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计程车里,侦探给了派瑞·梅森一些适切的消息。“你的管理员查尔士·亚希顿有点不高尚,”他说。“他跟他的雇主彼得·赖克斯特一起坐车,他们出了车祸。亚希顿伤得很严重。他想要索赔结果要不到钱。另外一部车子的司机没有买保险,而且一毛钱都没有。亚希顿哇哇大叫,想要得到赔偿,说他一毛钱积蓄都没有。”
“那没什么不寻常的,”梅森说。“他当然会那样说。即使他存了一百万他还是会那样说。”
德瑞克仍然以主要对事实感兴趣而不是事实的解说的口吻继续说下去。“他在一家银行里有户头。就我们所能查出来的,那是他唯一的银行户头。他把他的薪水存在那里。他已经存下了四百美金左右。出车祸之后,全花光了,还欠医生一些钱。”
“等一等,”梅森插嘴说,“那次车祸彼得·赖克斯特没负责医疗费用吗?”
“没,不过不要妄下定论。亚希顿告诉他的一个朋友说赖克斯特会长期照顾他的,但是赖克斯特认为如果他用他自己的积蓄付医疗费比较有机会索回赔偿金。”
“继续,”梅森说。“你是在把话题导向什么。是什么?”
“房子被烧掉之前不久,赖克斯特开始变现。我查不出有多少现金,不过很多。在房子被烧毁之前三天,亚希顿租下了两个大保险箱。保险箱是由查尔士·亚希顿出面以他的名义租下的,但是他告诉负责的职员说他有个同父异母兄弟,想让他随时可以去开保险箱。职员告诉他说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得去签名存证。亚希顿说他的兄弟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过他可以带卡片过去让他的兄弟签名。他说他愿意保证签名的真实性,不要银行负任何责任。银行给了他一张卡片让他带去给他兄弟签名。亚希顿一个小时左右就带着签好名的卡片回去了。”
“什么名字?”
“柯烈蒙——华生·柯烈蒙。”
“柯烈蒙是谁?”梅森问道。“是假名吗?”
“不,”德瑞克说:“也许是亚希顿的同父异母兄弟。也就是说,以前是;他现在死了。姓名地址簿上没有登录他的名字,不过我到监理所碰碰运气,发现柯烈蒙领有驾驶执照。我查出地址,追查之下发现华生·柯烈蒙在签过银行卡片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死掉了。”
“死因有任何可疑之处吗?”梅森问道。
“完全没有。他因自然原因而死。死在医院里。护士轮流不断看护,不过——可疑的是——他在死前好几天一直昏迷不醒。他没恢复过知觉。”
“那么,”梅森问道,“他怎么可能在那张卡片上签名?”
德瑞克平稳地说:“不错,他怎么可能?”
“关于他还有什么?”梅森问道。
“显然他和亚希顿是同一个父亲生的。亚希顿多年没见过他或是跟他说过话。直到亚希顿听说柯烈蒙在医院慈善病房里快要死掉时才去帮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梅森问道。
“亚希顿对一个护士说了不少。她从他身上得到不少乐趣。他既执拗又慷慨。他听说柯烈蒙病得快死了,就一跛一跛的到各医院去打听直到发现柯烈蒙昏迷不醒的躺着快要死掉。他掏光他的口袋,想尽一切办法,聘请专家,找特别护士,而且守在病床旁。他交代护士让柯烈蒙得到金钱所能买到的一切。当然,护士知道他快死了,医生也知道,不过,当然,他们瞒着亚希顿,告诉他说也许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而亚希顿告诉他们把握住机会。
“不过纯粹为了让你看看你的委托人有多么的阴阳怪气,我告诉你他规定说柯烈蒙恢复知觉时,绝对不能告诉他他的救命恩人是谁。亚希顿告诉护士说他们多年前吵了一架以后就彼此没再见过面——你想他们是为了什么吵架?”
梅森气恼地说:“少卖关子了,他们为了什么吵架?”
侦探咧嘴一笑说:“一只猫。”
“一只猫?”梅森惊叫起来。
“不错——一只名叫小渣滓的猫——那时还只是只小猫咪。”
“畜生,”梅森厌恶地说。
“据我所能明白的,”德瑞克继续说,“从亚希顿找到他的同父异母兄弟一直到几天之后柯烈蒙死掉,亚希顿一共花掉了五百美金左右的医疗费。他全部付现金。护士说他有一大捆钞票带在皮夹子里。查尔士·亚希顿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钱的?”
