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可以肯定,情况正是这样,它们都是朝着一边的。夕阳照到所有的狮子,没有例外。”
“所以太阳就沉落在前面的海上。”
“是,是这样,您猜对了。城市和动物园还照射着夕阳,大海已经处在暗影之下。这是三年前的事。记忆犹新。我很喜欢讲讲这些往事。”
“我明白。人们以为闲谈是不必的,其实不对。我常常就像这样和一些不相识的人闲谈,就像咱们现在这样,是的,永远都是在像这样的广场上。”
“要想说说话,那种要求是非常强烈的,奇怪的是人们对这一点一般都不加注意。好像只有在广场上,这样谈谈才是正常的。小姐,刚才您说是八个房间,是吗?八个大房间?”
“我也不很清楚,我可不能像别人那样八个房间都走进去看看。一般说,我觉得那些房间都很大。也许也不见得那么大。说真的,那也得看在什么日子,以此为转移。有些时候,我觉得它们大而无边,另一些时候,我又觉得小得叫人气闷。先生,您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小姐,不为什么,无非是好奇。没有什么,就是好奇。”
“先生,我知道,那可能有点傻头傻脑吧,我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理解得不错的话,小姐,您大概很有点像一个雄心勃勃的人,别人有的他都想有,他心怀这样的愿望,看来总是一往直前,以致人家也可能误会……可能认为他……像英雄似的……”
“先生,英雄这个词儿我不怕,我根本想也没有想到。您看,我竟被剥夺成了这个样子,我豁出去了,没有什么做不出的,可以这么说。我有多大力量甘愿一死,就有多大力量活下去,是不是?先生,您告诉我:这样的勇气我该拿来奉献给现存的怎样一种幸福?是谁,是什么,可以把它那个强度放松一点?不论谁,他真要得到我希图得到的,处在我的地位上,他必定也要这么办。”
“那没有问题,是这样,小姐。在某种场合下,任何人都做他认为应当做的事,是不是?在有些场合,做一个英雄,也是不可避免的。”
“要知道,先生,一件什么事,不论什么事,一旦我拒绝去做,那我就一定要妥善把自己安排好,把自己保护好,全神贯注做好我正在做的事。我一定以某件事作为开头,接下去再抓另一件,再下去,抓什么?我的权利我要专心注意,反正我一定认真对待,我认为这些权利是客观存在着的。对此我一定要认真思考。这样,也许我就再也不会感到烦恼厌倦了。这样,我也许就毁了。”
他们两人陷入沉默。太阳被云遮住,随后又放出光芒。接着,姑娘又开始说:
“先生,您走进动物园,感到如此高兴幸福,后来,是不是仍然是快乐幸福的,说给我听听?”
“我高兴了好几天。是可能的嘛。”
“您认为人人都可能是这样,是不是?”
“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也可能有。尽管这个想法叫人受不了,这种事情毕竟有。”
“这是您提出的假设,先生,是不是?”
“是吧,也可能我错了。小姐,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可是看起来对这个问题您很有体会,先生。”
“不不,小姐,我并不比别人知道多少。”
“先生,我想再问一下:在那些地方,太阳沉入大海之前,是很快就落下去,所以暗影跟着很快就漫过市区,是不是呢?太阳沉入大海十分钟以后,那种情况就出现了,是吗?”
“是,小姐,而且我可以肯定,我就是在那个时刻到那里的,您知道,在那个时候,霞光满天,好像是烧起了一场大火。”
“先生,我相信。”
“别说了吧,小姐。”
“要说,要说,先生。其实您也可以在另一个时候到那里去,后来就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不是吗?”
“对,那也可能。但是,我是在那个时候到那里去的,尽管在一日之内也不过仅仅绵延几分钟时间。”
“问题不在这里吧?”
“是,问题不在这里。”
“那么,后来呢?”
“后来,动物园依然如故,不同的是天黑了。海上浮起一片清新气氛,白天天很热,那一派清新凉爽真叫人心喜。”
“说到最后,到底也该去吃晚饭,是不是?”
“我并不觉得怎么饿,突然之间,我渴了。那天晚饭我没有吃。也许我根本没有想到。”
“您走出旅馆不就是为了去吃晚饭?”
“是呵,后来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先生,您看看,我嘛,我每天每日可都像生活在黑夜里呵。”
“小姐,那是因为您自己要这样,不对吗?您既然已经身在其中,您就可以下决心从那里跳出来,一句话,就像从漫漫长夜一觉醒来。宁愿叫黑夜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是的嘛,不过,我看,那也还是白费心思,白天的危险照样可以穿透一切出现在您眼前。”
“好啦,黑夜也不见得那么浓厚,先生,我也不信白日对黑夜就有那么大的威胁。我二十岁。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夜里睡得很好。总有一天,我要醒过来,总有那么一天。”
“这么说,尽管每一天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小姐,但时间同样在您面前消逝而去。”
“今天晚上,他们要请几个朋友,每逢星期四都是如此。我也要吃羊腿了,不过那是在过道的一端,在厨房里,孤零零一个人吃。”
“他们谈话的声音您听起来也是一模一样的,在远处听起来甚至叫人相信每个星期四谈的都是老一套?”
“是呵,我一点也听不懂,一向如此。”
“您坐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昏昏沉沉,似睡非睡,面前摆着多余下来的羊腿。有人叫您去把羊腿从席上撤下来,上别的菜。”
“不是人叫,是打铃叫,您搞错了,不是什么人跑来把我叫醒,我是在半睡半醒中伺候人家吃饭。”
“他们让人伺候着,他们根本不知道您可能是怎样一个人。所以您已经解脱了,总之,他们既不让您觉得难过,也不会使您开心,您睡就是了。”
“对了。随后他们也就走了,于是房里又归于寂静,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于是第二天早上您又开始尽可能十全十美地伺候他们,可是关于他们您也全无所知。”
“当然。可是我睡觉睡得很好,唉!我的睡眠也就是一阵昏天黑地,他们根本不可能睡成这样。可您为什么讲这个,先生?”
“也许为了让您回想回想这些事吧,我也不知道。”
“先生,是这样,没有问题。但是,您看吧,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总有那么一个时间,在两点半,我走进客厅,我要说话。”
“应该。”
“我说:从今天晚上起,我不干了。太太会转过脸来望着我,大吃一惊。我说:为什么我还要干,从今天晚上开始……从今天晚上开始……但是,不行呀,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说得清我还不知道呀,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