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铜州市的副热带高压被东南方向压过来的热带风暴驱赶到了更远的北方。铜州市空中浓云滚滚,气温虽然降了下来,可是却又不下雨,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果说天人合一,那么,现在洪钟华的感觉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人合一。他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也闷得他透不过气来。今天一上班,他就正式接到了省委张书记的电话,询问市长万鲁生的老婆、宏发公司总经理李芳的情况。面对省委书记的关切,洪钟华既不敢夸大也不敢缩小,实事求是地把李芳的审查情况给张书记汇报了一遍。张书记说:“这样看来万鲁生说的倒还都是真话。”
显然,万鲁生直接找到了省委张书记那里,而且省委的反应如此快,这倒是洪钟华始料未及的。尽管省委张书记已经明确讲了“万鲁生说的倒还都是真话”,洪钟华还是忍不住又夯实了一遍:“万市长找您了吗?”
张书记证实了:“是啊,这么大的事情他能不找我吗?找我也没什么不正常嘛。”
洪钟华听出了张书记的话外音,急忙解释:“对不起啊张书记,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省委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指示没有。”
张书记说:“省委没有专门研究这个问题,我倒可以说说个人的看法。我觉得吧,双规是审查的手段,而不是一种惩罚措施,你说是不是?”
洪钟华听到这里,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嘴里连连应答着:“是啊,是啊……”心脏却开始怦怦狂跳,他已经听懂了张书记的意思,张书记不同意对李芳采取组织措施,如果那样,铜州市委和市纪委就会非常被动,甚至可以说非常狼狈。
果然,张书记开始说了:“从李芳的情况来看,目前还没有充足的证据或者线索证明她本人有什么经济问题,那六百多万的资金,都是以信息咨询费、业务活动费等等名义支付到魏奎杨指定的账号上,钱也都从魏奎杨的家里找到了,说明李芳说的都是实话嘛。魏奎杨已经死了,如果要彻底调查他跟李芳之间的问题,又不会存在串供的问题,如果怕李芳逃逸或者有其他问题,可以让万市长负起这方面的责任嘛。”
从省委书记那一级别的高级领导一般不会听到对某一具体问题的具体意见,都是原则话儿,原则话的准确含意要靠下级去领会。洪钟华是领会上级原则话的高手,况且,张书记的原则话表达的含意已经足够明确,洪钟华连忙表态:“好好好,我马上找纪委的同志传达省委领导的指示精神。”
张书记马上说:“我没什么指示,我仅仅是提醒你们一下,处理班子内部领导同志的问题,一定要谨慎。特别是现在,你们现在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什么方向,现在你们面临的主要是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最主要的矛盾到底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都需要你们坐下来冷静地思考,审慎地处理。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领导班子在思想上、认识上的一致,保持铜州市的稳定大局,保证铜州市的经济社会建设不出现大的动荡,我说的这些仅供你们参考啊。”
书记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洪钟华无法解释,只能一个劲翻来覆去地说好好好。张书记等他说完好好好,又郑重其事地加了一句:“还有,案子不能不查,反腐倡廉,惩治腐败是我们党的重要工作任务,我绝对不是不让你们查谁,而是建议你们查得高明一点,懂不懂?高明一点。”说完,张书记也不跟洪钟华说一声再见,直接就压了电话。
放下电话,洪钟华坐到椅子上,身上大汗淋漓。他忽然想起来,应该请示张书记一下,怎么做才能算查得高明一些。他抓起了电话,随即又无奈地把电话放了下来。他明白,如果他一本正经地请示张书记怎么样查案才算查得高明一些,张书记肯定会说:你自己去想。如果放在他身上,下面的人请教这样的问题,他也照样会那么回答。洪钟华喝了几口茶水,今天秘书沏的茶茶叶放多了,苦得要命,他把秘书叫了进来:“你昨天是不是把茶叶铺抢了?”