梅森作了个苦脸。“去你的,保罗,我不想要你挖出一些会困住我的委托人的事实;我是要你挖出一些会困住山姆·赖克斯特的事来。”
“呃,”德瑞克以他冷淡、平板的声音说:“我说的这些是一幅拼图的几小片。我是受雇找拼图的小片子的;你则是受雇把它们拼合起来的。如果拼出来后的图形不是你想要的,你随时都可以把其中几小片收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梅森咯咯发笑,然后深思地说:“为什么亚希顿要那样做,好让柯烈蒙能去开保险箱?”
“呃,我唯一想得出来的,”德瑞克说:“是如果柯烈蒙好起来了亚希顿打算给他钱,但是不打算跟他有任何接触,因此他安排给柯烈蒙一把钥匙,好让他去开他不时会放钱进去给柯烈蒙的保险箱。”
“那没道理,”梅森说:“因为柯烈蒙得签名存证才能去开箱,而亚希顿送去的那份柯烈蒙的签名不可能是柯烈蒙签的,因为柯烈蒙不省人事。”
“好吧,”德瑞克说:“你赢。我说这些事实是拼图的几小片时就是这个意思。我找到它们而你把它们拼起来。”
“有没有任何人用柯烈蒙的名义去开过保险箱?”梅森问道。
“没有,柯烈蒙从没去过。亚希顿去过几次。他昨天去过,今天又去过。职员不想多说,我有个印象,他们认为亚希顿不是昨天就是今天从保险箱里抽出了一大叠现金,或是两天都有。”
“他们怎么知道人家取出什么来?”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知道,不过有个职员看见亚希顿把钞票塞进一个皮包里。”
派瑞·梅森笑起来。“大部分的案子,”他说:“我们在完成很多初步工作之前根本任何事实都查不出来,而这个案子,一些事实都自动送上门来。”
“你的委托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科尔朵夫钻石的事?”德瑞克想要知道。
“天啊,”梅森说:“我觉得我就像是个巡回剧团里的司仪一样。不,德瑞克先生,亚希顿先生并没有告诉我科尔朵夫钻石的事。科尔朵夫钻石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保罗,关于科尔朵夫钻石的事你得帮我提提词儿。”
侦探咯咯发笑。“科尔朵夫钻石的事是关于彼得·赖克斯特唯一最喜爱的一些珠宝。天晓得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它们是一些老贵族从俄国走私出来的。彼得·赖克斯特把它们拿给一些朋友看过。是一些明亮的大钻石。”
“它们怎么啦?”
“其他的东西,”德瑞克说:“像妙票、证券等等一切,都可能在房子失火时烧毁。甚至想找到它们的灰烬都不可能。但是那些科尔朵夫钻石也还没找到。”
“钻石在烧毁的房屋里相当难找,”梅森冷淡地说。
“他们把余烬都彻底找遍了,用筛子筛过等等。但是还是找不到那些钻石。彼得·赖克斯特一向戴在左手上的一颗耀眼的红宝石戒指被发现在尸体上,但是没有钻石。”
“把剩下的都告诉我,”梅森要求。“那些钻石有没有出现在亚希顿身上?”
“没有,我查出来的是没有。不过他还做了一些同样启人疑窦的奇奇怪怪的事。举个例子来说,在火灾前不久,赖克斯特在为一处房地产讨价还价。他带亚希顿一起去看那处房地产。一两天前,亚希顿去找那房地产的所有人同时出了个价。开出的价钱是百分之百立即付现金。”
“被拒绝了?”
“暂时,是的,不过我想仍然有机会。”
梅森深思地皱起眉头说:“看来好像我是在白忙一场。赖克斯特可能已经隐藏了他的财产而亚希顿可能知道内幕。如果是这样,他也许不觉得有义务双手捧还给山姆·赖克斯特。我想我们该去找亚希顿好好谈谈了。”
德瑞克平板地说:“那两个孙子一向相当野,尤其是山姆。欧夫利是文静、不跟人打交道的类型。山姆迷上赛车、马球、女人等等东西。”
“钱从那里来的?”
“从老头子那里。”
“我以为老头子是个守财奴。”
“除了对他的孙子,他的钱扣得很紧;他对他们非常开放。”
“他有多少钱?”
“没有人知道。遗产盘存……”
“是的,”梅森说:“我查过遗产盘存,显然剩下来的只是一些冻结的资产。其他的东西都还没有发现。”
“除非亚希顿透露出来,”德瑞克说。
“我们不谈那个,”梅森说。“我现在只对猫感兴趣。”
“失火前一天那屋子里吵翻了天。我查不出到底吵什么,不过我想这位护士能告诉我们。我已经跟仆人谈过了。他们什么都不说。我还没去找护士谈……她的公寓到了。”
“她姓什么——杜菲?”
