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日,书房极暖和,里头的人却半丝困意也无。近卫立在一旁听主子对答,只盼着关月能快些过关。
方才温朝问她,傅国公十二个孩子分别婚配哪家,关月小心翼翼道:“一二四六八九十和十一是男子,余下是姑娘清平郡主行五,国公爷如今七十又六,已近耄耋之年,管家的是嫡长子傅远山,今年……他……”
多大来着?关月小心翼翼挪得离温朝近了些,努力偷瞄他手里的名册。
温朝立即翻页:“五十又四。”
谢旻允感叹:“老国公真是……如此高寿,还好傅家大房品行端正,不然傅家内宅里得乱成什么样子。”
似乎没人想着要考她,关月便自己拿了糕点吃:“年过半百还有父亲在,着实让人羡慕。”
“那是因长子手腕了得,品性也好。”谢旻允随手添了炭,“放旁的人家,熬到这个年纪还未能承继爵位,顷刻便会祸起萧墙。”
关月皱眉道:“可傅家长子如今这份体面,也就只差个名分了吧?”
“前朝有位皇帝极高寿,年近九十仍要上朝听政,实则朝中多遵太子令。”温朝轻笑道,“然东宫已过了花甲之年,身子瞧着竟比父亲还差几分,他如何能不着急?”
“从前听先生提过。”关月接着问,“然后呢?”
谢旻允放下茶盏道:“然后东宫先行驾鹤西去了。”
关月讪讪:“真是……”
“更离奇的在后头,二殿下入主东宫时五十又七,他一向多病,皇帝却精神矍铄。”温朝顿了下,等关月催他才继续说,“于是他趁着秋猎起兵造反,但他年岁不小,平日又多病,落马摔死了。”
她实在不知该露出什么神情:“这……”
谢旻允忍着笑,清清嗓子说:“老皇帝觉得儿子不孝,动了怒,不到三日便……于是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的四殿下得以承继大统。”
“第一次听时还以为先生在胡说。”他接着感叹,“这哪是史书,话本子都没有这么写的。”
关月认同地点头。
温朝将名册又往后翻了一页,忽然说:“所以国公府的婚配,你记下了么?”
她扯着自己袖口小声答:“傅远山的夫人是前太常寺卿张家的,傅二是庶出,所以夫人娘家并不显赫,只是汝南一个文官家的女儿。你的三姨母是刑部侍郎的夫人,傅四与她一母同胞,从小不喜读书至今云游四海不知去向,郡主是他们的嫡亲妹妹,同是老国公的继室所出,对了吗?”
温朝颔首:“对是对了,但后头还有七个呢。”
关月喝了口茶,有气无力道:“我慢慢说嘛。”
国公府一则她磕磕绊绊的过了,余下的实在太多,她记得有些出入。温朝拿着册子,问她时遇见记不清的便翻开核对,有错便会皱眉丢下一句不对,简直不能更像她的先生。
谢旻允则在一边儿喝茶,他自小长在云京,对这些格外清楚,于是能悠哉悠哉看戏:“还有一桩婚事马上要成,太府少卿周家和刑部员外郎林家。”
“太府少卿……周余谨么?”关月想了许久,又问,“周家可和工部秋尚书沾亲,虽未言明但分属东宫,林照是怀王那头的,这亲事如何能成?”
“所以才说我们这位林侍郎有手段。他为次子求娶周家的四姑娘,最初是被拒了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忽然改口,让人看不明白。”温朝将名册递给近卫,“只是这桩亲事一成,怀王便同时握住了户部和太府寺,如此一来,天下银钱商路具在他手。”
他们都长在北境,京中事知之甚少,谢旻允颔首道:“周余谨是个鳅鱼似的老妖精,遇见麻烦差事能躲便躲,最终允了这门亲事,倒是让人意外。”
关月垂眸说:“那就看工部的秋平易,是否会断尾求生了。”
“只要顾家不倒,东宫的赢面总要大一些。”谢旻允沉声说,“他既然已效力多年,没道理这时候改节,徒惹一身骂名。秋三夫人是周余谨的妹妹,家中行七母亲是妾室,但三公子是嫡出的。她多年无所出,大约不日便会以无子为由被休弃。”
关月眉头微微皱了下:“从尚书府余下几个的亲事看,他秋平易极在意门第,怎么会给嫡子定从四品太府少卿的庶妹?”
屋里静了半晌,谢旻允咬着牙问:“你……真想知道?”
