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Ⅴ

被李扶风再度约见时,齐九并不意外。倒不如说,是幕后编写一切的白意并不意外。

乔伊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实力,最后一位铸灵师的传承所代表的利益,迄今为止的种种引导,以及罗兰王都突如其来的事端,都是为了逼迫各国交换情报,并最终凭借他事先埋在情报中的筹码走向与乔伊合作的道路。

在这其中,天师神算这套组合卡牌,不过是白意为防万一而埋下的双保险而已。

天师神算的任务便是在会议举行之前提前找到曜国侦异司,加大他们倾向合作的筹码,确定一切走向不偏离他预设的轨道。

而最终的走向果真如同他所料。

当齐九在约定的茶馆见到小小的李扶风时,他便知道这次的剧本已经完整地演完了,而天师神算的组合马甲还因此小小露了一波脸,在曜国官方刷了一层声望,以后这对马甲说出的话,将会更加容易让人信服。

——倒不如说,这才是白意偏要将天师神算插进这个剧本跑一趟龙套的最主要原因。

那个版本更新的奇怪倒计时,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如果说时间到了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哪怕是八岁小孩子也不相信吧?

既然确定之后肯定会有大事发生,那么天师神算这套卡牌就有必要多多提升传说度了,只有拥有足够高的名望,在倒计时到来之前,这套卡牌作出的“预言”才能令人信服。

这样一来,等到真的有大事即将发生时,天师神算的马甲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啊!

遥远的原阳市,临窗的少年抬了抬眼睛,他黑曜石般纯粹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窗外被云朵包裹的天空,层层的云层缝隙中,隐约有火焰烧灼的绯色渗透出来,宛如活跃的火山碎裂开的矿石中,有岩浆在其中翻涌。

他的意识毫不费力地一分多用,其中一份一时摇摇操控着「天师」齐九的马甲,稳稳当当地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与李扶风对话,无时无刻在刷逼格与传说度。

他听到李扶风好奇地询问自己是怎么知道乔伊不会在罗兰王国闹出大动静,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乔伊就是我自己嘛。”

而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的茶馆中,被他操控的齐九却在瞬间的惊讶过后,给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回答,唬得李扶风一愣一愣的。

“——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青衣道人用无比确凿的口吻这样说。

遥远的公寓二楼,临窗的少年忍不住转了转手中的钢笔,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

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低语,分明隔着数座城市的空间距离,却因为马甲与本尊之间神妙的联系,这句低语仿佛就轻轻叩击在他的窗棂,那双茫然的眼睛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青衣道人时,却好像在询问包裹在这层马甲之下的另一个人——

“那个不允许这一切发生的人,又是谁呢?”

白意轻轻敲了敲桌子,将那种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的错乱感散去,他唇角轻轻勾起,同样低语道:“是啊,这个人又是谁呢?”

……已经有过那么多次不动声色的铺垫与描述,总该给这位始终存在马甲话语中的人物,或者说,就是他这个永远不会出面的本尊,捏造一个合适的名号与身份了吧?

取名废默默将目光投向半空,试图白嫖一个名号:“系统,你说呢?那么多的时间线,总有适合白意这个人的身份与名号吧?”

他本是顺应直觉随口一说,自从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又拥有了天师神算的马甲之后,白意的直觉就变得无比强大,总会指引他正确的方向。但没想到,系统竟然还真的有现成的答案给他抄——

在白意话音脱口而出的刹那,有两个扭曲的文字在半空中缓缓浮现。

白意看着那两个字,沉默一秒。

另一边,青衣道人同步沉默一秒,随后低低念出了那两个模糊扭曲的字:“白王……”

李扶风一下子看过来:“什么?!”

“我说,你想知道的那个人,或者不一定是人,总之,那位维护秩序与人理的存在,应该叫「白王」哦。”

齐九脸上的笑容不觉变得郑重,他目光中掠过几许回忆之色:“应该是这么称呼没错,我也是在古籍中见过一两句记载,据说自古以来,超凡世界与凡间界互不打扰,没有出现强大的超凡存在统治人间,就是因为那位不允许呢。”

“……古籍中,有人说那是一位不老不死的仙神,专门司掌秩序;也有人说,「白王」只是一个职位,世代传承交替;还有人觉得,那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规则的化身。但总之,所有破坏既定秩序,不遵守规则的人,最后都消失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神情也变得飘渺,到最后,语调已经有了几分述说恐怖故事的氛围:

“所以我才说,罗兰王都不会有事的。那位就像是一道高高悬在头顶的规则,不干涉超凡者和普通人的正常社会秩序,但也绝不会允许超凡者在普通人的世界做出超越限度的破坏,除非灵气浓度进一步提升,那么强大超凡者受到的限制也会解封许多。”

李扶风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被称为「白王」的存在,监督着这个世界的秩序与人理,让超凡者与普通人在各自的世界中生活,不允许过度的干涉。类似游戏管理员,一旦超凡者出现在普通人的世界,相当于满级大号来到新手村,如果做出超过限度的破坏,就会被管理员直接封号。灵气浓度进一步提升后,普通人的等级提升,相当于新手村的上限也提升,对来到新手村的超凡者的限制自然就不会那么严。

这样一想,那位回归之后便销声匿迹的天都之主,该不会就是清楚这一点,知道自己实力再强也不被允许发挥,干脆找了个地方闭关,等待灵气浓度进一步提升吧?