“不——狄瓦——艾迪丝·狄瓦。根据我接到的报告,她长得不赖。法兰克·欧夫利在她照顾老头子时,对她相当感兴趣,而且后来他还断断续续跟她见面。”
“意图光明正大?”梅森问道。
“不要问我;我只是个侦探——不是个道德检验员。我们走吧。”
梅森付了计程车钱。他们按门铃,一声按钮松开门闩,他们进入外门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地面层的公寓。一个红发女人,眼睛快速不安的转动,动作迅速紧张,美好的身材在衣着之下显得更出色,在公寓门口迎接他们。她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噢,”她说:“我在等……你们是谁?”
保罗·德瑞克一鞠躬说:“我是保罗·狄瑞克。这位是梅森先生,狄瓦小姐。”
“你们要干什么?”她问道。她说话速度很快。几近于一字接一字地冲出来。
“我们想跟你谈谈,”梅森说。
“关于雇用的事,”保罗·德瑞克连忙补充说。“你是个护士吧?”
“是的。”
“呃,我们想跟你谈谈工作的事。”
“什么样的职位?”
“我想我们进去谈比较好,”德瑞克冒险一说,她迟疑了一下,抬头上下看看走廊,然后退进门内说:“好吧,你们可以进来,不过只能进来几分钟。”
公寓里干干净净,保养得很好,彷佛她刚刚仔细清扫过一样。她的头发修整得很完美。指甲保养得很好。身上的穿着让人觉得她正穿着她最好的衣服。
德瑞克坐下,舒舒服服地松弛下来,好像他打算停留好几个小时。
梅森坐在一把填塞过度的椅子扶手上。他看着侦探,皱起眉头。
“现在这份工作可能不完全像你所想的,”德瑞克说:“不过谈一谈不会有什么害处。告诉我你的收费按天计算是多少好吗?”
“你的意思是说两三天,我……”
“不,只是一天。”
“十块美金,”她干净俐落地说。
德瑞克从口袋里取出钱夹。他抽出十元美金,不过并没马上递过去给护士。
“我有份一天的工作,”他说。“需要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不过我愿意付一整天的钱。”
她用紧张的舌尖润润双唇,迅速地看看梅森又看看德瑞克。她的声音显出怀疑。“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工作?”她问道。
“我们想要你回想一些事实,”德瑞克说,手指折叠着那张十元美钞。“也许只要花你十或十五分钟告诉我们一个大要,然后你就可以坐下来把你告诉我们的事实写下来。”
现在她的声音显然警觉起来。
“关于什么的事实?”
侦探平稳如镜的眼睛毫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他把那张十元美钞推向她。“我们想知道你所知道的有关彼得·赖克斯特的一切。”
她吃了一惊,睁大眼睛一一看着他们,迅速警觉起来,说:“你们是侦探!”
保罗·德瑞克脸上露出刚刚笨拙地打了一杆上菓岭的球的高尔夫球手的表情。
“我们这样看好了,”他说。“我们在找一些资料。我们想得到事实——除了事实其他的一切我们都不想要。我们一点都不会拉你下水。”
她猛摇头。“不,”她说。“赖克斯特先生雇用过我当护士。我泄露他的任何秘密都是不道德的事。”
派瑞·梅森倾身向前加入谈话。“那幢房子失过火,狄瓦小姐?”
“是的,是失过火。”
“而你当时在那屋子里?”
“是的。”
“房子烧得怎么样——相当快?”
“十分快。”
“逃出来有没有任何麻烦?”
“我当时醒过来。我闻到烟味起初以为只是焚化炉的烟味。后来我决定查一下。我披上睡袍打开门。房子南端全着了火。我尖叫,然后,过了几分钟……呃,我想也许我不应该再说下去了。”
“你知道那房子保了险?”梅森问道。
“是的,我想大概是吧。”
“你知不知道保险公司赔了没有?”
“啊,我想是赔了。我想是已经赔给了山姆·赖克斯特先生。他是遗嘱执行人,不是吗?”
“那屋子里有没有你不喜欢的人?”梅森问道。“某个特别令你讨厌的人?”
