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雏鸟

宣平侯谢剑南次日晨抵达沧州,关月来迎时,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谢伯父,谢旻允不想挨亲爹的数落,跑得没影。

谢剑南比她高很多,那双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的时候,关月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想起了父亲:“伯父?”

“你父兄是为山河就义,别为难自己。”谢剑南对沧州帅府熟的很,轻车熟路地朝着书房去,“白前!去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拎到书房来,他还想躲过去不成?”

关月的脑袋瞬间疼起来,从小谢旻允就有本事气的在外持重端方的谢老侯爷暴跳如雷,就她在云京的那段日子,不知拉着父亲的手站在一旁看了多少场好戏,这哪是父子,这是冤家。

关月在心里深深叹气,只觉得这几日帅府的屋顶有些危险。

白前动作很快,他们到书房的时候,谢旻允已经在了,他瞥了一眼关月,指望着她一会替他解解围。

关月视若无睹,只在心里替他掬了把同情泪,然后从柜子里拿了前些年云京带回来的好茶,用来给老侯爷沏茶。

“关月,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我就只有糙茶,怎么轮到我爹,你就——”谢旻允话还没说完,就迎面挨了个纸团,他爹砸的。

“哪来这么多臭毛病,你就该留在北境啃树皮!”

关月呛了一下,她听着老侯爷越说越离谱,斟酌片刻,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那个…谢伯父…”

“你少替他求情,这臭小子就是欠打,看见他我就来气。”

关月同情地看了谢旻允一眼,表示她无能为力,默默喝她的茶,坐在一边儿看戏。

谢旻允异常乖巧老实,连句话都没敢回。

约莫过了一刻钟,谢老侯爷喝了口茶润嗓子,之后便没再搭理谢旻允,只同关月说北境战事:“这次定州守备军伤亡惨重,征兵的事情,交给魏乾和冯成去做便是。”

“是。”关月稍稍顿了会,说,“云京局势莫测,四境战事越发吃紧,如今征兵不难,父亲这些年最担忧的,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实在少。北狄仅仅六年便能重整兵马,卷土重来,除了他们本身惊人的恢复能力,也是因着我们没有大将。”

谢剑南点头,视线却未离开桌上的舆图:“云京党争之势日渐严重,堪当大任的子弟若不先择主,便不可能轻易放到边境掌兵权。”

“若是择了主,无论选的是谁,对方都不会轻易放他们去边境征战。”谢旻允总算插了句话,接了关月递来的舆图,“内斗一则,他们必须先分出个高下,才会有心思重视战事,但如今北境老帅同关将军战死,定州折损,沧州疲软,士气低迷;南境高戎常年进贡求和,南境虽然暂时安定,但无人知晓高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这还像句人话。”谢剑南的语气终于缓和了点,“东境那边,东夷早些年受过重创,内斗未息,短时间内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东南方有梁人坐山观虎斗,云京一旦借着内斗显出半分颓势,东境和南境烽火即刻便起。西境有褚家坐镇,此刻倒不必忧心。”

“我缺人啊,云京不肯放,边境上的人家又总想着科举入仕,不肯把自家儿郎送上战场,招来的兵大多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着实难堪大任。”关月说着,又想起一桩旧事,“ 我小时候父亲曾经瞧上沧州一户人家的儿郎,想要来做亲兵,日后也有前程,可人家里不肯啊,非要送他科考,考了这么多年也没名堂,还是秀才。”

“说起亲兵……你的亲兵倒不难挑,我给你一些便是,省了你查探人家底的功夫。可你这副将,得精挑细选,这次定州守备军留下的这一半,多少都有些本事,我瞧着也有些好苗子。”

谢剑南思索片刻,随后又道,“我给你些侯府家养的,你要对哪个不清楚,便问我家那臭小子,省得他整日鬼混,不干正事。”

“您给的人,自然是好的。”关月犹豫了下,又道,“这副将嘛,我已经选好了。”

谢剑南定眼看向她:“哦?家世几何?什么年纪?人品能力都查问过了?”

关月尴尬侧首,讪讪道:“…还没。”

谢剑南又道:“那你这是挑了个什么,我有个人选,你——”

关月低头小声嘀咕:“说不准就和您想的一样呢。”

谢剑南朗声笑,随后说:“那你叫来,让我见见。”

关月点头应下,又差人喊了魏乾来,吩咐他道:“魏叔,你去将他叫来吧。”

等着的时候,谢剑南叫了白前进来。

侯府这位近卫首领递给她一份名单,上面记了些名字和家世,关月正看着,谢剑南便道:“这是我让白前替你挑的,留着用就是,遇着不合适的,再扔回军中就行。”

关月闻言,只大略扫了一眼,便收了名册:“您替我选的人,自然都能用。”

谢剑南颔首,转过头同她说起名册上这几个人各自的能耐性子,好让她日后用。但这些到底是底下人,总有些谢剑南不知晓的,白前从旁补着,不一会儿便说了个清楚。

事儿大致说完了,人却还没等来,关月自顾自出起神。

谢剑南瞥见她心不在焉,生怕这小妮子又去想伤心事,故意说起陈年旧事:“说起我心里这个人选,从前险些与你定了亲呢。”

关月正喝着茶,闻言猛地一噎,咳了好几声才说:“那、那我以前是见过了?”