关月点头,温朝忽然抬眼看向他:“我也想知道。”
谢旻允侧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秋三公子议亲时……传闻说……说他不举。”
“他夫人多年无所出,看来这传言是真的。”关月小声嘀咕,“他的过错,却是夫人被休弃,真是好没道理。”
谢旻允耸了下肩:“云京城里的事,原就没几件是有道理的。”
雪终于停了,几枝红梅探出院墙,招摇着惹人折。
玉雪红梅,偏有人败兴:“那内侍已晾了好几日,估计去云京这一路上他不会安分,你有法子了?”
“谢斐渊,你真是太烦人了。”关月剜了他一眼,“法子倒是有,但是……”
她有些心虚,低着头时不时偷瞄温朝。谢旻允心领神会,立即向他奉上同情的目光。
“我……觉得不妥。”来时温朝被这位内侍闹得心烦,着实不愿意领差,“回去这一路,就请谢小侯爷担此重任吧。”
“那不成。”关月答得斩钉截铁,“我们谢小侯爷这脾气,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温朝默了半晌,只能认命:“你的意思是……”
关月笑吟吟说:“你们两的帐子挨着他,盯紧了就行。”
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内侍已然够头疼,再加一个惯会煽风点火的谢旻允,他着实很不想接这个差事。
求人办事要有诚意,关月一咬牙说:“到云京之后我做东,去明月楼。”
看来这事儿是推不掉了,温朝低声叹息:“究竟谁做东,恐怕很难说。”
关月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温朝笑着摇头,“你将近卫的帐子也放在附近,夜里让他们轮流守着,定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他觉得自己金贵,那赶路时就给他个轿子。”谢旻允慢悠悠说,“让他这一路上除了轿子和军帐,再没有第三个地方可去。”
关月犹豫了下:“他届时若是跑去陛下面前说我们蔑视天威欺侮于他,你们两自己顶着。”
“这怎么是欺侮他呢?”温朝理着衣袖,淡淡道,“一路上天寒地冻,我们是怕老人家身子受不住,所以才格外关照了些。”
谢旻允颔首:“陛下深恩臣等感念于心,只是担忧太过反而坏事,令天子来使心有不忿着实罪过,请陛下责罚。”
关月在温暖的书房里打了个寒颤:“……你们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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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到云京的路他们走了月余,进城时离除夕宫宴只余三日,若是没带着一群累赘,他们大约二旬便能到。
格外受优待的“天子来使”一路被盯得紧,钻不着什么空子挑事,于是他今日风寒、明日头痛、隔日嫌帐子冷要寻客栈。
关月恨得牙痒痒,偏这老东西打不得骂不得。若真误了除夕,陛下会将这笔账算在谁头上?
总归不是她。
天子来使怠慢不得,既然身子有恙,她恐冒犯天家威严,当然要好好照看,一时无奈有误定期也是难免。
想定了后果,不如万事由他,她不急不躁一路晃悠,眼看着就要耽误日子。
折腾了好些日子,反倒是这位老公公着急上火,催着他们赶路。关月便故作担忧再三询问他,若是实在不适,她可以去信云京交代事由,想来陛下不会怪罪。
此后一路无事。
谢剑南在城门处等,那老公公与他们说话时尚有几分嚣张,见着宣平侯却将几乎将脊梁弯进泥里。
“公公辛苦。”谢剑南稍扶了他下,“您先回宫复命吧,容这几个孩子回府修饰形容,再行进宫面圣。”
待那糟心的身影走远,关月小声说:“这狗东西见着您怎么不嚣张了?”
“他一举一动,都有上意。”谢剑南说,“你们这事办得很好,不会惹陛下忌惮。一会儿进宫先向陛下请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神情惶恐些,需得让陛下觉得你们少不知事,被人为难只懂退让,是指望着他做主决断的。”
关月将缰绳递给南星:“我懂,装羔羊嘛。”
谢剑南笑了笑:“你是去云京帅府,还是来我府上?”
她家在云京的府邸是先帝御赐的,当时门前那块牌匾是御笔亲题。但养个宅子开销着实不小,于是得先帝允准后,关应庭将牌匾搬回沧州帅府,将京城的宅院闲置,只留几个仆役定期洒扫。
关月几乎没有犹豫:“我家在云京那宅子多年没住过了,还是去您府上叨扰几日吧。”
白前替主子回话:“还是姑娘从前常住的那一间,前几日就备好了。”
她向谢剑南道过谢,一行人往侯府去关月忽然对温朝道:“一会儿我和斐渊进宫,你要不要去拜会傅国公?”
“改日。”答她话的是谢剑南,“陛下口谕,他与你们一道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实习真的好累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