“啊呀,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一发生火灾,”梅森缓缓说道,“就可能丢人命而实际上就有个人死掉,当局通常都会调查。调查并不总是在火灾当时完成,不过一旦调查时,见证人最好是把他们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考虑了几秒钟,眼睛快速地眨动。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说那我可能被怀疑纵火陷害某个我不喜欢的人?噢,可是这太荒谬了!”
“我用另外一个方式来告诉你,”梅森说。“那屋子里有没有某个你确实喜欢的人?”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你不可能跟一些人相处在同一屋檐下一段时间而不会形成一些依恋之情,喜欢某些人而不喜欢某些人。举例来说,我们假设有某一个你不喜欢和某一个你喜欢的人。我们要查明火灾的真相。我们要从某一个人那里查明出来。如果我们从你这里查明出来,那可能就比我们正好从某个你不喜欢的人那里查出来要好太多了,尤其是如果那个人想嫁罪给你确实喜欢的那个人时。”
她好像在椅子里僵住了。“你的意思是说山姆·赖克斯特已经指控法兰克·欧夫利纵火?”
“当然不是,”梅森说。“我故意不说明任何事实。我不提供任何资料。我是来搜集资料的。”
他对侦探点点头。“走吧,保罗,”他说。
他站了起来。
艾迪丝·狄瓦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乎用冲的跑到梅森和门之间。
“等一下,我不明白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会给你所有我知道的消息。”
“我们想知道的不少,”梅森怀疑地说,彷佛犹豫着要不要回到座位上去,“不只是关于火灾,还有关于火灾之前的一些事。我想我们还是从别地方去找资料的好。我们想知道住在那屋子里的人生活的一切以及个人习惯,而你,身为一个护士……我想也许我们还是不要扯上你的好。”
“不,不,不要那样!回来这里。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毕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而且如果你们要知道事实,我宁可你们从我这里知道。如果山姆已经暗示过法兰克·欧夫利跟那次火灾有关,那山姆是希望救他自己而撒下卑鄙的谎!”
梅森叹了一口气,然后,显然不情愿地回到座位上,再度坐在扶手上说:“我们愿意听几分钟,狄瓦小姐,不过你得快一点。我们的时间宝贵,而且……”
她快马加鞭地说:“这我了解。我当时就认为火灾有点奇怪。我告诉过法兰克·欧夫利而他说我应该保持沉默。我尖叫想要吵醒赖克斯特先生——彼得·赖克斯特——老先生。当时火势已经烧遍了房子那一端。我一直尖叫,同时摸索着爬上楼梯。那里很热而且到处是烟,可是没有火。烟令我很受不了。法兰克跑过去找我把我拉回去。他说我无能为力。我们站在楼梯上叫喊,想要叫醒赖克斯特先生,但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一大堆黑烟冒上楼梯。我回头看见一些火苗正烧到楼梯底下的地板我知道我们得逃出去。我们从北厢逃出去。我几乎被烟呛得窒息。我的两眼发红充血两三天。”
“山姆·赖克斯特当时在什么地方?”
“我在看见法兰克之前看见他。他穿着睡衣和浴袍,叫喊‘失火了!失火了!’好像无头苍蝇一样。”
“消防人员呢?”
“直到整个地方都快烧光了他们才到。那里很偏僻,你知道——那幢房子。”
“一幢大房子?”
“太大了!”她猛烈地说。“他们雇用的帮手工作分量太重了。”
“他个雇用什么帮手?”
“有皮克丝莉太太;一个叫诺娜的女孩——我想她的姓是亚宾顿——我无法确定;再来有积姆·布朗登——他是司机。诺娜是包办一般工作的女佣。她不住在那屋子里,每天早上七点过去工作直到下午五点。皮克丝莉太太负责所有煮饭烧菜的工作。”
“那么查尔士·亚希顿,那个管理员——他在那里吗?”
“只是偶而过去。他看守城里的房子,你知道。他在赖克斯特先生要他过去时才开车过去。失火的那天晚上他去过。”
“彼得·赖克斯特睡在什么地方?”
“在二楼,南厢。”
“火灾什么时间发生的?”
“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我醒过来时一定已经差不多一点四十五了。那时候房子已经烧了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你被雇用?赖克斯特先生有什么毛病?”
“他出过车祸,你知道,让他相当紧张不安。他常常睡不着觉而他又不喜欢吃菜。他不让医生开给他任何帮助他入眠的药。我是个女按摩师,当他紧张不安的时候就帮他按摩。泡在一缸热水里,让水冲击他的身体,然后按摩,他就能放松下来入睡。而且他有心脏方面的毛病。有时候我得帮他作皮下注射——心脏兴奋剂,你知道。”
“失火的那天晚上温妮在什么地方?”