秘书胆怯地笑笑:“是不是茶叶放多了?我重泡。”
洪钟华没想到自己的秘书反应这么灵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缕笑纹:“算了,已经泡上了就这样吧,不花钱的东西也不能浪费,以后注意。”秘书抱歉地笑了笑,关上门溜了。
苦茶醒脑,喝了几口苦涩涩的茶水,洪钟华开始冷静、全面衡量面临的局面,他不得不承认,张书记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在这个时候强行对万鲁生的老婆采取组织措施,肯定会在铜州市掀起一场舆论风暴,万鲁生很难在铜州市发挥市长的作用,对铜州市的社会经济稳定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确实是难以预料的。想到这些,洪钟华反过来就有些抱怨单立人,心里埋怨单立人太能忽悠,太具有煽动性,自己也让他忽悠得头脑发热,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他却忘了,在听到单立人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曾经产生过占据道德制高点,让万鲁生狼狈一下的快感。
无奈,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了。洪钟华拿起电话给单立人拨,一想到单立人身上那股脏兮兮、臭烘烘的烟油子味道,那股倔哼哼咬个屎橛子给根麻花都换不下来的劲头,洪钟华觉得心里发虚,他不知道传达了省委张书记的指示之后,单立人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王副市长今天也差点发生车祸,他的专车又让他老婆坐走了,他只好又坐值班车,而且又是毛毛雨的桑塔纳。毛毛雨现在有点怕王副市长,王副市长也有点烦这个毛毛雨,知道这是一个对领导不满的家伙,所以上车之后,王副市长板了一张油饼脸一声不吭,不给毛毛雨任何发言的机会。毛毛雨知道王副市长不待见他,也苦了一张柿饼脸沉默不语,怕说出来的话王副市长不爱听骂他。
王副市长今天要去他分管的市政管理局听取工作汇报。自从魏奎杨死了之后,市政管理局的工作就出现了一片新气象,仍然活着的副手们疯了一样地拼命工作,很多过去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比如莲花小区外来人口租用一楼车库和储藏间胡作非为的问题,比如偏远城区的路灯长期不明的问题,比如“三顺滩”的公路绿化问题,比如……总之一句话,很多魏奎杨活着的时候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短短一两个月内都解决了。王副市长高兴之余暗暗感叹,如果魏奎杨早点死就好了,魏奎杨早点死了,副手们的积极性早点爆发出来,他也就能少挨点市民的骂。曾经有一段时间,分管市政的副市长简直成了网民们愤怒声讨的公敌,让他在市委、市政府里头成了大家怜悯和嘲笑的小丑。王副市长心知肚明,现在的这几个副手为什么会突然迸发出如此高昂的革命热情,根本原因就是大家都有了现实的既可望也可即的奋斗目标——局长。所以,当组织部门就魏奎杨的继任人选征求他的意见时,他马上表明态度:现在还没有成熟的人选,不急,不急,等忙过年了再说吧,搞得组织部门直犯晕。王副市长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没吃到嘴里的诱惑力最强,他要尽可能地延长这个足以让那几个副局长疯狂的诱惑期。
毛毛雨的车技很好,一路超车,中途要经过一座高架桥,下桥的时候迎面一台公交车避让路边的行人,半个车身占据了逆行线,毛毛雨发现险情,及时减速刹车,把车停到了桥边上,给公交车让道。就在这个时候,王副市长看到一个车轱辘顺着下坡的桥面滴溜溜地滚了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喊了起来:“这是哪个二百五,车轱辘都飞了。”话音刚落,擦身而过的公交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公交司机大惊小怪地冲着毛毛雨喊:“嗨,哥们儿,车轱辘掉了。”
毛毛雨还以为人家逗他玩呢,回嘴骂人家:“你他妈的轱辘才掉了呢。”
公交车过去了,毛毛雨的车也开始起步,刚刚松开离合器,车子晃悠一下,左后部像陷进了地面一样突然塌了下去。毛毛雨大惊,连忙再一次刹车,跳下汽车一看顿时蒙了,刚才蹦蹦跳跳跑了的那个轮胎果真是自己这台车的后轮。王副市长跟着下来,一看车子没了后轱辘,气哼哼地骂毛毛雨:“你这也算司机,车轱辘都掉了还跑,坐你这车真要命。怎么搞的?”
