吧?紧张吗?”
她和谢旻允从前都见过陛下许多回,不过情形有所不同,虽然比之谢旻允那应付皇帝信手拈来的本事她略显逊色,但到底是比温朝熟练些。
温朝笑了笑说:“小时候应该见过,不过那时候……我大约还不会说话。”
“他不记事儿的时候,一定见过陛下。”说话间到了宫门口,谢旻允利索地下马,言语间沾着散漫,听上去就有几分讽刺,“清平郡主多尊贵,说不准一会儿陛下见着,还要问几句呢。”
来迎他们入宫的小太监被这句话惊得一抖,畏缩着抬起眼,欲言又止。
关月轻声呵斥他:“都到宫门口了,你少说两句。”
谢旻允耸了下肩,安分跟着小太监往陛下寝殿走,路上转角处多了几棵梅树,他停住看了会儿问:“前头是未央宫,怎么在这儿栽梅树?”
小太监恭敬地躬着身子:“皇后娘娘近来喜梅。”
“哦?”谢旻允抬头,眯着眼看不远处未央宫里探出的玉兰枯枝,“我倒是不知道,姨母什么时候喜梅了。”
小太监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祖宗,只能将身子弯得更低,默不作声将领他们到寝殿门前。
文奂正等着,受了小太监的见礼便允他告退:“小侯爷,关将军。”
御前的首领太监,自无人敢怠慢,二人向他颔首示意:“文公公。”
他又笑眯眯看向温朝:“这位想必是郡主娘娘家的公子,真是像郡主,一眼就瞧得出,温大人近来可好啊?”
大约是没想到文奂会同他闲话,温朝怔了一瞬:“家父一切都好,多谢公公。”
“从前关将军进宫时尚还小呢,同小侯爷一道闹得陛下不得安宁,这日子过得是真快。”能在御前深得圣心多年,文奂自有城府,拜高踩低便是他最不会做的事儿:“陛下正等着呢,小侯爷和关将军随奴婢进去,温将军就请殿外稍候吧。”
寝殿里燃着龙涎香,不过似乎加了什么别的,味道有点呛人。这味道让关月觉得不太舒服,她跪在地上,侧首轻咳了下。
殿内放着一幅精致的五爪金龙刺绣屏风,其后是几节台阶,透过屏风,臣下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居高临下的影子。
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起来吧。”
“文奂,把屏风撤了吧。”燕帝咳嗽了声,玩笑道,“朕近来精神不济,怕那些老家伙问,挡着些还能偷个闲。”
“陛下是说我外祖父?”谢旻允起身,自个找了个地方坐,与依旧杵着的关月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确能念叨,烦死人了。”
“如今连你外祖父也敢编排,没大没小。”燕帝呵斥他,侧首对关月道,“你也坐。”
关月躬身谢恩:“谢陛下。”
“看看人家,多乖巧。”燕帝捏着折子,“不怪你父亲总训你,一日到晚总没个正经。”
谢旻允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乖巧这个词儿,怕是很难和她有什么关系。”
“诶,陛下是要问北境军情吗?”他接了宫女奉的茶,“您问我就成。”
燕帝冷哼,剜了他一眼:“定州交给你,管好了吗?你怕是都没去看过一回!”
“好好好,陛下您问她吧,我不说了。”谢旻允嘁了声,“平日进宫姨母总训我,如今您也不放过我,以后我再也不随便进宫了。”
“坐好了,东倒西歪成何体统!”燕帝训过他,尽量和蔼地对关月道,“你父兄的事,朕也甚为痛心。”
关月忽然鼻子一酸,压着泪意:“劳陛下挂心。”
“这么多年北境安定,你父兄功不可没。”燕帝作出沉痛的神色,“北境交给你,朕是放心的。”
关月立刻起身跪下,说了一大堆温朝提前教过的场面话,而后安静地等着燕帝的下文。
不出意外,接下来该给她塞人了。
果然。
“但你到底年纪尚轻,遇事恐怕会欠考量。”燕帝揉着额头,似乎有点头疼,“蒋尚书有意让他家二郎从军,朕瞧着那孩子算稳重,便去你那儿吧。”
待关月应下后,燕帝又皱眉道:“总比你随手从军中捡的强些,终归是定州长的,清平就是再厉害,怕也难将傅家家学教个明白。况且他那个父亲……冥顽不灵,不提也罢。”
燕帝对她定的这个副将很不满意。
关月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人是我爹挑的,她如今身边的近卫都是我家老头挑的。”谢旻允语气散漫,“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老头一向说一不二,她就是不想要也得接着。”
“一点儿规矩也没没有。”燕帝又剜他,缓和下语气后说,“朕久居宫中,倒很想听听北境的事。”
关月怕说错话,大多只起个头,由谢旻允同燕帝细说。燕帝听得时而开怀大笑,殿内的气氛彻底松络下来。
殿外,温朝依然候着,不过燕帝大约……是将他忘了。这也不意外,陛下想见他只是听人一提一时兴起,若是今日真上了心唤他进去才是奇怪。
来云京这一趟,陛下往军中塞人是躲不开的,塞给他们的这个人……还不是随意能打发的,真是想想就觉得麻烦。
文奂从殿内退出来时,温朝正在阶下出神,年近五旬的御前公公笑呵呵说话,神态竟有些像和蔼的长辈:“这天寒地冻的,作什么站在风口上。陛下正在里头说话呢,避一避不妨事。”
“不碍事。”温朝还是一副温和神色,“文公公不用随侍圣驾吗?”
“陛下同小侯爷和关将军说话,哪是奴婢能听的。”文奂笑着应了,“估摸着一会儿还有贵人要来,奴婢出来等等。”
这是在点他。
文奂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转身:“贵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