“她在睡觉。我们费了番工夫才把她叫醒。有一阵子我以为她被烟呛昏了。她的房门锁着。两个男孩几乎把门撞破了才把她吵醒。”
“她在什么地方?在北厢或是南厢?”
“都不是。她在房子的中央地带,在东边。”
“那两个男孩呢——他们睡什么地方?”
“他们也在房子的中央地带,在西边。”
“那仆人呢?”
“他们全都在北厢。”
“你在那里当赖克斯特先生的护士,而他又有心脏方面的毛病,为什么你没睡在靠近他的地方以防万一他发作起来?”
“噢,可是我是睡在靠近他房间的地方。你知道,他房间里安装了电铃按钮,他只要一按钮我就可以按回去,让他知道我就来了。”
“你怎么按回去?”
“我按下一个按钮。”
“他房间里的电铃就会响?”
“是的。”
“为什么失火的那天晚上你不按铃?”
“我们按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按铃。我后来又跑回去再按。后来,当我们没听见他的动静时,我就开始爬上楼梯。一定是火已经把电线烧断了。”
“我明白。烟很多?”
“噢,是的,房子的中央地带简直浓烟密布。”
“失火前一天出了什么麻烦?”
“你是什么意思?”
“为了什么事情吵过架,不是吗?”
“不……不完全是。彼得·赖克斯特和山姆之间出了点麻烦。我不认为法兰克牵扯在内。”
“温妮有没有被扯进去?”
“我不认为。只是老先生和山姆·赖克斯特之间的争论而已。关于山姆·赖克斯特赌钱的事。”
“你知不知道火灾是怎么引起的?”梅森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某人放的火?”
梅森缓慢而给人深刻印象地说:“你已经逃避问题够久了,狄瓦小姐——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有关火灾的事!”
她迅速抽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畏缩了一下。“一个人可不可能把排气管的废气喂进暖气炉里起火?”她问道。
德瑞克摇摇头。“不,”他说:“排气管的废气不可能。面对现实……”
“等一等,保罗,”派瑞·梅森打断他的话,“我们来看看她说把汽车废气排进暖气炉里是什么意思?”
“这不重要除非那样可以起火,”她闪避地反对说。
律师警告地瞄了侦探一眼,凝重地点点头说:“可以,我想也许那样可以起火。”
“但是得在废气排进暖气炉里好几个小时以后才会起火吧?”
“到底废气是怎么排进暖气炉里的?”梅森问道。
“哦,是这样的:车库是跟房子盖在一起的。可以容纳三部车。房子是盖在斜坡上,而车库是在西南角落,在斜坡下。我想他们盖房子时那个额外的房间在山坡下,建筑师决定把它画为车库,而不是另外再盖个车库或……”
“是的,”梅森连忙同意说:“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告诉我关于汽车废气的事。”
“呃,”她说:“我出去散步回到屋子里听见车库里一部车子引擎运转的声音。车库的门关着,可是引擎声一直在转动。我以为一定是有人车子忘记熄火就走开了,所以我就打开门——旁边有一道小门——不是打开可以让车子出去的大滑门——然后打开电灯。”
梅森身子向她倾近。“你发现什么?”他问道。
“山姆·赖克斯特正坐在他的车子里,引擎转动着。”
“他的车子引擎转动着?”
“是的。”
“慢慢地转动,好像怠速一样?”
“不,快速地转动。好像在赛车一样。如果是慢慢转动,我就听不见了。”
“那样怎么把废气排进暖气炉里?”保罗·德瑞克问道。
“那正是奇怪的地方。我正好注意到有一条管子从汽车接到暖气管子上。暖气炉是供应暖气的瓦斯炉。是设在地下室车库后面。”
“你怎么知道那条管子从汽车排气管接进房子的暖气管里?”
“我看见的,我告诉你!我看见一条管子从排气管沿着地面接过去然后接进一条暖气管里去。你知道暖气炉的管子——有一些——通过车库。”
“山姆·赖克斯特知不知道你看见排气管接出来的管子了?”律师问道。
“山姆·赖克斯特,”她强调说:“喝醉了。他几乎站都站不住。他熄掉引擎凶巴巴地对我说话。”
“他说什么?”梅森问道。
“他说,‘滚出去。难道男人就不能有点隐私权要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吗?’”
“你说什么?”
“我转身离开了车库。”
“什么都没对他说?”
“没。”
“你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关掉电灯?”