谢剑南一摆手:“没见过。”

“那便别说了。”关月嘁了声,又道,“他们从前倒是真不讲究,若说险些与我定过亲的,西境的褚小将军、您家的小侯爷、云京那什么卿家里的二公子、还有一堆我记不清的,总之两只手十个指头都未必数得过来,您如今怎么也学会翻这些家长里短了。”

“旁的都是长辈瞧了觉得不行。”谢剑南敲了桌子,“这个,是你自己弄没的。”

关月端起茶盏,颇有几分尴尬:“我还干过这种事儿呢?”

“嗯,你说的那几个,都见过。”谢剑南说,“这个你没见过,又说是读书人,你便嫌弃上了,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身娇体弱的不顶用,死活不肯,只能作罢。”

“我、我不记得了。”关月在桌子上划着玩儿,只盼着人快些来,解救解救她,“陈年旧事,人家定是早就忘了。”

他们闲话的功夫,魏乾敲门进来,看着脸色不大好。

关月知晓这位老将军是为了她随意定副将这事儿不快,低着头不敢吭声,指望谢剑南解救她。

谢剑南抬眼一瞧,当即便笑起来,没头没尾来了句:“就是这个。”

关月颇有些尴尬,刚进门的两个莫名其妙,在原地站着不作声。

“老侯爷,什么就是这个?您应了?”魏乾忍不住问,得了回应,当即便炸了锅,“您不劝劝她便罢了,您看这小子像会打仗的吗?他提得动刀拉得开弓?”

“你能不能稳重些?多少年了还这个臭脾气。”谢剑南睨他一眼,“孩子还在这呢,嘴上没把门,出去。”

魏乾被这么一噎,气冲冲还想说什么,被谢剑南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你赶紧出去。”他又出言赶人,“副将得姑娘自己用着好才行,你急什么?快改改你这臭脾气吧。”

魏乾被噎了一遭,转身便出去了。

屋里安静,谢剑南清了下嗓子说:“虽说是这个,我还是想听听,你是怎么选的人?”

关月心虚地笑了声:“我说是巡营的时候乱逛,随便指了一个,您信吗?”

“胡言乱语。”谢剑南言毕,侧首看向跟着魏乾来的年轻公子,“自你父母离京,也有十多年未见过了。”

“谢伯父好。”他躬身行了礼,“那时年纪太小,事情大多记不清了。”

谢剑南笑着点头,又同关月道:“这是清平郡主的儿子,叫温朝,如今一家都在定州。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风波,清平郡主同温侍郎,当年也是云京城里的人物,如今郡主留了个名号,曾经的兵部侍郎却已是布衣之身。”

关月轻轻嗯了声,问:“表字呢?”

这次是温朝应她:“尚未到弱冠之年。”

关月愣了下:“咱们谢小侯爷的表字十五岁时便定了,怎么…?”

“郡主的意思,许是有打算。”谢剑南说,“这都不妨事,你们年纪轻,日后在军中多有难处,要相互扶持才是。”

“是,我记下了。”关月顿了下,又同温朝道,“去寻魏将军吧,这几日你的差事都由他定。”

待温朝离开,屋里又静了会儿。

谢剑南气定神闲地品茶:“我瞧着这小子有些罪受,明知道魏乾这臭脾气,还把人家往火坑里扔,你这丫头,也是一肚子坏水。”他顿了一会,随后轻叹,“像你爹。”

“若是没点定力的,也当不成副将。一步登天着实太快,难免惹人非议,若连魏叔这点折腾都遭不住,我就该想着换人了。”关月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会还是出声问了,“我爹当年…”

谢剑南没等她问完,便说起了陈年旧事:“我们第一次见你魏叔的时候,他就是个实打实的刺头,愁人得很,军功不少,犯的事更不少,折腾了许多年也没升。我觉得他性子太差成不了事,就没放在心上,但你爹上了心。你魏叔调过来之后可没少挨打,好在他性子直,从不心里记恨,被你爹一路熬出了头。”

“真论识人之明,这北境没上及得上你父亲,他挑人是真有本事,总能从那一群小兵里挑出些人才,自明帝去后,虽说没出什么大将,却也保了北境这么些年的安定。”

谢剑南透过忽明忽暗的烛火看她,仿佛在窥探旧友尚存于世的影子:“我是老了,帮不了什么忙,北境这担子不轻,你们得自己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我的宝贝女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