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拉关上门,靠在上面,听着彼得的动静。希望,希望,她希望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希望能独自一人待着。的确只有她自己。
哦,不,不,不,她想,死者依旧躺在地上呻吟。莉莲没有死,她还活在戴森先生的脸上。
克莱拉疾驰回家,车子几乎要飞起来了。她的视线被那张脸给遮住了。那些脸。
戴森先生和夫人。莉莲的爸爸和妈妈。年老,虚弱。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全然不是她曾认识的健壮、愉快的形象。
但是他们的嗓音强硬,他们的语言更加强硬。
毫无疑问,克莱拉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不仅没有使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弄得更糟。
她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该死的小混蛋。”安德烈·卡斯顿圭推开桌子,站起来,身体摇晃不稳,“我得跟他理论理论。”
弗朗索瓦·马鲁瓦也站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朋友。”
他们两个看着丹尼斯·福廷下了山,朝村子走去。他没有迟疑,没有回头看他们,没有偏离他显然已经选好的道路。
丹尼斯·福廷正朝着莫罗家的房子走去。卡斯顿圭看得很清楚,马鲁瓦也看得很清楚。加马什探长一样,他此时也正在观察着。
“但我们不能让他跟他们说话。”卡斯顿圭说,想挣脱马鲁瓦。
“他不会成功的,安德烈,你知道的,就让他试试吧。再说,我看到彼得·莫罗几分钟前离开了,他根本不在家。”
卡斯顿圭摇摇晃晃地转向马鲁瓦,“真的?”他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
“千真万确。”马鲁瓦证实,“真的。你何不回旅馆休息一下?”
“好主意。”
安德烈·卡斯顿圭缓步而行,有意穿过村庄绿地。
加马什看着这一切,现在他的目光回到了弗朗索瓦·马鲁瓦身上。画商的脸上有种疲惫的老练,看起来几乎有些茫然。
探长走下露台,来到马鲁瓦身边。后者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莫罗家的小农舍,就好像在等着它做出什么值得见证的事情,然后又转到卡斯顿圭身上,他正蹒跚在土路上。
“可怜的安德烈。”马鲁瓦对加马什说,“福廷这么做可真不怎么样。”
“他做什么了?”加马什问,也看向画廊老板。卡斯顿圭现在已经到了山顶,正向他们挥手告别,然后继续走下去。“在我看来,卡斯顿圭先生正是施虐的人啊。”
“但他是被激怒的。”马鲁瓦回答,“福廷知道只要他一坐在桌边,安德烈就会如何反应。然后……”
“然后?”
“然后他要了更多的酒,把安德烈灌醉了。”
“他知道卡斯顿圭先生有问题吗?”
“爱喝个小酒?”马鲁瓦笑了,摇摇头,“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多数时候,他都能控制住。他必须得控制。但有的时候……”
他舞动了一下手臂,意思不言自明。
是的,加马什想,有的时候……
“然后还明确告诉安德烈,他来这里是为了和莫罗夫妇签约。福廷真是自找麻烦。自以为是的小人。”
“你不有点虚伪吗?”加马什问,“毕竟,这也是你在这里的原因。”
马鲁瓦大笑起来,“说得好。但我们是先来的。”
“你是说这里有个权利体系吗?关于艺术界的事情,我不懂的太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什么是伟大的艺术。我看到了,我就知道。克莱拉的作品显示了画家的才华横溢。我不需要《泰晤士报》,或者丹尼斯·福廷,或者安德烈·卡斯顿圭告诉我。有些人是用耳朵来鉴别,有些人是用眼睛。”
“丹尼斯·福廷就需要别人告诉吗?”
“在我看来,是的。”
“那你会把你的观点传播开来吗?福廷是不是因为这个而恨你?”
弗朗索瓦·马鲁瓦现在把全部注意力都转到了探长身上。他的脸不再是个密码,他的惊讶表现得很明显。
“恨我?我肯定他不会。我们是竞争对手,没错。我们经常争取同一位画家或者买家,有时的确很讨厌。但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一种共管状态,而且我不会对外宣扬我的观点。”
“但你告诉了我。”加马什说。
马鲁瓦有点迟疑,“因为你问了,否则我决不会说什么的。”
“克莱拉有可能与福廷签约吗?”
“有可能。谁都喜欢悔过的罪人。我敢肯定他现在正在忏悔呢。”
“他已经忏悔过了,”加马什说,“所以他才受到邀请参观了画展。”
“啊——”马鲁瓦点点头,“我还纳闷呢。”他第一次显露出不安的表情。然后,经过努力,他那英俊的面庞又放晴了。“克莱拉不是傻瓜,她会看透他的。他以前不知道她的价值,现在也同样不了解她的作品。他努力给自己打造出一个新锐的名声,但其实他不是。一个错误的举动,一场糟糕的表演,整件事情就会搞砸。名声是个脆弱的东西,福廷比谁都更加明白。”
马鲁瓦朝安德烈·卡斯顿圭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后者几乎已经到了温泉旅馆了。“他呢,就不会那么脆弱。他有很多客户,还有一个大公司账户,凯利食品公司。”
“婴儿食品制造企业?”