“没有,我把电灯留着好让他看得见路出去。”
“你怎么知道他喝醉了?”
“从他趴在座位上的样子还有他讲话的语气。”
梅森双眼深思地眯成一条细缝。“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他问道。
她皱了一阵眉头,然后说:“啊呀,我不相信我看见他的脸。他戴着一顶奶油色的大软呢牛仔帽,你知道,而当我打开电灯时第一个看见的是这顶牛仔帽。我走过去到车子旁边,他上半身整个趴在方向盘上,头低低的垂落在那里……现在想起来,我根本就没看见他的脸。”
“你认出他的声音吗?”
“声音混浊——你知道男人喝醉酒时声音是什么样的。”
“换句话说,”梅森说:“如果在法庭上摊牌,你无法肯定地发誓说在那部车子里的人是山姆·赖克斯特,你能吗?”
“啊呀,我当然能。那屋子里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戴那种帽子。”
“这么一来你指认的是那顶帽子而不是那个人。”
“你是什么意思?”
“任何人都可以戴上那顶帽子。”
“是的,”她不开心地说:“是可以。”
“这一点可能重要,”梅森说:“而且如果你得出庭作证时,你会被无情地盘问。”
“你的意思是说我得出庭为火灾是怎么发生的作证?”
“可以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坐在方向盘后面驾驶座上的人不是法兰克·欧夫利?”
“我知道不是。”
“怎么知道?”
“呃,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因为我跟法兰克·欧夫利一起出去。我们去散步,而我在屋子的转角处跟他分手。他绕过去到前面,而我从后面过去。所以我路过车库。所以我才听见引擎运转的声音。”
“司机呢——他叫什么名字——积姆·布朗登?”
“不错。”
“可能是司机吗?”
“除非他戴着山姆·赖克斯特的帽子。”
“这件事你还告诉过谁?”梅森问道。
“我告诉过法兰克。”
“你通常都叫他的名字?”梅森问道。
她的眼光迅速转离梅森的眼光,然后,过了一阵子,挑衅地抬起头来与他紧紧对视。“是的,”她说。“法兰克和我是很亲密的朋友。”
“你告诉他时他说什么?”
“他说汽车的废气不可能起火;说我如果把那件事说出去我会徒然惹上麻烦,要我不要说出去。”
“你还告诉过谁?”
“我告诉过温妮的男朋友——不是哈瑞·印门——而是另外一个。”
“你指的是道格拉斯·金恩?”
“对——道格拉斯·金恩。”
“哈瑞·印门是谁?”
“他是追她的一个男孩子。我想她比较喜欢他,但是,他一发现她不会得到任何钱,就像烫手山芋一样地把她甩掉。”
“你告诉道格拉斯·金恩时他说什么?”
“道格拉斯·金恩说他认为那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他问了我很多有关那些不同的管子通往什么地方的问题,而且想知道那条管子接通进去的暖气管是不是通到彼得·赖克斯特的卧房。”
“是吗?”
“我想是通到那里没错。”
“然后说什么?”
“他建议我把我所看见的告诉有关当局。”
“你照做了吗?”
“还没有。我本来在等……一位朋友……我想在惹出任何麻烦之前先听听他的意见。”
“你在车库里碰见山姆·赖克特斯是什么时间的事?”
“大约十点半,我猜想。”
“那是在火灾之前几个小时。”
“是的。”
“你知不知道山姆是否在那之后马上进屋子里去?”
“不,我不知道。他那句话让我很生气,我走出去免得赏他一巴掌。”
“但是他在失火之前一定已经回到屋子里去了,因为你被火灾惊醒时他穿着睡衣和浴袍。”
“是的,是这样没错。”
“而你看见他在车子里时他穿戴整齐?”
“我想是的。”
“你说,你打开电灯?”
“是的。为什么?”
“车库里的灯本来没开?”
“是的。”
“门关着?”
“是的。”
“那么最后一个开车进去的人一定随后把门关上,对吧?”
“对,当然。”
“而电灯开关靠近小门?”
“在几寸距离之内。为什么?”
“因为,”梅森缓缓说道,“如果赖克斯特开他的车子进车库,他就必须下车,走过去把车库的门关上,关掉灯,然后回到他自己的车上。毕竟,没有人能把车子开进门关着的车库里去。”
“哦,那有什么?”
“如果他醉得无法熄掉引擎,而只是趴在方向盘上,让引擎继续运转着,那么他就几乎不可能下车,关上车库的门,熄灯,然后回到他的车子上。”
她缓缓点头。
“这一点我没想到过。”
“你在等一位要建议你该怎么办的朋友?”