李扶风将这一番理解说了出来。因为感觉这位天师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反而还主动向侦异司释放善意,所以他也就坦诚以对。

他的话迎来的只是一声惊讶的轻笑。

“……你这么理解,好像也没毛病?不过很偏颇就是了。那位的存在,可不仅仅是监督超凡者啊,应该说,超凡者还不够资格。祂所针对的,是一切破坏秩序人理的行为。也就是说,一切干涉这个世界自然发展的外在因素,都属于破坏秩序人理的存在。”

齐九似乎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他解释道:“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这个世界的自然发展,即便我自认略通天机,也无法理解那位眼中的世界。或许是因为,祂已经在另一层面了吧。”

一口气接收了超多的信息量,李扶风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好不容易将这些全部在脑海中牢牢记住,方便之后回去转述,犹豫了犹豫才开口问道:“前辈,你为什么……”

“想问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连「白王」的存在都透露了出来?”齐九微笑着截断他的话,反过来开口。李扶风不由点头。

“因为就算我不说,用不了多久,这些事情你们也该知道了啊。倒不如提前告诉你们,免得事情发生的时候猝不及防。”

齐九语气平静。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脸上露出了神棍专有的表情:“如果我告诉你,用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将会出现你想象不到的变故,秩序人理将会遭到极大的动荡,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卷入其中呢?”

“什、什么?”李扶风惊得险些站了起来,他毫不怀疑这位天师的话,第一反应就是顺着他的话追问,“难道您看到了什么?”

青衣道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没有否认,神情中有着说不出的担忧,却还不忘纠正李扶风的话:“是我与好友共同所见。”

纠正完了他才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十分模糊。但毋庸置疑,那一定与归墟有关。”

李扶风完全明白了。

为什么一向游历红尘不理世事的天师神算会主动找上侦异司,为什么对方会毫无保留地透露这么多隐秘……剑界被毁的故事已让他深刻明白归墟的可怕,倘若他们的世界也将迎来归墟,事先看到了迹象与征兆的天师神算为此做出怎样的筹备都不出奇。

至于说对方撒谎的可能……

撒这样一个谎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必要?

“我知道了。”他沉重点头,“我一定会将您所说的一切一字不落地传递上去。如果可以,希望我们能一直保持联系,日后两位前辈若有发现,请务必通知我们侦异司。”

在沉重的心情中,他看见对面的青衣道人洒然一笑:“事情还未发生,倒也不必如今便开始愁眉苦脸,且数月前我们便占出得遇贵人,随后果然遇见那位天都之主,他已知晓归墟将至的消息,不会坐视不理。必要之时,那柄名动天下的含光剑或将出鞘。”

不得不说,李扶风沉重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他郑重应下了对方说的话。

他看见青衣道人对他略一颌首后飘然起身,就在对方踏出茶馆之际,又一道人影自然出现在其身侧,锦缎织就的衣袖与那袭青色道袍相叠,两道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他视线中。

——似乎这个人从始至终就在茶馆之中默默注视两人的对话,而隐匿了自身的存在。

这位就是神算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扶风微微愕然,想到时乘说过,这两人中神算并不习惯与人打交道,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

“白、王?”

琢磨着半空中浮现的字迹,公寓二楼的少年摩挲了一下下巴,很有自知之明地发出疑问:

“这完全不像是我自己的取名风格啊!应该是别人起的称号吧?是崇拜者吗……”

想到那个自发组建的烛照会,他觉得起这个称号的人多半也是如此。

半空中的字迹如同活了过来一般,有淡淡的光芒从那两个字体上散发出来。

在这光芒之中,白意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微妙,似乎有无数的声音顺着光芒流入他的脑海,未曾打开的面板上,「万物律动」的觉醒度突然暴涨,世间万物都在向他倾诉。

“期待、憧憬、希望、信仰……总感觉这个名号里面寄托了很多的情感呢。”

……就像是无数的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于是将这个名号变成了信仰。

有数不清的破碎模糊的画面顺着时空的跃迁传递过来,他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声音也很模糊:“名字吗?叫我「白」就好了哦。”

——所以,果然是被人后来加上的称号吗?

——那就是最初的时间线,一切的开始吗?

单单是两个字,却汇聚着前所未有、浓郁到极致的传说度,仿佛这个名号曾在无穷的时空中被传播,被颂扬,化为烙印在时间线的道标。

以“白”为代号的少年,在最初没有系统的时空里竭尽全力也没能改变归墟的命运。

但他所做的一切,却让他被无数人冠以“王”的称号,这个被寄托了无数人期待与希望的名号,凝聚了一整个时空的传说度。

然后是第二条时间线,第三条时间线……这个凝聚了无穷时空的传说度,被无穷时空的生灵所认可,被他们寄托信仰的名号,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承载了超越单一时空的力量。

虽然好像应该感叹好厉害,但是……

想到自己利用马甲自我扬名,而最初的最初,那个名号其实是出自外人之口,来自无数人的自发宣扬,白意就忍不住鼓了鼓脸。

“感觉自己微妙的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