毛毛雨晕头转向,莫名其妙:“这台车刚刚做完二保啊,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王副市长气急败坏:“什么狗屁二保,把车轱辘都保掉了,多亏刚才刹车了,不然正跑着车轱辘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们这些司机真操蛋,就知道躲在值班室里传闲话,没事为什么不好好地保养车?我看你们那个车队真应该好好整顿整顿了。”毛毛雨自知犯了大错,不敢吭声,任由王副市长臭骂,埋头苦干抓紧更换备胎。车子不能走了,堵塞了交通,跟在后面的车停了一大溜,急不可耐的司机们纷纷按响喇叭,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吵得人恨不得从桥上跳下去。很快交通警察来了,一看这种情况也确实没办法,只好拼命摆手制止那些乱鸣喇叭的司机们,另一个警察便拦住了对面的车辆,轮换着给两方面对开的车放行。王副市长憋了一肚子气,揪住一个警察吩咐:“算了,我等不及了,你把我送到市政管理局去。”
现任的市领导都是当地电视台当然的电视明星,警察当然认得这是王副市长,便请王副市长坐到摩托车后面,载着王副市长一溜烟地跑了,扔下毛毛雨一个人在马路上汗流浃背地换轮胎。
李桂香现在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赶七点钟一定要到达路口上岗。她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一下,然后给小燕把头天晚上司马达送来的饭菜热上,等着她起床以后当早餐吃。小燕昨天晚上吃多了对虾,有点积食,起床以后洗漱完毕,对着难得的美食却没有胃口,只吃了两个奶油小馒头,又喝了点花蛤汤,便匆匆忙忙上学去了。剩下的吃食如果不赶紧吃完,天气这么热,放到中午肯定就坏了,“贪污和浪费就是犯罪”这句名言,真正的践行者都是穷人,贪污没有那个机会,浪费又浪费不起,李桂香是穷人,根本舍不得浪费哪怕是一个发了霉的馒头,更别说这么多难得一见的丰餐美食了,于是她把剩下的食物都吃了。
李桂香来到了自己工作的路口,七点钟,还没到上班高峰时间,路上的汽车稀稀落落,斑马线活像清闲自在的跑道。天气阴沉沉的活像一张生气的脸,让人有些憋闷。李桂香在岗位上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七点半钟的时候,上班高峰时间来到了,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九点,都是李桂香最为繁忙的时候。汽车明显地多了起来,几乎要排成队才能通过路口,行人焦急不安地被车流堵在马路两旁,一个个跃跃欲试,活像一群站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声的赛马。
正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李桂香闹肚子了。她的肚子里咕噜噜地活像有七八个孙悟空在翻跟斗,肠子一阵阵地绞痛,无形的力量一个劲朝下朝后沉坠,李桂香暗暗吃惊,完了,出事了。正在紧急关头,李桂香绝对不能离开岗位,她也根本没有在这个时候离开岗位的念头,这不符合她的观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虽然李桂香已经在生活中学会了忍耐,也适应了忍耐,可是,很多事情是无法忍耐的,比如说闹肚子。李桂香咬着牙坚持履行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不时地挥舞着小旗示意过往的车辆减速慢行,不时地吹着哨子制止企图和车辆抢道强行通过马路的行人。可是,肚子里翻江倒海,折腾得她苦不堪言。有几个小学生过马路,李桂香护送他们来到了对面,搭档老刘看见她大惊失色:“李师傅,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李桂香说:“可能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肚子难受。”
老刘说:“撑不住就赶紧到医院看看,这边我照应着。”
李桂香说:“没关系,等这阵高峰期过了再说。”
老刘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除了身体我们这种人还有什么本钱?你要是连这个本钱都赔了,那可就真没活路了。赶紧去吧,有病就怕拖,小病拖成大病后悔都来不及。你赶紧去,我在这儿守着。”
李桂香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可是她又不敢也不愿意在高峰时间离开岗位,恰好她看到了老刘身后不远处有一家自选商场,灵机一动说道:“我也没什么,就是肚子不太好,你帮我稍微照应一下,我去去就来。”
老刘知道“去去就来”是女人告诉异性上厕所的委婉语,连忙说:“你去你去,没事,这有我看着呢。”
李桂香已经顾不上再听老刘啰唆了,三步并作两步蹿进超市问人家要尿不湿,商场售货员见来了生意,迎上前来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尿不湿产品,李桂香心急慌忙地说:“我要成人用的,最便宜的就行。”
导购员从货架上抽下来一打尿不湿给她说:“这种最便宜,一包十片装,一包十六块钱。”
李桂香犹豫了,按照一个月一千来块钱算,她每天的工资收入不过三十来块钱,买这一包尿不湿她半天就算白干了。可是,如果不买,她就不能安心地在马路上尽职尽责地干自己那份工作,想到这儿,她咬咬牙说:“我要一包,你们这有厕所没有?”
