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军中按惯例安营扎寨,这夜将士们有了口粮心中踏实,大多都睡得极为安稳,直到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谁偷了我的马!”
将士们提灯来看,只见瘦弱的丁成□□自一人跪倒在地,原先栓马的地方只余下了一截打马鞭。
丁成西将打马鞭捡起紧紧攥在手中,浑身颤抖,直攥得指节泛白。
“丢了匹马,就这么丧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了老娘!”
戚猛一看就乐了,不光不知同情,极为恶劣地讥讽他:“我看那马你整日里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又怎么会被人偷?可别是你自己弄丢了,跑到这贼喊抓贼!”
话音刚落丁成西猛地抬起头,他瞪着戚猛,两眼赤红牙关紧咬,一腔怒火积在胸中。
可戚猛却不以为意,他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骇人场面,这么个大腿还没他胳膊粗的小兵,就算是被他讥讽几句,他又能如何?
戚猛只吊儿郎当地回望他。
“包三俞呢?”
正此时有将士在人群中小声问道。
大家这才发现,这几日跟着戚猛寸步不离的包三俞竟然不见了人影。
戚猛皱了皱眉,对着身后凭空喊道:“包三俞?”
“包三俞!!”
“来了来了!”
远处林中现出一个壮硕人影,那人影连蹿几步,眨眼间就蹿到戚猛面前:“将军您找我?”
“做什么去了?”戚猛问道。
包三俞摸了摸脑袋,被戚猛问得有些发蒙,但还是如实答道:“睡前多喝了两口酒,半夜起来撒尿去了。”
戚猛点点头,指着丁成西又问:“这豆芽菜的马丢了,此事可跟你有关系?”
丁成西当即狠狠地瞪向包三俞,却见包三俞摇摇头,大脑袋摆得跟拨浪鼓似得:“不是我!”
“哦?”戚猛语调拉长,似是不信,“你没吃?”
“我没吃!”
包三俞又是一愣,声音拔高几分,激动之下竟突然打了个饱嗝,他登时脸色涨红,连连摆手:“我真没吃——”
“我跟你拼了!”
包三俞话音未落,丁成西就突然大叫一声扑了上来。他个头矮小,包三俞又人高马大,丁成西扑不动,只堪堪抱住包三俞肥硕的腰身,狞着一张脸卯足了力气左右摇晃他。
“我真没吃!”
包三俞还在解释,可丁成西那里听得进去,再加上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饱嗝,四下陆续投来怀疑的目光,情急之下包三俞也生了脾气,他忽地伸出手,紧接着猛力一推,把丁成西推的一个趔趄,连着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咚地一声坐到地上。
“哈哈哈!”
周围爆出一阵毫不留情的哄笑声。
尽管跟包三俞相差悬殊,但只一刻丁成西就又扑了上来。
包三俞刚才推了丁成西一下,心中颇有些欺凌弱小的懊悔自责,眼下丁成西再上来,他也不敢再过分用力,只小幅度地推拒他,二人一时间扭打在一处。
“好了好了!”
没想到就是看个戏,竟然又把自己卷了进来,戚猛没好气道,“你这马多少钱,老子买了!或者要是不满意,等回了朝,老子再给你寻一匹好的!”
包三俞瞪大眼,急道:“将军,我没吃他的马!”
“没吃没吃!”戚猛不愿理会地摆手敷衍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闹剧。
包三俞愣了片刻,在周遭人身上环视一圈,突然眼中凶光一闪,他一脚踹开丁成西,然后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咬牙朝自己肚子上刺去!
铛——!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清脆嗡鸣,包三俞手中的短刀就已经径直被人挑飞出去。
锃——
短剑寸寸没入泥土,包三俞腕处被那一击震得酸麻,他迷蒙着一双眼抬头看,云清澜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人群,站在他面前。
“将军!”
云清澜收剑回鞘,凝着一张俏脸沉沉逼视他:“你刚才要做什么?”
包三俞两眼一红,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我包三俞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如今被人冤枉,索性便开膛破肚叫他们看看,我到底吃没吃他的马!”
戚猛在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只见他蹬蹬蹬上前几步,对着包三俞就是重重的一巴掌:“一匹破马,也值得你寻死觅活?”
事情闹到这一步戚猛也来了脾气,他解下腰间钱袋扔在丁成西脚边:“拿去!别再来烦老子!”
“那你为什么打嗝!”