“是的,他随时都会到了。”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不认为有必要。”
“是法兰克·欧夫利吗?”
“我拒绝回答。”
“而你不会去告诉有关当局这件事除非你的朋友告诉你这样做?”
“我不打算那样。我不会把我自己完全交在我的朋友手上。我只是要问问他的意见。”
“但是你有点觉得火灾是汽车的废气引起的?”
“我不是个机械师;我对汽车一窍不通。我对瓦斯暖气炉也是一窍不通。但是我确实知道那瓦斯暖气炉里一直有火,而且在我看来,好像如果汽车仪器里的混合物太多而有些油气跑进暖气炉里,就可能爆炸引起火灾。”
梅森作势打起哈欠,看看德瑞克说:“保罗,我想这帮不上我们多少忙。那些废气不可能引起火灾。”
她一脸失望地一一看看他们。
“你确定?”
“确定。”
“那么为什么要把管子从排气管接到暖气管上去?”
梅森发出另一个问题。“车库里只有一盏灯?”
“不错——非常明亮的一盏灯吊在车库中央。”
“你不认为可能你看见的是绳子而不是管子?”
“完全不——是种伸缩性的管子——也就是说,外表看起来像是橡胶软管,而且从山姆·赖克斯特车子的排气管接到暖气管切开的一个洞里去。那是一条大暖气管,你知道,外面用石绵包住。暖气从那里上去,到彼得·赖克斯特的卧房和起居室里去。”
梅森深思地点点头。“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他说:“我会调查一下而如果你决定要把你所看见的告诉有关当局,我可能有办法帮你连络上刑事组某个不像何坎警官那么多疑、冷酷的人员。”
“我希望那样,”她简单地说。
“好了,”梅森告诉她,“我们会考虑考虑然后打电话给你,如果我们有任何新主意的话。同时,你可以让我们知道一下你的朋友建议你怎么办。如果你决定告诉有关当局,让我们知道一下。”
她缓缓点头。“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你?”
梅森抓住德瑞克的手臂,轻轻一按,把他推向门去。“我们今天晚上晚一点的时候会打电话给你。非常谢谢你跟我们谈话,”他告诉她。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微笑说。“我很高兴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
在走廊里,侦探注视着律师。
“好了,”梅森咯咯发笑说:“那只猫可以留下来了。”
“我看也是,”德瑞克说。“不过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怎么玩牌。”
梅森领着侦探来到走廊尽头,压低声音到几近于耳语。
“下一次我见到我可敬的同行纳森·苏斯特时,我会要他念念遗嘱查验法第二百五十八节,上面明明白白地规定,因谋杀故人而被判刑定案的人无权继承任何遗产,他原先有权继承的那份遗产将归其他继承人所有。”
“我们来看看我们两个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是不是一致,”德瑞克说。
“当然一致,”梅森回答说。“这极为简单明白。瓦斯暖气炉有很多管子通往不同的房间。每一根管子都有风门,好关掉没在使用的房间里的暖气。山姆·赖克斯特以非常简单的行动犯下了谋杀罪。他把他的车子开进车库,把一根软管套在他汽车的排气管上,在输送暖气到彼得·赖克斯特卧室里的管子上挖一个洞,把软管接进去,同时把暖气管的风门关掉。然后他坐在他的车子里,加速引擎运转。要命的一氧化碳从汽车的排气管通过软管进入暖气管,输送到彼得·赖克斯特的卧房里去。
“注意这件事的残忍聪明之处。他只要让他车子的引擎继续运转就可以造成离开深锁的车库几尺远的一个房间里的人毫无痛苦地死亡。然后他放一把火烧掉房子。在火场里死掉的人血液里通常含有一氧化碳。天衣无缝的谋杀案,显然唯一的见证人是这个当场逮到他的红发护士,而她今天还活着的唯一原因是山姆·赖克斯特认为她不了解她所看见的事情的意义。或者也许他不知道她看见了从排气管接到暖气管里的软管。”
侦探从口袋里抽出一片口香糖,说:“我们再下去做什么?”