导购员指指货架后面:“从那个走廊拐进去就是。”
李桂香抢一样从导购员手里抓过尿不湿就钻进了厕所。从厕所出来,李桂香又有些后悔,方便过后,肚子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闹腾了,早知道这样就不买这一包尿不湿了,可是尿不湿已经拆包了,也已经有一张穿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李桂香交完钱,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刚刚回到岗位上,肚子就又开始折腾起来,李桂香长舒一口气,有点赌气地对自己的肚子说:闹吧,闹吧,这回我可不怕了,我有尿不湿。有了尿不湿,她就可以抵挡到下班时候,下班回到家,吃上一两片痢特灵估计就能彻底解决问题了。
这一天,李桂香凭借着尿不湿一直坚持到下班,下班回到家里她就虚脱倒在了床上……
惊叹号这几天遇到了大麻烦,麻烦是由毛毛雨惹出来的。王副市长坐他的车,把车轱辘都跑掉了,王副市长越想越后怕,如果当时车子正在高速行驶,车轱辘掉了汽车一脑袋从高架桥上倒撞下来,那他就吃吗吗不香了。越后怕越生气,回来以后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把机关事务处和市府车队骂了个底朝天。这件事情的后果虽然不严重,性质却非常恶劣,搞得市领导人人自危,谁都怕自己的车发生类似的问题,谁都怕自己没有王副市长那么好的运气,车子轱辘都掉了,他却一点也没有损伤。于是车队的管理和安全就成了市领导们共同关注的严重问题。
在这种形势下,惊叹号犹如被人举着拖鞋追打的蟑螂,惶惶不可终日,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拍成一摊平面体。惊叹号心情糟透了,连襟车轱辘两次约他去潇洒他都拒绝了。现在他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析事故,从而对上面作出能够自圆其说能够让上面相信的说明来,并且彻底杜绝类似问题的再次发生。
过去市里的公车都由市里指定的几家拥有一级资质的修理厂包干,据说这样既能够保证维修质量,也能避免修车的不正之风,当时还把这作为改革的新举措在新闻媒体上大吹大擂了好一阵。事实却是,毛毛雨的车刚刚经过二保,却在行驶中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就让人难免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质疑来。在机关事务处分管车队的副处长亲自主持下,对这次事故进行了严格的分析。开车的谁也不是外行,事故也并不复杂,很快结论就出来了:汽车二保的时候,轮胎卸下来检查刹车片磨损情况,再往回装的时候,后轮螺栓没有按照技术规范上紧,结果汽车跑了一段时间之后,轮胎就脱落了。倒霉的是,轮胎脱落的时间太不地道,恰恰在王副市长乘坐的时候露了丑。
事故的主要责任者无疑是政府汽车定点维修厂,毛毛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司机,尤其是政府车队给领导开车的司机,居然不知道经常对涉及到车辆行驶安全的重要部位如轮胎、刹车、方向等等这些部件进行检查。如果他认真检查了,轮胎螺栓松动就能及时发现,不至于发生轮胎逃跑的事故。既然事故确定主要责任者是修理厂,惊叹号便有了难以推卸的责任,因为,汽车的维修保养都是由他统一安排的。于是乎便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有的说惊叹号利用跟定点厂的关系,每修一台车都要拿百分之十的回扣。也有的说这些定点厂都是市里有关领导的亲戚开的,所以才能成为市府车队的定点维修厂,反正出了事说啥的都有。