“没错,很大的公司买家。他们在艺术品上投资很大,装饰世界各地的办公室,让自己显得更高雅一些,而不只是向钱看。猜猜是谁替他们搜寻那些艺术品?”
这无需答案。安德烈·卡斯顿圭已经一头扎进了温泉旅馆的大门,消失了。
“当然,他们很保守。”画商继续说,“但是,安德烈也是这样。”
“如果他那么保守,为什么还会对克莱拉·莫罗的作品感兴趣呢?”
“他不感兴趣。”
“那是彼得?”
“我认为是,这样他一箭双雕。一个画家的作品他可以卖给凯利食品公司,安全,保守,受人尊敬,没有什么太大胆或者让人引起联想的东西。但选择一个真正前卫的画家,他能得到各种各样的宣传和地位,比如克莱拉·莫罗。永远不要低估贪婪的力量,探长,或者自我的力量。”
“我会记下来的,谢谢。”加马什笑道,目送马鲁瓦追随着卡斯顿圭的脚步上山。
“心儿不是破碎于棍棒。”
加马什顺着声音转过身,露丝正坐在长椅上,背对着他。
“也不是石头。”她接着说,显然是在对着空气讲话,“我知道,是一根鞭子,小得你无法看到。”
加马什坐到她身边。
“艾米莉·狄金森。”露丝说,眼睛盯着前方。
“阿尔芒·加马什。”探长回答。
“不是我,你这个白痴,说的是诗。”
她生气地转过脸,却看到探长的笑容。她大笑起来。
“心儿不是破碎于棍棒。”加马什重复道。听起来很熟悉,让他想起最近谁说过的什么。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露丝说,“太多的噪音,把鸟儿都吓跑了。”
的确,看不到一只鸟。不过加马什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一只鸟,而不是很多。
罗莎,她的野鸭,去年飞到了南方。但今年没有和其他鸟儿一起回来,没有回到她的巢里。
但露丝没有放弃希望。
加马什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想起了为什么狄金森的诗句那么熟悉。他打开仍在手里的书,看到莉莲用荧光笔标出的词句。
心破碎了。甜蜜的关系死亡了。
他注意到有人从酒馆向这边张望,是奥利维耶。
“他怎么样?”加马什问,微微示意着小酒馆的方向。
“谁?”
“奥利维耶。”
“我不知道。才不关心。”
加马什沉默了片刻,“他是你的好朋友,我记得。”
露丝没说话,脸色凝固。
“人是会犯错误的。”加马什说,“他是个好人,你知道。我知道他爱你。”
露丝不礼貌地哼了一声,“切,他关心的只有钱。不是我,也不是克莱拉或者彼得,甚至不是加布里。根本不是。他能为了几块钱把我们都给卖了。你应该比别人都更清楚。”
“我告诉你我清楚什么。”加马什说,“我知道他犯了个错误。我知道他很抱歉,我知道他正努力弥补。”
“但不是对你。他根本都不看你一眼。”
“你会吗?如果我因为你根本没有犯下的罪名逮捕了你,你会宽恕我吗?”
“奥利维耶向我们撒了谎,向我撒了谎。”
“每个人都会撒谎的。”加马什说,“每个人都会隐瞒一些事情。他的事是很糟糕,但我见过更糟糕的,糟糕极了的。”
露丝本已削薄的嘴唇几乎都消失了。
“我来告诉你谁确实撒谎了,”她说,“就是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
“弗朗索瓦·马鲁瓦?”
“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鬼名字。你刚才和几个人说话来着?不管他叫什么,他没有对你说实话。”
“怎么?”
“那个小子自己并没有点那么多的酒,是他点的。在后来的年轻家伙露面之前,那小子就已经喝醉了。”
“你确定吗?”
“我有会品酒的鼻子,还有注意酒鬼的眼睛。”
“显然还有识别谎言的耳朵。”
露丝露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笑容。
加马什站起来,看了一眼奥利维耶,向露丝微微鞠了一躬,用只有她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耳语。
“现在有个好消息:
“你躺在灵床上,
“还有一个小时的生命。”
“够了。”她打断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虽没有真的摸到他的脸,但近得足以把那些话挡住,“我知道结尾怎样。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使劲地盯着他,“到底是谁,需要你花这么多年才能宽恕,探长?”
他站起来,离开了她,走向贝拉河上的那座小桥,沉思着。
“探长。”他看到波伏瓦从专案室大阔步地走来。他了解那种眼神。波伏瓦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