“我们跟检察官连络,”梅森回答。“他老是抱怨说刑事律师应用聪明才智让凶手免受罪刑。现在我要出出他洋相,让他看看一件我发现而他自己的手下却受骗的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看来要提出谋杀控诉证据太薄弱了一点。”侦探反对说。
“没什么薄弱不薄弱的,”梅森反驳说。“注意时间是夜晚大约十点十五分。天色已经暗了好几个小时了。车库的门关着。山姆·赖克斯特开车进车库时假装喝醉了。但是他一定下车,过去把车库的门关上,然后爬回车子里让引擎继续运转。他一定把软管套在他车子的排气管上,然后安排好把废气喂进通到他祖父房间的暖气管里去。然后他只要坐在那里让引擎运转。也许他不需要让它运转多久。如果我的法医学记得没错,汽车的废气每二十马力每分钟产生一立方尺的一氧化碳。一般在车库里发动一部普通的汽车,五分钟之内就会充满了致命的废气。暴露在含有千分之二瓦斯气的氛围中就会造成致命的结果。死后的迹象是鲜艳的樱桃红血液。瓦斯气对血液造成了影响,使得氧气无法输送进组织里,而这些迹象通常也出现在火场里丧生的人血液里。
“我们不得不承认山姆·赖克斯特聪明得要命。要不是那个护士无意间撞见他,他就已经干下一桩天衣无缝的谋杀案了。”
“你要把这件事整个交到检察官手上去?”德瑞克冒险一问,他的眼睛看向派瑞·梅森,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是的。”
“难道你不觉得先查明你的委托人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比较好一点?”
梅森缓缓说道,“不,我不认为。如果我的委托人做了什么坏事,我不打算袒护他。我是受雇让他保有他的猫的,而我发誓,他一定会保有他的猫。如果他发现属于遗产的钱而加以侵占了,那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而且不要忽略了彼得·赖克斯特可能已经在他死前把那笔钱当礼物送出去了的事实。”
“胡扯,”侦探说。“彼得·赖克斯特并没料到自己会死掉;因此,他没有理由要把钱送掉。”
“不要太确定,”梅森说:“他有某种理由把财产转换成现金。不过我们不要再思考这件事了,保罗。进行诉讼最主要的事是让对方的客户落于守势;而不是让你自己处在他有一大堆解释的地位中。不过,我会打个电话给亚希顿,告诉他我认为他的猫安安全全的。”
侦探笑出声来。“说到杀鸡用牛刀,”他说:“我们确实是为了让一只猫活命而大费周章。”
“还有,”梅森说:“为了让纳森·苏斯特看看他并无法抄近路占我上风。不要忘了这一个角度,保罗。”
“转角的那家药房有一座公用电话,”德瑞克说。
“好,保罗,我们来打电话给亚希顿还有检察官。”
他们大步走到转角处。梅森丢进一个硬币,拨通登记在彼得·赖克斯特名下的电话,找查尔士·亚希顿听电话。过了几分钟才听见亚希顿刺耳的声音。
“我是派瑞·梅森,亚希顿。我不认为你需要再为小渣滓担心了。”
“为什么?”亚希顿问道。
“我想山姆·赖克斯特就要忙不过来了,”梅森解释说。“我想他的时间将被完全占用掉了。还不要对仆人透露任何风声,不过我想山姆·赖克斯特可能会被检察官召去他的办公室回答一些问题。”
管理员的声音尖锐刺耳。“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不。我已经告诉你我所能告诉你的一切了。不要告诉任何其他人。”
亚希顿的声音显得越来越不安。“等一下,梅森先生。这件事我不想要你办得太过火。有几个理由我不想要检察官扯进来问东问西的。”
梅森语气果断。“你聘请我让你的猫不被毒死。我会办到。”
“可是这是另外的事,”亚希顿说。“我想跟你见面谈谈。”
“那么明天来见我吧。同时,代我送一碟奶油给小渣滓。”
“可是我必须见你,如果检察官展开调查的话。”
“好,那么,明天来见我,”梅森告诉他,然后挂断。他转过头去面向侦探作了个鬼脸。
“这些该死的猫案子,”他说:“可还真麻烦。我们找检察官去。”
“听起来好像他在心虚?”德瑞克问道。
梅森耸耸肩。“我的委托人从来就没什么好心虚的,保罗。而且,不要忘了我的真正委托人毕竟是那只猫。”
德瑞克咯咯发笑说:“当然,我了解,不过附带的我真想知道亚希顿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听,派瑞,开始下雨了。如果我们要去一些地方的话我宁可用我的车子。”
翻阅电话簿寻找检察官住宅号码的梅森说:“抱歉,保罗,我们是要去一些地方,不过你不会有机会去开你的车子——我们会来去太匆匆……我会开出我的摺篷车。我们可以用那部车。”
德瑞克闷哼一声。“我就怕那个。你在湿路上的驾驶技术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