市长万鲁生也知道了这个情况,把机关事务处的处长叫去训了一通,指示他们立刻查清车轮上的腐败问题。同时指示,不管有没有腐败,今后都不能再在这家修理厂定点了,要改成公开招标,谁家的服务质量好,价格低,就把谁家定为市府车队的定点维修单位。处长在万鲁生那里受了委屈,回头就把委屈转嫁到了副处长和惊叹号头上,让他们马上了清和那家维修厂的合作关系。于是,副处长揪着惊叹号两个人一起到维修厂兴师问罪。
这家维修厂是市里著名的一级汽车维修厂,很多著名的进口车都在这家修理厂定点维修。俗话说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这是规律。市府机关事务处分管车队的副处长和车队队长惊叹号亲自拜访,属于客大,维修厂的厂长连忙亲自迎接。副处长也不跟他多说,让他把市府车队的维修记录拿出来,厂长面带难色,一个劲盯了惊叹号看,把惊叹号盯得毛骨悚然,生怕副处长误会他跟这家修理厂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赶紧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说:“我靠,你盯着我干嘛?想必你们也知道,刚刚经过你们二保的车差点没把王副市长给害死,现在这件事情谁想压也压不住了,谁想瞒也瞒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说个明白话,今天我跟处长来就是彻底跟你们了清这件事情的。”
修理厂厂长的表情让副处长怀疑惊叹号跟这家修理厂有不正当的关系,可是看看惊叹号那义正词严的样儿,又不太像。惊叹号是经过大场面的主儿,副处长的心里在想什么,根本瞒不了他,他马上作出了进一步的姿态:“我靠,实话告诉你,今天你如果不老老实实把我们车队修车的记录拿出来,来找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公安局会直接来找你们。今天我们过来并不是我们没事干找你玩来了,我们是受市纪委的委托来找你们的。”
这种事情轮不到市纪委管,惊叹号在机关里头混惯了,知道官员们都怕纪委,所以也拿纪委来吓唬修理厂。修理厂厂长更是稀里糊涂不明白纪委是专门管党员干部的,光知道纪委很厉害,多大的官都敢办,如果要办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厂厂长更不在话下了。于是老老实实地把市府车队的维修记录交了出来。拿到记录副处长和惊叹号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这份记录记得还真够详细,每一台来修过的车,项目、价格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到很多车的后面还有一组数码,副处长追问修理厂厂长:“这组数目是什么意思?”
厂长嗫嚅半会儿,才说:“这是给师傅的辛苦费。”
惊叹号气坏了,这个修理厂是他确定的,修车也都是他安排的,回扣都让手底下那帮司机拿了,反过来还得让他顶枪子儿,骂骂咧咧地说:“我靠你妈的,把这本记录带回去慢慢查,查清一个开除一个。”
副处长也觉得问题挺严重,把修车记录收了起来,专门追问毛毛雨那桩事儿:“毛毛雨那台车你们给了他多少回扣?”