钱袋落在雪地,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分量极重,可丁成西根本不看地上那钱袋一眼,只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打仗确实痛快,可治军却是个极为棘手的事。云清澜捏捏额角,也随着丁成西一道看向包三俞,丁成西为人较真,若不掰扯明白,今夜怕是难以善了。
“我,我刚才就是吃了几个番薯!”包三俞憋着口气说。
不知还要在山中徘徊多久,番薯作为所有将士唯一的口粮,每人每日都划分了固定的份额,可这分量对体型壮硕的包三俞来说堪堪只够果腹。到了夜里他饿得难以入眠,就借着撒尿的名头出来偷几块番薯吃。
包三俞终于被丁成西逼问出来,可丁成西还是不信。到了这个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叫人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云清澜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虽说她是全军主将,可眼下赵骞关带着一小队骑兵出去探路,丁成西无人庇护,她需得替赵骞关照顾他一些。
云清澜思索片刻,只对丁成西道:“眼下马匹已失,此事非你所愿,想来赵将军也不会怪罪于你,不然就如戚将军所言,这马你且记龙虎军账上,待班师回朝,我再兑现于你。”
云清澜没有应包三俞的话,这叫包三俞越发觉得自己洗不清。他腾地一声从地上站起,赤着一双眼道:“我没吃!我这就去把他的马找回来!”
包三俞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转过身,朝林子深处去了。
“臭崽子,明日赶不上行军,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戚猛叫不回包三俞,只能对着包三俞背影一阵臭骂,然后摆摆手打发周围看热闹的兵士,“散了散了!”
“军中行迹隐秘,此时有人擅自离队,恐出错乱。”
秦朝楚不知何时出现在云清澜身边,低声提醒她道。
“有你什么事?!”戚猛离云清澜不远,话飘到他耳朵里,他当即眉头一拧,“老子带出来的兵,难道还会有问题?!”
戚猛面色不虞,围观的人怕被连带,登时作鸟兽散,只剩丁成西一人坐在地上,眼中恨恨,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将军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云清澜简单安抚了戚猛两句,自己却了无困意,在驻地边寻了个石头坐下。
秦朝楚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
“云将军今夜,可是觉得我多言了。”
云清澜微微扭头,目光从天边收回落到身后的秦朝楚身上。
身后男子一身月白长袍映着天边明月,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他负手而立,垂眸望向她,凉薄隐于夜色,却如温柔中滴出水来。
云清澜心里明白,秦朝楚是有意提点她,可这却也是她最不明白的事。
从衡芜山上的那一箭,到退守衡芜时在军中替她立威,再到如今特意提醒,云清澜想不通,秦朝楚这般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且从龙虎军进山开始,云清澜总觉得,这一路都太顺了。
没有奇关天险,没有酷雪严寒,甚至连追兵都没有。
“五皇子是稷元皇子,如今受制军中,龙虎军若是大乱,五皇子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何以在此惺惺作态。”云清澜心下烦躁,一时想不出因由,连说出的话都变得尖锐。
她不信秦朝楚会真的为武朝着想,只是眼下一头雾水叫她无从下手,云清澜的声音清冷无波,映在月下比雪夜更凉。
“云将军这样说,可叫在下伤心。”对于云清澜的讥讽,秦朝楚却并不在意,他眉眼弯弯,对云清澜道,“云将军是个好将军,日后既要归顺稷元,自是要好好培养才是。”
她何时说过要归顺稷元了?
云清澜重又转回头去,她将手中长剑横放在膝头,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在剑身缓缓擦拭:“或许五皇子,可以说点有用的。”
秦朝楚又低低笑了一声。
“武朝将灭,这些人活着与否,都不会改变大局。”
寂静夜中再度响起男子声音,这次他的声线转冷,言语如刀斧锋利,带着独属于上位者的所向披靡。
敌国皇子如此坦然,云清澜敛眉看向手中剑尖,心中默默盘算自己此时是不是应该一剑刺上去更应景。
但她也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秦朝楚。
翌日,清晨的光线透过枯枝杂叶零零散散地落在林间,云清澜正收拾行装,忽地听到一阵慌张的叫喊声。
“将、将军!”
“怎么了?”云清澜将佩剑挂在马上,侧头问道。
“包,包副将他——”
云清澜随着前来报信的兵士一路快步走到林间,只见包三俞被人挂在一节粗壮的枯枝上,肚子被从中间狠狠划开,血啦啦的肠子都掉在地上,连带着滚落在外的,还有几块没来得及被消化、浸在血中的殷红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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