修理厂厂长说出来的话让副处长和惊叹号大吃一惊:“那个毛毛雨啊,就他不要回扣,来修车毛病还特别多,不到公里数多换一桶机油都不干,这不,修理工看他难缠,不配合,给他整车的时候就故意坑他,没把螺栓上紧。当时我也不知道,事情出来之后,修理工们议论我才知道的,我知道坏事了,把那个修理工扇了两个嘴巴子开除了,可是还是没躲过你们这一劫啊。”
惊叹号说:“我靠,算你们这帮王八蛋福大命大造化大,要是王副市长这一次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得送去啃窝窝头。今天我跟我们处长一起来正式通知你们,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定点维修合同作废,今后市府的修理费你们一分钱也别想再挣着。”
从修理厂回到车队,副处长就开始对车队进行整顿,彻底清理从修理厂拿回扣的司机。除了司马达、毛毛雨少数几个人之外,绝大多数司机都或多或少地拿过修理厂的回扣。司马达开的是市委书记的专车,不跟修理厂同流合污,修理厂也不敢胡来,毛毛雨开的是值班车,不肯和修理厂同流合污,修理厂就拿他下手整他。经过这一次调查,本来准备从车队开掉的毛毛雨反而成了正面典型。其他司机惶惶不可终日了几天,好在法不责众,大家都这么干了,如果按照惊叹号的气话一律开除,没办法一下子找那么多合适的司机顶班,领导就没车坐了,所以市里决定,给这些司机一个改过的机会,下不为例,凡是拿过回扣的司机只要主动退赔不予追究,于是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后,不知道谁又给市领导写了匿名信,说开公车的司机不少都偷偷卖油,把公车油箱里的汽油抽出来低价卖给开私车的人,然后再到加油站加。市领导又让车队狠抓油耗子,这种事情不像修车拿回扣那么好查,没抓住现行谁也不会承认。惊叹号跟省城的联系多,偶然间得知省级机关车队实行加油卡来控制公车司机偷油,惊叹号便向机关事务管理处打了引进省级机关先进管理模式的报告,报告马上就批了,不是由机关事务管理处批,而是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联合发文,让惊叹号美美地露了一把脸。根据市委市政府办公室的文件规定,铜州市所有公车采取定点使用加油卡加油的办法,任何公车司机不再用现金加油,一律使用加油卡,一车一卡,车卡之间不能互用。于是市里的各种新闻媒体又开始大吹特吹,说这是控制公车消费的重大举措,每年可为纳税人节省多少多少钱云云。其实,公车司机想偷油照样可以偷,因为他们控制的仅仅是加油站,而司机偷油是直接从油箱里面抽。对此,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靠司机自律,除非油耗高得离谱了,惊叹号狠骂一通,别的也没什么好办法。
惊叹号面临的危机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还择清了自己跟修理厂之间稀里糊涂令人猜忌的关系,心里轻松了,主动打电话跟车轱辘联系,邀请他潇洒,车轱辘一口拒绝了:“我哪有那份心情,你没事了,我的事可麻烦了。”
惊叹号还以为车轱辘是恼火前两次约他潇洒他没去,电话上还嬉皮笑脸地跟车轱辘逗笑:“我靠,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前段时间我真的很不顺,差点让修理厂把我给栽到沟里去。”
车轱辘反过来关心他:“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吧?”
惊叹号说:“我靠,我是谁?我能有什么事?告诉你,整个车队,除了个别人以外,我是最干净的。我早就说过了,黄书记的教导我永远不会忘,我现在是国家干部,虽然不像你们能吃喝拉撒国家全包,可是起码生老病死有国家保着,这就够了,没事再给自己找麻烦,我疯啊?傻啊?”
车轱辘长叹一声:“我倒也没贪污受贿,可是该倒霉照样倒霉。”
惊叹号连忙问:“我靠,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嫖娼让人抓了?”
车轱辘连连“呸呸”:“净胡说,我能干那种事儿?即便干了也不至于傻到让人家抓。还是那件事情,魏奎杨的事儿。”
惊叹号愕然:“魏奎杨的事儿你也有份?分了多少钱?”
车轱辘:“分什么钱,不是钱的问题,就是那场车祸嘛。”
惊叹号奇怪了:“不是已经摆平了吗?怎么又出事了?”
车轱辘长叹一声:“唉,问题复杂化了,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坐坐,喝酒聊天松弛松弛。”
惊叹号只好答应:“好吧,时间地点你定。”
车轱辘迟疑了一阵,说:“还是到大纽约吧,那地方我熟。”
惊叹号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一阵说:“这两天不行,正在搞汽车油耗定额核对,每天得等到那帮司机全部收车以后才能下班。忙过了这一阵我约你。”
车轱辘无奈地答应了。